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芍藥
這是一句渾話。
沈栀說完,臉熱了起來,四周死一樣的靜,但她卻不是很怕,頂着江谏的目光,小步挪到門邊,一溜煙,人就跑了。
沈栀從沒說過這種話,從前也只在祝纭歡和康平遠的屋外聽過。
那還是康平遠哄祝纭歡說的,那時她被祝纭歡請到屋外,冷不伶仃聽到這句話,拔腿就走,當時只覺得這人不知羞,卻不想自己有一天也會說這樣的話……
她雙頰發燙,腳步愈發快,一個拐角,跟匆匆來找她的冬羽碰個正着。
冬羽吓了一跳,看到來人卻是舒了一口氣:“姑娘,您可把奴婢急壞了,奴婢方才在園子裏沒見着您。”
“……路上耽擱了一下。”沈栀撫了撫自己的鬓角,“事情辦妥了?”
“辦妥了。”冬羽點頭,瞥見自家姑娘的臉色,納悶道,“姑娘,你臉好紅。”
沈栀心口一跳,拍了拍臉,胡謅道:“方才酒喝多了。”
冬羽沒往心裏去,她心有餘悸,半晌才問出半句:“二姑娘她……”
沈栀知道沈靜瑤不可能無緣無故同她喝酒,那幾句道歉的話根本不是她的性子,沈栀在喝第一口酒前,早有戒心。
前世因為生病,沈栀上心學了些藥理,不敢自誇半個大夫,但酒裏有沒有摻東西,她還是聞得出來的。
沈栀陪沈靜瑤喝了半個時辰,估摸着差不多了,作勢趴在了桌上,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冬羽就被支走了。
冬羽一直沒走,按沈栀的吩咐藏在了角落。前頭晚茹帶着沈栀離開,冬羽在後頭等着沈靜瑤,沈栀往她杯裏放了大劑量的安神散,沈靜瑤沒沈栀能喝,為了讓沈栀喝醉,自己也喝了不少,安神散一放,很快睡着了。
沈栀在被子裏聽着她們約定的鹧鸪鳴,便知萬事俱備。
不過她們約的是七聲,冬羽叫的不止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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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冬羽揪了揪小手帕,明顯心不在焉,“……奴婢回來沒見着姑娘,有點着急,就多叫了幾聲催催您。”
沈栀看到冬羽眼底的揣揣不安,冷靜道:“若她沒想做什麽,一點安神散只是讓她睡上一覺,不是嗎?”
一句輕飄飄的反問,讓冬羽瞬間開懷。
二姑娘雖然一直欺負她家小姐,但那都是些小便宜,她從未想過沈靜瑤的心思這樣歹毒,竟讓旁的男子來玷污姑娘清白!
姑娘說得對,如果二姑娘不想做什麽,一點安神散,不過是讓酒醉的二姑娘好好睡上一覺,至于其他,就不是她該管的了。
兩人出了申國公府,特意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才動身回去,路上,冬羽又買了些安神散,沈栀因此睡了個好覺。
但沈靜瑤就睡得沒那麽好了……
初夏的天氣,本是正陽高懸,卻冷得刺骨。
沈靜瑤被勒住了脖子,窒息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她沉在水裏,卻像浮萍無所依,好不容易浮到水上,卻又被人兜頭按了下去。
救命——
饒了我——
放過我吧——
她一聲一聲地告饒求救,可沒人聽到。
那串清冷的佛珠不斷出現在眼前,薅着她的頭發,把她的臉踩在河岸邊。
帶着佛珠的男人蹲在她身旁,聲音陰沉沉的:“你說沈栀不願意嫁給我?沈家原想着把你嫁給我?”
“……呵,尚書府?傅晗算什麽東西?”
沈靜瑤想開口說話,可她嘴邊全是土,她一張口,土屑便往她嘴裏跑。
“沈栀到死都是我的人,你憑什麽說她不想嫁我!她定是心甘情願!”男人突然發了狠,薅着她頭發的手沒有一絲憐惜,箍得沈靜瑤頭皮發麻。
“你方才說她乳名叫什麽?她還從未同我講過,之之?真好聽……”他說話時,每一句話尾都帶着輕笑,聽得人毛骨悚然,“我聽丞相府上的人說,沈家的二小姐手眼通天,欺負嫡小姐從小無母,嫁妝規制越過了嫡系嫡出小姐的一倍,毫無尊卑,二小姐真是好大本事……”
沈靜瑤被捏得痛了起來,開始本能的掙紮,可她越動,那人掐着她的力道越重,忽然一陣血腥氣往她鼻孔裏鑽,她的嘴被人捏開了,竟是一碗雞血!
兩三個粗漢圍着她,就這麽生生地将雞血往她嘴裏灌!
沈靜瑤快瘋了,她嗆了起來,血又從鼻孔裏流出來,終于結束時,沈靜瑤趴在岸邊,已經沒了氣力,整個胃連帶咽喉痙攣,不住地作嘔……
“既然你妹妹已經嫁給我了,你也嫁過來吧。”
“已經嫁過人了?沒關系,家裏有人陪你……”
再次落水,再次被撈上來,沈靜瑤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聲音也發不出,卻一直在求饒,窒息的感覺夾着撕裂的痛,讓她忍不住一聲一聲地嗚咽,像是瀕死的動物。
可這聲音并沒有引起人的同情,反而取悅了拿着她命的男人,她在窒息中死去,又在窒息中活過來——
她掙紮,呼救,循環往複,終于在夢魇中醒過來。
然而,醒過來并不是結束,夢裏的臉倏然出現在眼前,沈靜瑤覺得天崩地裂,失聲滾下床榻,惹來了外面的腳步。
吱呀——
門開了,
是光,但不是希望。
清晨下了一場雨,日頭亮起來時,院中的栀子花清香馥郁,引來幾只乳燕停在屋檐邊,發出清悅啾鳴。
沈栀剛梳洗完,冬羽便步子匆匆地進來,睨了一眼在旁侍奉的冬雀,冬雀識趣地退了下去。
冬羽壓低聲音在沈栀耳邊道:“二姑娘回來了。”
“剛回來的?”
