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咔嚓”。
仿佛象征暴雨的第一滴雨珠降落,驚雷般的響動在寂靜的雨林中炸響。
原本堅韌的植物莖幹無力地彎折,被狂風裹挾着重重撞到牆上,空氣裏彌漫開一種混合着腐臭和甜腥的陰郁氣息。
龐大的黑影迅速在木葉間穿行。
鋪在地面上的木屑和樹葉被高高甩起,發出沙沙的急切的聲音。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碩大的蛇頭就出現在言知瑾面前。
黑色的巨蛇揚起頭顱,直起身體的前半部分,以一種和成年男性omega差不多的高度與言知瑾對視着。
他的脖頸壓扁,仿佛一柄鋼鐵制成的傘,喉嚨裏發出代表威脅的“嘶嘶”聲,不規則的銀色環紋宛如細鏈,随着吐息膨脹收縮,紅得發紫的蛇信子頻繁吐出,蠻橫地釋放着危險訊息。
言知瑾屈膝,單膝觸地,半跪下來,伸出雙手,示意蛇将頭搭在他手掌裏。
黑蛇低頭,尖銳的豎瞳冷漠而戒備地打量着他。
言知瑾神色平靜,他依舊沉穩地說:“過來。”
黑蛇的瞳孔逐漸變圓,最後變成黑亮亮的圓瞳。
它把壓扁的脖子恢複原狀,歡快地把頭放到言知瑾手上,下巴稍微昂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巨蛇的頭比言知瑾一只手還大,托在掌心沉甸甸的,頭頂巨大的枕鱗清晰可見。
它的嘴微微張開,呼出帶着淡淡血腥味的氣息,紫紅色的蛇信子急促地伸縮着,嘗試去觸碰言知瑾的鼻尖。
言知瑾合上眼,臉微微前傾,算是默許了這個行為。
他任由蛇信子蜻蜓點水般在自己鼻尖掠過,在蛇食髓知味,想進一步觸碰的時候,快而準确地抓住蛇頭,朝它搖了搖頭。
蛇吐信子的頻率變得緩慢,蛇頭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視線也垂下來,看起來有點委屈。
言知瑾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他松開手,拍拍蛇頭,将臉頰貼到它的側臉,輕聲問:“今天過得怎麽樣?”
蛇又“嘶嘶嘶”地吐吐信子,好像在回答他的問題。
“看來還不錯。”言知瑾聽了一會,說。
蛇甩甩頭,渾身肌肉驟然繃緊,牢牢纏上他的腰,似乎要把他的腰勒斷。
“你是覺得我今天來晚了?”言知瑾眼神沉靜。
蛇悶悶地把頭搭在他肩上,不出聲,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掃着地上的木屑。
“我今天下午有課,沒辦法陪你。上周就和你說過,不是嗎?”言知瑾舒緩而不容置疑地說。
他托住蛇的腹部,将蛇抱了起來。
蛇大概是沒預想到他的動作,原本懶洋洋地鋪在地上的後半部分“嗖”地纏上他的腿。
“輕點,你太重了。”言知瑾輕聲呵斥。
蛇尾巴倏地卷緊,又不情不願般慢吞吞地松開。
言知瑾抱着它在旁邊相對平坦的石頭上坐下,用标準的安撫動物的方式撫摸它的頭頂。
“現在開學了,我有授課任務,不能随時陪在你身邊。”言知瑾把每個字都咬得極為清楚,像是想保證黑蛇把每個字都聽懂,“每個周一下午,兩點到四點半。”
黑蛇緊密地攀附在他身上,蛇身在他的衣服上勒出深深的褶皺,仿佛想将他絞成一堆白骨。
“我需要備課、批改作業、答疑、修改論文。”言知瑾淡淡道。
蛇開始沿着他的脖子爬行,濕涼的蛇信子劃過散發着清甜花蜜味的腺體,淺淺刺了一下。
最後,整個蛇身包裹住纖細脆弱的脖頸,嚴絲合縫,不留一絲空隙。
言知瑾的聲音因為這種被纏繞的姿态而稍顯沉悶:“但我一下課,就回來找你了。”
蛇的動作在空中停頓一秒。它仍舊爬行,但明顯放松了對言知瑾頸部的桎梏。
它圍着言知瑾的腰爬了一圈,腦袋又繞回言知瑾面前。
言知瑾和往常一樣,臉上并沒有帶什麽表情,只是眼底存有一絲笑意。
他說:“我想見你。”
蛇的眼睛一下子亮如明星,它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光速圍繞言知瑾轉了幾圈,把他的腰緊緊箍在懷裏,而後昂着蛇頭,又用信子碰了一下他的側臉。
言知瑾又讓蛇給舔了一口。
他剛要板起臉,就看到那雙亮閃閃的眸子,出口的話變得溫柔許多:“重。”
蛇大概真的聽懂了他的話,環繞的力道松了許多,只是仍舊親昵地靠着他的身體。
垂在一旁的蛇尾緩速向下試探,順着他的左腿游走,最終勾住他的腳腕,尾巴尖在細嫩的皮膚上掃來掃去。
腿部肌肉的線條因為蛇的力道而繃緊,褲腳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蛇的尾巴就在這段細膩的皮膚上逡巡。
