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七月流火,夏風漸涼,慢慢雨水就多了起來。
醫院那次意外事故造成的刀傷,讓水寄萍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原本她身上那幾刀的傷勢并沒有嚴重到這樣的地步,但同事們給她做過檢查之後,才發現水寄萍身體的各項指标都不太理想。
常年的疲憊和忘我的工作已經給她年輕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隐患。
院長趙祯于是親自給各科室都打了招呼,說是要讓“優秀敬業的醫護人員好好休養”“保重革命的本錢才是更好投入工作的基礎”。
展昭帶着趙琳去病房裏幫水寄萍檢查身體的時候,這個閑不住的護士長已經在病床上休養了很久——簡直久到她覺得自己身上都要長蘑菇了。
說起來,這兩日天天下雨,還真是适合長蘑菇的的天氣……
水寄萍頗有點兒無聊地想着。
“展昭,你和外科主任公孫醫生關系最好了,拜托你去幫我說一聲吧,我真的沒什麽大事兒。”水寄萍一見他們進來,雙眼一亮,趕緊道,“我要求立即回去工作!”
沒等展昭說什麽,趙琳已經一邊熟練地給水寄萍做着各項常規檢查,一邊笑道:“寄萍姐姐,別人都盼望休假還休不來呢,你怎麽總想着要回來工作。跟闵醫生似的,你們一個兩個都是工作狂啊。”
水寄萍望着展昭苦笑道:“天生勞碌命,歇不了,展醫生應該很懂我的。”她說這話時,眼睛裏隐約泛起一種光彩來,有些羞怯,但并不躲閃,還有一些試探的意思。
水寄萍住院的一個月裏,展昭只要有空,也會來看她,溫言相勸她保重身體。她偶爾在病房裏待得悶了,會四處走走散心。水寄萍到底是個敬業的護士長,即便是散步,也總喜歡圍繞着病房、辦公室、護士站這些地方。
她有時會不自覺就走到了展昭的辦公室門前,靜靜地看着他工作。去的次數多了,水寄萍便隐隐約約察覺到了展昭最近的一絲不對勁。
從大學的時候起,這麽些年,她心中對展昭始終有所期待,只不過她性情溫婉自持,也覺得展昭似乎對什麽事有些心結,無心談情,所以才一直選擇耐心地守候和等待。但也許是源于女性對于感情方面的細膩敏銳和直覺,這陣子水寄萍心頭隐隐有些不安——這情緒來自于她心底最在乎的男人。
對于這陣子展昭眼底偶爾閃過的遲疑和迷茫,水寄萍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種危機。
展昭這樣的男人,在工作的間隙會突然走神,吃着飯會突然咬着筷子發呆,沒事的時候對着一本病例可以看一小時……這絕對不正常。
這危機感使水寄萍不想再沉默。
趙琳畢竟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心思細膩,對感情之事最是敏感,這會兒聽着水寄萍話裏有話,還涉及到私事,便快速做完檢查,立即揮手道:“老師,我先去那邊找邵劍波讨論個病例,你們聊哈。”
說完也不等展昭同意,一溜煙就跑了。
也是展昭性情溫和,又一向喜歡她聰明伶俐,所以在規矩上對她不加約束。否則沖着趙琳這樣沒大沒小的态度,換別的老師,大概要不舒服了。
水寄萍抿嘴一笑:“這丫頭倒是一時一刻都不想離開邵劍波。”
然後她擡頭望向展昭,輕聲說道:“就像我一時一刻都不願意離開你一樣,師兄,當年在學校的時候,我就是這樣想的。”
展昭心中其實并不意外,他只是低斂了眉眼,怔怔地看着水寄萍,一時無話。
……
趙琳這個借口倒不是臨時瞎編的,她早上确實在護士站看到了個挺有趣的病例,也跟邵劍波約好了一起商量——那木頭男對別的都不上心,就是對醫術有興趣。
這點跟趙大小姐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盡管對方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風情,趙琳臉上仍然充滿少女般的明媚喜悅。她哼着小曲兒往前走,腳步輕又快,一個出神便不小心碰到了人。
“啊,不好意思,我想事情出神了。”
“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了,思春了吧。”對方低柔冷淡的聲音裏含着笑意,這笑意柔化了那份冷淡,還衍生出了一點戲谑的味道。
聽得出來,說話的人心情不錯。
趙琳猛地擡頭,見白玉堂懷裏抱着打扮得很是漂亮可愛的叮當,忍不住撇嘴道:“老師雇你做小師妹的兼職保姆啦?白大藝術家今天怎麽這麽閑,還幫我老師帶孩子,哼。”
“是展昭的我就樂意,怎樣?”
