第5章 絕色
天光在冥冥中亮了起來,滴滴點點地灑在窗柩上,爬上了床邊的白玉瓶。
冬羽帶人來收帳幔時,發現沈栀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翻書,明明那麽專心卻是一臉無精打采,像極了從前還未睡醒,就被先生叫起來溫書的模樣。
冬羽瞧着又心疼又好笑,轉頭吩咐廚房多做了幾塊甜糕。
上了馬車,沈栀将準備好的點心拿出來,自己不吃,倒是先把冬羽喂了個飽。
“姑娘,再喂冬羽就要胖了。”冬羽含着東西,腮幫子鼓起來,像小松鼠似的,精靈可愛。
沈栀就笑:“就當提前養秋膘了。”
“啊……現下才六月。”冬羽撅起嘴,見沈栀笑,自己也開心,嘟嘟囔囔道,“姑娘,奴婢發現您變得愛笑了。”
沈栀愣了一下,半晌低喃:“是嘛……”
“對啊,姑娘以前都不愛笑,奴婢同您講笑話,您也聽得心不在焉。”
以前,沒有以前了……沈栀捏着帕子,像是承諾:“我往後多笑點。”
冬羽杏眼彎彎,又吃了一塊桂花糕,随手挑開車簾,恰好對上沈靜瑤一雙仇怨的眼睛,她讪讪收手,對着自家姑娘吐了吐舌頭:“這兒離申國公府要好些時候呢。”
以往外出,沈靜瑤都和沈栀同乘一輛馬車,但昨日兩人不歡而散,自然沒了坐在一塊的道理,沈栀樂得不看見她。
“小半個時辰路。”沈栀伴着話聲打了個哈欠,鳳眸夾淚,她迷迷瞪瞪地待了一會兒,自覺無事可做,便眯着睡眼倚在馬車邊上。
冬羽見狀連忙噤聲——昨夜姑娘睡得不好,她守夜時總聽到裏面翻身,甚至還聽到姑娘起身翻書的聲響。
周圍一下靜了下來,只有馬車駛過長街發出“吱吱”的聲響,像是催眠曲,沈栀雖然睡得很淺,卻有幾分飽。
馬車走了一會兒,速度漸漸慢下來,一陣輕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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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羽透過車簾,看到外面的街景,大致判斷出方位,再回頭,沈栀已經醒了,憂心道:“姑娘,一會兒路過藥鋪,奴婢去買些安神散吧。”
沈栀按按額角,同意了。
前頭一陣鑼響,緊接着馬車停了,兩人說着話,等了一會還不見走,冬羽掀開簾子問:“怎麽了?”
車夫在外頭講:“清道戒嚴了。”
“戒嚴?”冬羽鑽出去,“是皇家儀仗嗎?”
車夫搖了搖頭:“那位……”
“哪位?”
“多情卻似總無情那位……”
車轱辘話像打啞謎一般,把沈栀說了個好奇,她挑開窗簾一角望出去,外頭或擔菜籃、或推傘車、或賣膏藥的,算命先生拖着長幡掃過沈栀的馬車頂,上頭謝半仙的字眼滑稽可笑,純銅搖鈴铛叮叮铛地掃蕩過街,比趕集時還熱鬧。
車夫平日在茶館吃的酒多,聽的小道消息也多:“今年申國公六十大壽,皇上念他勤儉,早朝時提過一句,排場就大了,皇上送了賀禮,那是全京城都得去說一句壽比南山,這路啊,從早上就堵了,春熹路這邊熱鬧,換平時馬車根本進不去……”
冬羽不由咂舌:“只聽說靖安王和申國公交情甚篤,倒是不知好到這地步,出警入跸向來是皇上出行才有的儀仗,如今竟被用來清場……”
“這可是京城頭一名的爺!”車夫捏着自己的山羊胡,笑呵呵地,似是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前頭穿着黑袍公服的衙吏是兵馬司的,皇上授給靖安王指揮權,竟被他這樣用,真乃妙用!”
車夫嘲諷的語氣飄進了車裏,惹得沈栀好奇,冬羽更是沒聽過趣事,納罕道:“我只知靖安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風流浪子,卻不曉他還這般高調……如此胡來,也不怕禦史參他。”
“這有什麽怕的!”車夫樂了,“現下康家看着鼎盛,但靖安王才真真是皇上眼前的紅人!靖安王的大哥在前頭立了那麽大功,江予安調點衙吏清道怎麽了?皇上都得客客氣氣替他下口谕,做人活成江予安那樣,值了!”
冬羽又問:“靖安王和申國公得是忘年交吧,靖安王也不是沒實權,對申國公這般殷勤,圖什麽啊?”
“圖什麽?”車夫嘿嘿笑了幾聲,“申國公近來多了個義女,豔冠京師啊!”
“啊?”