蛇的鱗片冰冰涼涼的,或許因為它長時間在陰涼處休憩,溫控燈并沒能對它的體溫産生太大的影響。
言知瑾只覺得有什麽又涼又滑的東西在自己的小腿上打轉,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你可算是回來了。”充滿活力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言知瑾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轉過頭,矜持颔首。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并沒有因為他的冷臉而熄滅熱情,她五官大氣明媚,笑容充滿感染力:“你不知道我和方眠被它折騰成什麽樣,要不是想到你馬上就回來,我倆都準備鎖門跑路了。”
年輕秀氣的男研究員五官皺起一起,扶住額頭,痛苦地擺擺手。
言知瑾撫摸着蛇頭,問:“它做什麽了?”
“和上次一樣,在房間裏亂竄,哦對,還會用腦袋頂攝像頭,你不知道我看到一張大臉怼在屏幕上是什麽感覺,”女研究員何葭雲搓搓手臂,“它好像知道那個東西在拍它,想和我們說什麽。”
“然後?”
“然後我們就給它扔了點玩具,”何葭雲尴尬地笑了兩聲,視線亂飄,“你別生氣啊,我、我們真的沒辦法了,我怕不給它扔點什麽死的就是我們了。”
言知瑾的目光在房間內搜尋,最後定格在某個雜亂不堪的角落。
木屑、樹葉、樹枝雜亂的混在一起,仔細看,能看到葉子上深色的血跡和葉子下方模糊的血肉。
一進這個房間,他就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腐臭味,還夾雜着血腥氣息。
他嘴角線條繃緊,眸光暗沉下來,扭頭看黑蛇。
黑蛇歪頭,眼睛黑亮亮的,一副無辜的樣子。
“是其他實驗裏需要處理的小鼠,”何葭雲慌忙解釋,“本來過兩天要集體處理的……應該沒什麽影響吧?”
言知瑾點頭,問:“受傷了嗎?”
何葭雲愣了一下,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是方眠放的……你沒什麽事吧?”
方眠臉有點紅,他垂下眼睑,握住自己的項墜,呢喃道:“我沒事。可能是神在保佑我吧。”
“那就好那就好,”何葭雲拍拍胸脯,哀嚎道,“我人都給吓傻了,差點就叫我媽給我準備後事了。還是方眠膽子大。”
方眠臉更紅了。他認真地說:“不是我膽子大,是神在引導我。祂告訴我,應該這樣做。”
“那也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啊,”何葭雲笑嘻嘻地說,“別謙虛嘛。”
言知瑾清冷的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鉗子。”
“我來就行了!”何葭雲一溜煙跑走,拿着掃把撮箕之類的東西回來,把小鼠屍體鏟走,“這事不用你操心,你把大爺控制好就行。不瞞你說啊,我們之所以一直沒處理這老鼠,還是因為……不敢進來。”
老鼠的頭部已經完全碎爛,血與肉混雜在一起,看不出原形,只有細細長長的尾巴隐約能看出原本的形态。
奇怪的是,老鼠頭部的傷口看不出撕咬的痕跡,反而像是經過猛烈碰撞生生破裂。
方眠拿出平板,給言知瑾看錄像:“和以前一樣,小鼠莫名在房間內逃竄,并用頭撞擊牆壁。”
視頻裏,方眠穿着防護服,小心翼翼地把老鼠送進房間。小鼠剛進入房間的時候,并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謹慎地探索着周邊的環境。
然後它看到了盤踞在樹杈上的巨蛇。
巨蛇一動不動地挂在樹枝上,原本橢圓的瞳孔收縮成尖細的豎瞳。
它冷漠地注視着小鼠。
幾秒後,小鼠忽然發出尖銳的慘叫,毫無章法地在房間內奔逃,最後對着一面牆,不停地撞擊。
它好像把這當成了門,豁出性命,也要逃出恐怖的陷阱。
蛇在房間的另一頭,冷靜地觀看着。
整個畫面相當詭異,蛇甚至沒有接近小鼠,只是遠遠地看着它,小鼠就開始拼命逃亡。
它沒有噴出毒液,也沒有制造什麽巨大的響動,整個房間內也沒有其他威脅□□物的出現,但小鼠就是突然失控。
就像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侵入它的大腦,命令它去做這種自殘行為。
幾分鐘後,小鼠頹然倒地。
蛇漠不關心地轉過頭,望向遠方。
言知瑾轉頭,看向挂在肩膀上的蛇。
蛇也扭頭,和他大眼瞪小眼。
言知瑾看錄像的時候,它也湊過腦袋來看,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覺得很驕傲。
看,我做的,我厲害吧?