“羞羞臉,老師不在這裏,拍馬屁他也聽不到,哼哼。”
她性格跟闵秀秀很相像,都是脾氣爽利的女人,倒也蠻對白玉堂的胃口,又因為展昭的緣故——一個是他學生,一個是他密友,所以兩個人相處還不錯。
兩人鬥嘴掐架也是常有的,不過百樣人有百樣相處模式,這也不算什麽稀奇事兒。
還能稱得上是一句“損友”。
白玉堂對趙琳的心事很清楚,于是有了這樣的調侃。趙琳也不甘示弱,這才反唇相譏。不過她反擊白玉堂歸反擊,對叮當這個小師妹還是很疼愛的。
趙醫生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兒德芙巧克力,剝了糖紙塞進了叮當的嘴裏。
“師姐自己都沒舍得吃呢,小師妹我可疼你哈。”
叮當很是親熱地摟着白玉堂的脖子——她和白玉堂最近越來越親近了——咬着巧克力笑得甜美純真:“謝謝曉琳姐姐。”
掐完了架又逗弄了一會兒叮當,趙琳才正經問了一句:“你怎麽把叮當帶到醫院來了?不對,是你怎麽會跟叮當在一起了?”
其實是因為謝竹音讓白玉堂幫忙送叮當去參加鋼琴培訓機構為小女孩兒特意準備的老師見面會——其實是第二次由最權威的老師來确認叮當的天分。原本該是謝竹音去送,只是幼兒園裏突然出現了一點狀況,她帶的班級裏好幾個小孩兒出現腹瀉的症狀,園長很重視,要求謝竹音查清楚,她實在是走不開,這才拜托給很閑的白玉堂。
自由職業者就是自由啊……
這些話白玉堂懶得跟趙琳解釋,他照顧叮當只是因為想見人家的父親。這會兒想着要見到那個人,就很是敷衍地說道:“叮當上完鋼琴課想她爸爸了,所以我帶她過來,順路。展昭呢?你怎麽沒待在他身邊?”
趙琳也知道白玉堂與展昭交情很深,自然不會擔心白玉堂對叮當有什麽企圖,也不過是順口一問,并不在意答案。聽白玉堂這麽問了,她立即眉梢微挑,露出一點興奮的表情來:“你來得真巧,現在不适合去見老師哦——不知道為什麽了吧?哈哈,來來來,我告訴你,剛才我和老師一起去給寄萍姐姐做檢查,他們倆這會兒在說話呢。我琢磨着寄萍姐姐那個意思,是打算對老師表白了,真是喜聞樂見,喜大普奔!啊呸,好像用詞不太對……”
她兀自說得起勁兒,卻沒留意到白玉堂瞬間變得深沉的眼眸。
“說起來,聽說寄萍姐姐在大學時,就是老師的小師妹呢。那得認識多少年了啊,寄萍姐姐真是癡心……我猜就是因為師母的事情,所以他們才一直沒在一起的……”
“水寄萍在哪間病房?”
“啊?”
“我說,水寄萍在哪間病房?”
白玉堂擰眉又重複了一遍,他語氣非常平淡,雖然不是生氣的樣子,但也絕對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為何他不為自己的好朋友即将收獲真愛而感動高興?