“靖安王是出了名的二世祖,為美人一擲千金的傳聞不少了吧?莫說整日宿在花樓,就是宮宴,也少不了左擁右抱。”車夫的語氣裏頭帶着豔羨,“年前有人瞧見一回,說這靖安王酒醉,連馬車都上不去,立在馬車邊生氣,臉上的香印都數不清了……”
“那義女是青州來的舞技,又生了那模樣,千秋絕色,俏若春桃……”馬夫連啧數聲,才繼續道,“靖安王自小在青州長大,光是聽着就喜歡得緊咯,這不前日騎射會傳出風聲,說是靖安王對這美人勢在必得!”
馬夫擡擡眼看冬羽,一副提點的模樣:“眼下老丈人大壽,可不得獻殷勤?江予安快二十了,沒娶親呢!”
冬羽長嘆一聲,真是浪蕩子,也不知哪家姑娘會缺心眼地嫁給他……
這邊話說着,轉眼便到了申國公府。
今日上門賀壽的人不少,沈漢鴻尚在地方鎮災,沈計財難得做主,領着家眷給站在外頭的申國公世子說着好大段恭維話,比他奏折寫得還要好看。
沈栀隐在人群的最後面,遠遠看見沈計財跟一群同僚聊得面紅耳赤。
由侍女牽引,女眷盡去了海棠園,今年海棠開得好,申國公夫人借着壽宴,順道辦了個賞花會。沈栀轉角剛進園子迎頭對上申國公夫人的眼神,無奈,只得緊着過去請安。
兩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後,又有人來,沈栀趁着機會應付兩句便先告辭了。
申國公夫人常氏與沈栀的母親昭琳郡主有嫌隙,多年來關系一直不好,沈栀也不好到人家跟前碰晦氣。
落座後,又是一陣接一陣的客套,沈栀小坐一會兒後,躲到後面的假山去了,還沒喝上茶,一個身着淺粉繁花絲錦廣袖百褶裙,頭戴茉莉飛葉銀簪的女子湊首上來,聲音甜如蜜糖:“沈姐姐許久不見,真是讓我好找!”
是禮部尚書家的小女兒,沈栀在太學讀書時的舊友,還是傅晗的妹妹。
“天氣熱了悶得慌,躲到這來透透氣。”
傅婉親昵地抱着沈栀的手:“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跟那些官小姐打交道煩了。”
這話沈栀不敢說,傅婉也不糾結,拉着她的手,湊到她耳邊笑吟吟地問:“聽說我娘到你家提親了,你是不是快成我嫂嫂了?”
“傅夫人歸家沒同你說嗎?”沈栀反問。
傅婉撅起嘴:“你也知道我娘的,她那個脾氣,我站在她面前說話就怵,整日要站規矩,我可不興湊到她眼皮子底下找不舒快,況且我大哥不在家,我要是被罰了,也沒人能救我……”
沈栀和傅婉兩人站在假山前說話,沒注意到不遠處的神色不郁。
沈靜瑤捏着手帕,快把上面的飛燕給絞爛了。
劉氏剛同夫人小姐們說完話,一轉頭見着女兒這個神色,忍不住說教:“我教導過你多少回,一個女人不在乎多美,氣質不能丢,你若想入傅晗的眼,要的便是儀态萬端四字,這是當家主母最起碼的本事。”
劉氏商賈出身,卻能嫁進沈家做個正房,跟通身的氣度分不開,她娘從小教她學琴棋書畫,讀女四書,就怕她染上銅臭氣。劉氏也沒辜負期望,當年鵲橋一見,便讓沈計財覺得她是神仙妹妹下凡,如今,她也要把這些東西教給沈靜瑤。
“可是娘,怎麽才能讓沈栀不得不嫁給康平遠?”沈靜瑤哭喪着臉,“那個傅婉成天就知道找沈栀玩,我送她這麽多禮物,她都沒給過我好臉色……”
劉氏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傅家做主的是傅婉嗎?”
“不是……”
“是傅晗嗎?”
“……”
“心計不在乎有多少,要看能不能對症下藥,傅家做主的是傅夫人,只要拿住了傅夫人,你還怕得不到傅晗的心嗎?”
沈靜瑤微微定了神:“那我該怎麽做?”
劉氏看向門洞外,忽然說:“方才進來時,聽說康公子也來了。”
沈靜瑤聽到這個名字,面色白了又白,心裏浮現出沈計財天天催她去拜訪康家的模樣。
劉氏拍了拍沈栀的手背:“所謂不得不,統共就那麽些辦法,你知道的……”
傅婉同沈栀說完話,神色淡了幾分,略微遺憾地同她道別。
“姑娘這般說,傅姑娘是要傷心的。”冬羽在一旁聽得心亂如麻,難不成姑娘真的要嫁進康家……
“與其讓她一直期待,倒不如告訴她實情,給彼此個準備。”沈栀拍拍冬羽的手準備安慰。
“三妹妹……”
一道清淩淩的聲音插了進來。
正是沈靜瑤。
“昨日姐姐唐突了,妹妹應該沒生姐姐的氣吧……”沈靜瑤圓圓的眼睛帶着幾分膽怯落到沈栀的面上,看起來當真是有幾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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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江谏,字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