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字
出了采薇院,沈靜瑤僵在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臉色陰沉得駭人,侍女晚茹跟得太急,不小心撞了上去,道歉還沒開口,就被沈靜瑤狠狠推到了地上。
“走路沒長眼嗎!”
晚茹忙跪在地上磕頭:“對不起小姐,奴婢錯了,奴婢錯了,請小姐饒命……”
沈靜瑤發洩似的在她手上踩了一腳,頭也不回地往秋荷院去,還未等韓嬷嬷通傳,直接闖進屋裏,張口就來:“娘!怎麽辦,沈栀不願意嫁給康平遠!”
坐在窗邊的劉氏頭戴鴛鴦銜珠金步搖,一身栗紫夾粉長裾倚靠在玫瑰椅上,趁着日頭繡花,聽到聲音也不着急,繡完一針才道:“不願意不是正常的嗎。”
沈靜瑤的氣急敗壞發洩不出去,急得在屋裏團團轉:“我之前說什麽她都說好,怎麽這事忽然就不答應了……”
她愈急,劉氏便愈是氣定神閑,等沈靜瑤急得不行了,才徐徐開口:“沈栀雖然是個鹌鹑,但卻不是個傻子,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謹慎點也正常。”
“若是她謹慎着、謹慎着,就是不願意嫁怎麽辦?”沈靜瑤越發慌了,“咱們私下跟康夫人訂親,庚譜換了,玉佩也給了,到時沈栀不同意,我們在康家撈不着好不說,傅晗,傅晗可喜歡沈栀了……”
劉氏繡完了鴛鴦,拿遠細看:“傅晗喜歡又如何,傅夫人不點頭,沈栀就別想進傅家的門,你可別忘了,傅夫人昨日看過八字……”
是啊,傅夫人昨日來提親,問劉氏要了沈栀的生辰八字,這一看,起身便想走,是她端來安神茶,乖巧的模樣一下子入了傅夫人的眼。
傅夫人在傅晗之前,原有一子,只可惜出生一年便夭折了。
不巧的是,傅夫人的大兒子去世之日,恰是誕生之時——大周有個說法,人若在誕辰死去,便是投錯了胎,父母缺了陰德。
因為這事,傅家在朝多年一直不得重用,直到去年,傅晗杏榜會元、殿試鼎甲才漸漸好轉。
傅夫人一見沈栀的八字撞上大兒子生辰,哪還願意沈栀進門,劉氏襯了意,順勢将沈靜瑤推出去,兩人的親事徹底調了個個。
這麽一想,沈靜瑤的心情舒緩了大半,她坐下來問:“娘,現下該怎麽辦?”
劉氏眼皮都沒掀,一副萬事有數的模樣:“傅夫人最信神佛,娘已經打點好元和大師,你且安心等着嫁進傅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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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娘有辦法!
沈靜瑤的面色紅潤了幾分,她走過去,替劉氏滿上茶,撒嬌似地問道:“那沈栀怎麽辦,若是她知道我們私下把她的婚事定給了康家……”
“那便尋個由頭,讓她不嫁也得嫁。”
不用去校場圍觀騎射,沈栀閑了下來,用過午飯後,她先去祠堂給母親和祖母上了香,又陪兩位長輩說了好一會兒話。
沈栀的母親是昭琳郡主,當初生下沈栀後就病倒了,整日卧病在床,沈栀算是祖母帶大的。年紀尚小時,勉強還能到母親床頭念念書,到後來,連床頭也沒了。沈母一走,祖母也是大怮,沒幾年便也去了。
沈漢鴻不喜她,與她說話都透着厭煩,沈栀硬着頭皮攀談過幾回,也是如石投水。從那之後,沈栀便成了沒人疼的孩子……
沈家三房,除了沈漢鴻,另外兩個兄弟皆是庶出,大伯沈伯定天生有疾,鮮少出門,整日在房裏弄些筆墨,會些鑒寶的本事。
沈栀與大伯接觸不多,倒是他那位夫人有趣得很——前世沈栀出嫁,大伯母昧了她好大一筆嫁妝,後來東窗事發,大伯母怕得不行,買通江洋大盜佯裝到沈府行竊,企圖糊弄過去,不想風聲剛歇沒幾日,人就被五城兵馬司抓住了。刑訊之下,大伯母只得灰溜溜地把東西還回來。
此事傳遍京都,沈漢鴻臉面無光,為正家風,執意分家,又是滿城風雲,當然,這是後話。
二伯沈計財是個馬政官,醉心仕途,卻不得門路,自知是妾室庶出,唯沈漢鴻馬首是瞻,很聽沈漢鴻的話。劉氏對此常有怨言,私下多道沈漢鴻嫡出,苛責庶子。
回憶到此,沈栀忽然憶起她這個二伯雖然一直沒什麽大本事,後來卻因為謀反,判了流放……
“姑娘……”
叩門聲打斷了沈栀的思緒。
“怎麽了?”