我超強。
誇我!
它的視線傳達出這樣熱烈的情緒。
言知瑾臉色越來越沉,目光宛如一對銳利的冰刀。
蛇從最初的自得,逐漸變得遲疑。
它降低頭部的高度,緩緩移動身體,試着用吻部觸碰言知瑾的臉龐。
言知瑾擡手擋住。
蛇的頭垂得更低了,它以一種俯首稱臣的姿态,匍匐在言知瑾面前。
“我說過,不要這麽做。”言知瑾嚴厲地說。
蛇扭動着身體,似乎想解釋什麽。
“你沒有聽。”言知瑾一字一頓地說。
每個字都像冰錐高高舉起,再重重地砸進冰面。
蛇的姿态顯出幾分慌亂,它把尾巴高高翹起,纏住他的手腕。
言知瑾平靜無波地解開涼且幹燥的手镯。
“為什麽?”
蛇全身肌肉漲起,爆發出用于威吓的“嘶嘶”聲,死死地用尾巴勾着他的腕部。
每當言知瑾剛把蛇尾巴解下來,它就執拗地再次纏回去,構成某種跳脫不出的死循環。
“诶!小鼠活了!”何葭雲驚呼一聲。
言知瑾動作一頓,側目望去。
原本連面目都看不清的小鼠突然四肢痙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腐肉從它頭頂掉落,新肉飛速生長,傷口開始自行愈合、結痂,雙眼甚至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
何葭雲下巴都要合不攏了:“這就是它的真實實力嗎?我就知道之前不是它的全部。不,甚至說,我們所能看到的,也許是只是它力量的萬分之一!”
她又哭又笑,有點語無倫次。
方眠也面露震驚,捏緊項墜喃喃自語。
兩個人抱作一團,激動地想和言知瑾慶祝新發現,卻發覺言知瑾已經将目光從小鼠的身上移開,安靜地看着手腕上的蛇尾,不知在想什麽。
他好像并沒有因為“奇跡”的出現而驚嘆,也沒有因為生命的複蘇而欣慰,仍舊一臉淡漠。
何葭雲和方眠也鎮定下來。
“那我……先把小鼠帶出去?”何葭雲猶豫着說,“觀察幾天。”
“嗯。”言知瑾點頭。
何葭雲頭也不回地逃離房間:“那我先走了哈哈哈你們慢慢讨論。”
方眠也找了個借口溜走。
房間裏只剩下言知瑾和黑蛇。
黑蛇已經從他身上爬了下來,規規矩矩地趴在他面前,上半身直立而起,用一種恰好能夠到他下巴的高度,仰視着他。
這并不是他直立時能達到的最高高度。身為一條八米的長蛇,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瞬間拔到兩米以上的高度,然後張開巨口,吞下言知瑾的頭顱。
但它沒有。
它用祈求般的姿态凝望着言知瑾。
我已經把它治好啦。
你為什麽不高興。
還在生我的氣嗎?
那我把它改造得更強一點?
它黑色的眼瞳褪去往日的神采,鱗片的光澤也變得晦澀黯淡,好像從一塊閃耀的黑曜石,變成了灰撲撲的普通石頭。
言知瑾手指蜷緊,又放開,指尖在掌心刻下幾道深深的痕跡。
他捧住蛇的頭。
“我不會抛棄你。”他盯着蛇的眼睛。
“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拇指拂過蛇眼睛下方的鱗片。
“下次別這麽做了。”他親吻蛇頭頂的鱗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