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公孫策捏着手裏的簽字筆,有些無奈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展昭啊,這件事情影響比較惡劣。那對夫婦還在吵嚷,一直拿着我們醫院的醫生打人這個話柄不放。雖然他們也有錯,但醫院還是要顧及名聲……”他越說越無奈,最後重重地嘆一聲,“這世道,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展昭沉默半晌,才問道:“醫院領導的意思是……”
公孫策一揮手,煩躁道:“息事寧人,幸好路珠兒的孩子保住了,多虧了李敏這丫頭專業素質夠硬。趙院長的意思是,給你放幾天假,先休息一禮拜。過幾天再回來上班,他讓人公關一下,争取把這件事情壓下去——市委那邊的人也是不講理的。”他一捶辦公桌,語氣裏有說不出的歉疚,“抱歉啊,展昭,這樣的處理結果真心不能令人信服,我和院長他們還是會一直據理力争的,你放心。”
他和展昭不但是上下級的關系,更有師生之誼,當年展昭在這家醫院實習時,就是公孫策帶的他,兩人私交一向很深。出現這樣的情況,公孫策也是憤怒又于心不忍,奈何跟市委的人一對抗,難免人微言輕罷了。
不過他公孫策可不是那麽喜歡被動受委屈的人。
公孫策微微冷笑道:“那女人不是說要曝光啊,成啊,我大學時有幾個交好的同學朋友這會兒在媒體界可也是名聲斐然的人物呢,我巴不得他們去曝光呢。”
展昭原本心中還有些郁結和不平,聽公孫策這樣說,倒是忍不住笑起來:“公孫主任……不,公孫老師是不是又回想起了當年憤青的熱血歲月了?”
他實習那會兒可沒少聽說過自己老師的“榮耀往事”。
公孫策當年在大學時,和一個叫做包拯的新聞學子交好,兩人本是竹馬竹馬,志趣相似。後來聯合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一起創辦了一個刊物,為了明志,取名就叫做《睜眼》,專門拿來針砭時事的。這份刊物發行量雖然不大,但在高校和媒體圈內還算小有名氣。大學畢業後,包拯他們幾人更是憑借這份智慧和膽量紛紛進入了南方媒體圈。
至今十數年過去,那幾個人在國內媒體圈也算是意見領袖般的存在。
公孫策冷哼一聲:“我那些朋友最看不得這種腦殘行為了,包拯肯定不會對這種事情坐視不理的。我晚上就去他家找他,放心,你先回去休息幾天,正好這陣子你也累得不行,權當是先休了年假吧。”
聽老師這話音,展昭心裏便有了數,也只能暫時接受醫院的安排:“謝謝老師。”
展昭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濃黑,他開了門,将外套脫下挂在衣架上,靠在門邊深深嘆了口氣,只覺得有一種從骨子裏泛起的疲憊——并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也并非只是今時今日的感受,而是多年來的工作所累積起來的。
只是今日一朝爆發而已。
他靠在門邊平複了一會兒心情,剛走一步,便敏銳地察覺到了房間裏有人!
叮當今晚不在家,展昭的工作日女兒一直都是寄養在岳父岳母家的。都這麽晚了,誰會在他家裏,還不開燈,難道是遭了賊?
展昭心裏覺得有些好笑,還是屏息凝神朝客廳走去,才走了沒幾步,客廳茶幾附近的臺燈發出“啪”的一聲細微動靜,然後燈亮了。
“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我想進來,當然有辦法啊。”
悠閑地坐在地板上的白玉堂懶洋洋一笑,沖展昭眨眨眼,招手道:“貓,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快點。”
展昭站在原地不動,沒好氣地回一句:“能換個稱呼嗎?誰給你的權力在我的地盤上,坐着我的地板,還随随便便給我取外號?”他今天心情不太美好,對方又不是一般的朋友,幹脆就懶得保持慣常的溫和皮相。
反正各自本質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用假客套。
白玉堂似乎覺得這樣反常的展昭很是有趣,一臉興味地看着他。見他實在是不爽,便努力将表情和聲音都調整得柔和可親一點,盡量表現出自己的真誠——雖然那表情裏還是戲谑玩笑的成分多一點,實在沒什麽可信度:“好好好,展醫生,過來呀。”
展昭已經看到了茶幾上擺着的晚飯,暗忖跟白玉堂計較可以,跟自己肚子計較就不太劃算了,于是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毫不客氣地抓起筷子就吃。
這人看着精致又沒煙火氣,做菜倒是十分有天分。不過短短半月的時間,手藝見長了。
白玉堂忍不住勾唇一笑,眼底生光。
兩個人不再說話,等着展昭慢條斯理地吃完這頓遲到的晚餐。一頓飯的功夫足以令展昭慢慢平複自己略亂的情緒,等到吃完,他終于又恢複了往日的溫和平靜。白玉堂見他放下碗筷子,剛準備起身收拾一下,就看到展昭伸手一攔。
“你先坐會兒吧,放着我來。”
白玉堂輕輕一笑,知道他是為了剛才那種太過孩子氣的鬥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這會兒想要挽回點面子,樂得順勢偷個懶:“不着急,扔廚房裏吧,等明天有空再收拾,我真有話跟你說。”
“嗯。”
展昭起身端着盤子筷子碗去了廚房,不一會兒白玉堂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那只愛幹淨的勞碌貓,又是做醫生的人,肯定是見不慣髒盤子留過夜的。
白玉堂暗笑:“白心疼了,根本不聽勸的人啊……”
洗個盤子碗也就幾分鐘的事情,展昭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順手泡了兩杯茶。先遞了一杯給白玉堂,勉強算是待客,這才坐下來,問道:“你還沒交代,怎麽進的我家門?”