冬羽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來,好似日常:“秋荷院送來了新衣,晚茹在院子裏候着了。”
沈栀仔細地又行一禮,跟着冬羽回了采薇院。
晚茹帶着兩個侍女一塊來的,端着兩個大大的漆盤,上面放着绫羅綢緞。
冬羽去看了一圈,不高興地撇了撇嘴,料子是新的,但款式卻是舊的,這在京城的成衣鋪裏,都是別人挑剩下、不要的款式。
她翻看了一會兒,氣不過,便道:“二夫人的眼光不行啊,一次兩次還好說,若是天天這麽給二姑娘打扮,二姑娘還能嫁個好人家嗎?不會都是撿人家剩下的、不要的吧?”
晚菇剛被沈靜瑤拿來出氣,現下又被冬羽擠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難得沒吭聲。
冬羽見她反常,就沒蹬鼻子上臉,碎碎念着把東西收了起來。
花青的短衫長裙配着瑩粉霞披,裙擺處蔓延出大片的金絲海棠,把這個顏色中的雅麗勾勒了出來,金絲從下擺蔓延至後腰,像是臨潔而開的秋菊。裙擺和霞披處綴着好些細碎流蘇,讓整個裙式看上去典雅又不失靈巧,雖是去年的舊款式,但穿在沈栀身上實在好看。
沈栀生的白,鮮亮的衣裳更襯她玉骨冰肌,她光是站着,輕輕擡眸,就是鳳眸剪泓、芙蓉出水,步生蓮花時,更是天仙遺落,月華萦身。
她對鏡照了照,還算滿意,垂頭理袖口,随意道:“西廂開了好些芍藥,你去采些來,咱們做個花簪。”
冬羽忙笑了起來,她還在想這身行頭要配什麽頭飾呢,倒是那些芍藥開得正好。
“奴婢這就去!”冬羽雀躍道,提裙就要走,沈栀又叫了她一聲。
“……櫃裏有些傷藥,待會兒路過西廂,你給晚茹送些去。”
“為什麽啊……”冬羽拉長了音調,她方才也看到晚茹手上的傷了,但平日裏二姑娘這麽欺負她家小姐,她才不想關心她們。
沈栀把衣裳收起來,打開櫃子:“不是想讓她幫我們什麽,讓她記着有這事就行。”
冬羽似懂非懂,但還是聽話地去了。
夏夜裏池塘有蛙,沈栀睡得早,昏昏沉沉地做着夢。
是個三伏天,熱得不行,沈栀和冬羽被罰站在階檐下,一個時辰将過,青衫貼背。
涼亭上,康平遠把祝纭歡護在懷裏安慰,不知過了多久,才逗得這位美人笑出聲,許是心情好了,祝纭歡把眼神分給了站在階下的沈栀。
“姐姐熱了吧,汗一直流呢。”話說着,亭子裏扔出來一方帕子,落在她腳邊,“妹妹借姐姐一方帕子擦擦汗吧。”
沈栀很慢地閉了閉眼,沒撿。
涼亭裏,康平遠看都沒看沈栀,捏着祝纭歡的下颌,在她唇邊偷了個香,祝纭歡的聲音媚得露骨:“讨厭……”
沈栀的頭開始暈起來,似乎能看到日頭打在遠處的熱浪。
祝纭歡和康平遠鬧了一陣,轉頭發現自己的帕子落在地上,連沈栀的腳尖都沒沾上,涼涼開口:“倒是我不知規矩了,姐姐這等冰清玉潔的美人,怎會碰我這種人的東西?”
康平遠聽出祝纭歡是想要他做主,他把腳搭在了案幾上,斜眼看下面的沈栀:“你執掌中饋這麽久,還不懂得怎麽禦下?府裏的閑話都傳到我耳邊了,你這個主母是怎麽當的?!”
“康郎莫氣。”祝纭歡撫着康平遠的胸口,委委屈屈道,“姐姐高門出身,自小便有嬷嬷教習,怎會不知管教下人?怕不是縱着下人說纭歡閑話……”
康平遠果然怒了,他最聽不得旁人說祝纭歡的閑話,像在刮他的面子:“相府出身,便是這等氣量,那還做什麽主母?今日,你便把印玺送到承歡院去,讓纭歡教教你什麽叫管教!”
“別了,康郎,我哪比得上姐姐?”祝妤歡撅着嘴,手裏絞着康平遠的衣袖,“還是算了,免得平白落人話柄……”
“你有我護着,誰敢說一句不好?”
……
一滴汗從眼邊砸下來,沈栀還沒看清楚,頭頂上嗡嗡的說了什麽,沈栀也聽不清,一個腳步不穩,人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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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作者沒存稿,隔日更啦(揮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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