“不是。”冬羽輕輕搖頭,“天未亮就回來了,沒驚動府裏人,國公府那邊也沒動靜,安靜得怕人。”
沈栀微微蹙眉,隐隐覺得不對勁。
“二姑娘從後門進來的。”冬羽聲音又小了幾分,“奴婢今日起得早,洗漱時瞥見晚茹擔着二姑娘從西廂小後門進來的……”
丞相府的西廂住的多是侍女和下人,小後門那邊更是人跡罕至,連平日送柴火、煤炭的小哥都不打那走。
沈栀疑惑着擡眼,看到冬羽神色怪異。
冬羽也蹙了眉,納罕得緊:“二姑娘好似撒了癔症,靠在晚茹肩上,整個人抖個不停……”
同樣納罕的不止沈栀和冬羽,福榮大街西的一家酒樓裏也同樣納悶着。
卯時三刻,酒樓的店小二打着哈欠起身,到門口挂幌子,擦桌時聽着幾聲鳥叫,直起身回頭,果然看到一個青衣公子提着個鳥籠,慢悠悠地踱上二樓。
店小二拍了拍身上的塵,嚷了聲:“東家來了!”
青衣公子掀起帷帽的一角,對着店小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店小二憨厚地笑了笑,沒大在意,繼續低頭幹活。
青衣公子上了二樓,輕車熟路地推開拐角的一道門,還未進去,便見自己那“寸木寸金”的拔步床上,睡着一個紫袍公子。
他見怪不怪,在窗邊坐下,自顧自倒了杯茶,剛吃一口便蹙了眉,提着茶壺讓人把昨日的糙茶換了。
這一來一回,床上的人便醒了。
青衣公子笑吟吟道:“你不在國公府和美人一度春宵,跑我這來作甚?”
他的聲音清潤,話音一落,榻上的被褥拱起了個小包,沒一會兒,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奶貓從被窩裏探出頭來,看見主人,小小地喵了兩聲,踩着渴睡人的身子,跳了出來。
紫袍公子一只手疊在腦後,另一只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貓腳印,沒睜眼:“你替我查查昨日赴申國公壽宴的都有誰,特別是亥時還未走的、留宿的……都查。”
青衣公子蹲下來,把貓抱上自己的肩膀,呼嚕它的肚皮,不在意地問:“怎麽了?”
江谏按了按眉心,不想提這事。
他昨夜被申國公灌了好幾斤酒,回到屋裏還瞧見個女人,申國公真是擡舉他了。
這狀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風流浪子嘛,江谏見怪不怪,但那人倒是有趣,人看着怯生生的,開口就是句渾話,他迷瞪着呢,就這麽白白讓人調戲了一句。
調戲就調戲吧,人還跑了,江谏沒往心裏去,見人自己把自己打發了,閉眼就睡,不想今日起來,再見那舞技,光是聲音就知道不是同一個人。
見人沒說話,青衣公子也不急,又靠着窗坐下來,不喂鳥,只逗貓:“怎麽着?你要人,我從青州給你找來了,這會兒又看不上?”
“謝殷。”江谏沉聲叫了他的名字。
謝殷馬上就安靜了。
江谏知道這人只是嘴貧,便沒繼續說,換了個話題:“你整日跑到春熹街算命做什麽?”
謝殷抓着貓爪子玩:“我都棄文從政了,這通身招搖撞騙的本事不出去賣弄,我難受得慌。”
“春熹街那邊住的全是達官顯貴,你也不怕哪位眼光毒的,把你認出來。”
“那倒不會。”
一句話,兩人又換了話題。
“過幾日菩提寺講經弘法,元和大師都要來,皇上最信這個,定是也要出宮。”
“出就出呗,如今多了個康鎮撫,皇上哪都能去。”
“這話聽着吃味。”謝殷輕笑了聲,“怎麽着,皇上近日不找你了?不能吧……”
“康獻忠半截黃土埋身了,還封個長寧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給康平遠留着呢。”江谏的聲音吊兒郎當的,一副跟自己無關的樣子。
謝殷也不替他着急,跟着扇風點火:“那你還不上趕着出頭?元和大師人沒到京城,随行的馬車都快七輛了。”
“稀罕,讓他們去,我就不信皇上能端幾日,下月他還得找我吃酒。”
謝殷輕笑了聲,忽然道:“沈家的二房也往裏搭線了。”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好似還偷着打了個哈欠,似乎在想說的是誰,半晌揶揄道:“沈漢鴻那老匹夫,裝孫子有一手,也就他家二房是個傻子。”
昨夜酒醉,今日又早起,頭疼着呢,江谏迷糊糊地要睡,冷不丁聽着沈家,莫名想起了昨日落在他房裏的那朵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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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害怕自己人設崩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