趙琳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聽白玉堂問得冷淡,條件反射就說了:“702。”
白玉堂不再搭理她,抱着叮當徑自開了電梯,很快就消失在趙琳的眼前。後者完全不明白他發的什麽瘋,招呼都不打一個,很不爽地吐槽了一句:“真是高冷的太太,哼哼。”
吐槽完了,想起邵劍波還在等她一起讨論病例,趙琳又笑得眉眼彎彎,溜溜達達地走了。自家男神也略高冷,對付這種高冷的太太,就要先晾着他。
趙傲嬌如是想,心裏急着,腳步卻緩。
702的房門是虛掩着的,裏面人說話的聲音隐隐約約傳出來。
白玉堂沖叮當微微一笑,然後小聲地說道:“我們給你爸爸一個驚喜,叮當不要出聲音,咱們跟你爸爸玩個猜一猜的游戲。”
叮當眼睛一亮,乖乖地答應:“叮當不說話。”小女孩兒說完還很可愛地擡起手,悄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模樣十分天真。
白玉堂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這才仔細聽着病房裏的人說話。
白大藝術家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其實有點任性。
……
“師兄,我們認識也有七八年了吧。”那女聲明顯是水寄萍的聲音,連稱呼都變了。她說話一直都是如此,和聲細氣,不急不緩,很是動人。此刻她慢慢向展昭訴說着這些年的心事,聲音裏透出一絲溫柔,也分明有情篤志堅的意味,“當年還在學校的時候,那次護理系跟臨床醫學系聯誼之後,我就很喜歡你。之後大家一直是朋友,工作後也都在一塊兒,這麽多年了,我的為人你都明白的,對不對?”
白玉堂抱着叮當在門外默默地聽,這才知道原來水寄萍和展昭是這麽結緣的。他心中忽然有些微妙的感受,很想立即聽到展昭的答案。
早就提醒過這只貓,水寄萍是他的一朵桃花,沒成想竟開在了這麽個不合時宜的時候。
自白玉堂表白心意之後,這麽多天過去了,展昭也沒有給過一個明确的答複,但至少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詫或者反感的态度——白玉堂清楚,他之前的努力沒有白費,對于他的心意,展昭應該是有所感受的。
這層暧昧的窗戶紙捅破之後,白玉堂索性不再避諱和隐藏什麽,眉梢眼角的溫柔一覽無餘。展昭不正面回應,他也不曾逼迫,依舊如從前那樣,經常邀請展昭去他家看照片,或者單純只是聚一次。
只是現在兩人之間的相處又多了一個項目:他堅持為他學烹饪,每日一湯,從不間斷。
白玉堂想,展昭那麽聰明的人,連自己家的證件各自擺在哪一層都能記得清楚,不會不記得那時候他的玩笑話。
“說起來男人如果要學習烹饪這種事情,大概就是有了愛人的時候吧。”
那時候白玉堂沒有什麽愛人,但是現在他有了。
展昭應該懂。
想到這裏,他不由湊得更近,近到能将展昭的話聽個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寄萍,我結過婚的,我和月華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而且我還有叮當。你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心思,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說了算呢,師兄。”水寄萍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很開朗甚至是帶了一點難得的俏皮感覺,“月華不是你能拒絕我的理由,這個話你也就是對闵師姐那種不了解你們的人說說罷了……別忘了,我大學就認識你了,你一直把月華當妹妹,我很清楚。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娶月華,但我能想到,這件婚事一定有隐衷。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多問,我心裏清楚就夠了。”
“至于叮當,這個就不能成為理由了。叮當既然是你的女兒,日後無論你與誰在一起,都會帶着她,能成為展太太的人,自然也會将叮當視如己出的。”
“我可以做到,你知道我的人品,而且叮當也不讨厭我。”
“師兄,你是個聰明人,也自然比我更加通透,我能想明白的事情,你不可能想不明白——在感情裏,什麽都是借口。愛情,只有愛或者不愛、敢愛或者不敢愛。”
水寄萍的聲音慢慢消失在空氣裏,說出這些話似乎令她的勇氣有了實質般的形體,也令展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麽些年,水寄萍總是在等,總是想等到一個完美的時機,想等一切都準備就緒,想等展昭放下過去那些她不太懂的心結,想等水到渠成、情意不言自明再來說明一切,她總覺得這樣才是最穩當和理智的。
只是感情,從來無法以理智忖度和預計。痛快說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可笑她竟蹉跎這麽些年。
“愛情,只有愛或者不愛、敢愛或者不敢愛。”
門裏門外,展昭和白玉堂靜靜地聽着這句話,想着想着,不知不覺都沉默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