白玉堂默默地盯着茶杯的雪沫乳花,假裝沒聽見。
他當然不能告訴展昭,這鑰匙是當初謝竹音讓他去展家拿叮當的戶口本時,他自己拿着展昭給的鑰匙另外配的。
反正早晚要“登堂入室”的嘛……
展昭見問不出來,只翻了個白眼,倒是沒真心去計較——他知道白玉堂沒有惡意,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如果不是今晚真的有事找他,應該不會輕易不打招呼就進他家門。
“那換個問題,你突然跑我家來,有事找我?”
“就是有些話想對你說清楚。”白玉堂見成功地混過去了,偷偷在心裏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馬上接話道:“就是關于那天的事兒。”
看展昭還是一臉疑問的樣子,白玉堂忍不住輕輕嘆氣道:“展昭,這都半個月了,你考慮了這麽久,總該給我個答複吧。”連水寄萍這朵桃花都開過又謝了,偏偏這只貓還晾着自己,跟沒事兒人一樣。他認認真真地望進展昭的眼睛裏:“接受或者不接受,你總要給我個回應。”
展昭避開他的視線,低眉盯着茶杯:“白玉堂,我要是不接受呢?”
白玉堂奇道:“我這麽好的男人,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你為什麽不接受?展昭,你不是那麽沒眼光的男人吧?看你也是聰明人的長相啊。”明明是很讓人無語的話,可他說得卻一本正經,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當真也不是,不當真也不是。
展昭簡直是被白玉堂給氣笑了,這個男人方才還是滿臉認真地在講正經事呢,一句話的功夫又變得混不吝了。
“白玉堂,你是猴子派來的逗逼嗎?”
年輕的攝影師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展昭,你見過哪只猴子派來的逗逼能長成我這般英俊睿智的面容?”
展昭剛想開口再損他兩句,可當擡眼見了白玉堂努力裝傻的英俊面容時,忽然靈光乍現,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白玉堂你……”
“大醫生聰明的腦子終于轉過來啦?”白玉堂含笑看着他,鳳目流光,神情裏終于不再掩飾那種溫柔和鄭重,“醫院只是讓你休幾天假而已,何必搞得自己心情那麽沉重郁悶?放假诶,開心點不好嗎?”
醫院領導的決定一出來,白玉堂就從闵秀秀那裏得到了答案。
他就猜到這只貓心事重,今晚又是一個人在家,指不定就會胡思亂想。這種事想着想着就會鑽牛角尖了,弄得自己不開心,又是何必。
平白叫小人得意了去,不值當。
展昭怔怔地看着白玉堂。
那一點想通,所有的事情自然都可以被洞悉。白玉堂深夜跑來他家,給他準備飯菜,說那些話逗他發怒,岔開話題轉移他的心思,插科打诨、賣乖讨巧……這些舉動,難道都只是因為擔心他從醫院回來情緒不好嗎?
一時間展昭心中有些五味雜陳:“白玉堂,你不用這樣,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這麽哄着。我自己的情緒,我自己能夠調節過來。”
這種被人完全看穿的感覺……
白玉堂眨眨眼:“誰在哄你?我只是無聊睡不着而已,所以半夜跑來找你談談人生啊。不行嗎?正好你現在有空,我們難道不是應該把上次的話題繼續下去?”
怎麽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這個話題上面……
展昭終于認輸,承認自己玩不過白玉堂的小心眼兒,幹脆破罐子破摔:“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成,談人生嘛?來啊,你要談什麽?”
白玉堂對展昭這樣的爽朗大方毫不意外,從開始熟悉起來之後,他就知道展昭不是個扭捏的人,相反的,展昭雖然心思細膩但為人非常痛快。
前提是,在他對一切情況都非常有把握的時候。
白玉堂不動聲色地往展昭身邊靠了靠,凝視着他的眼睛,問道:“那就繼續吧,你看了我的影集,有何感受?”
展昭頂着強大的心理壓力,故作鎮定地回答:“挺好的,作為入鏡者,我表示很滿意。”
白玉堂越靠越近,漸漸快要抵住他的額頭,無比暧昧地輕笑出聲:“作為攝影師,表示榮幸……那麽,展昭,既然你很滿意,是不是應該給我一點酬勞和回報呢?”
這樣近的距離讓展昭感覺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他又要輸了,毫無疑問。
展昭有些狼狽地轉過了頭,躲避開白玉堂這種暧昧的“索取”,目光開始游移:“你自己以前不是說,藝術是無價的,不需要用俗氣的東西來衡量嗎?既然是無價的,要拿什麽來給你酬勞和回報?”
白玉堂完全不想适可而止,這次選擇步步緊逼,他伸出手掌,用力地覆在了展昭的手背上,低柔而堅定地說道:“那你就拿同樣無價的東西來跟我交換吧。”
“什麽?”
“藝術是無價的,真心也是。”
以我心,換你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