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自相識以來,白玉堂的家展昭前前後後也去了很多次,已經非常熟悉了。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總是有些不安和遲疑。此刻他站在白玉堂家門口,遲遲不摁門鈴,表情不複以往的從容輕快。
總覺得這一步邁出去,一定會有什麽從此就不同了……
展昭仔細地回想了這段時間和白玉堂的相處,隐約感覺到了對方感情上的某些細微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那次市區休閑廣場意外倒塌事件之後,或者更早之前,在盧方和闵秀秀雙雙躺在醫院的時候?
那種溫柔和改變并不鮮明直接,僅僅流露于眼神和态度之中。懷揣着愛意的目光和舉止再怎麽隐藏,也不可能一絲端倪都不露。頻繁的往來,溫柔的語氣,熱烈的邀約,這種無聲無息的改變,身為當事人的展昭,不會一點都沒察覺。
他并不是對感情非常遲鈍的男人,否則也不會輕易就看穿趙琳的小女兒心思以及水寄萍對他含蓄的愛意。旁觀的人總是難得清醒的,展昭都知道怎麽處理,因為他不在意。
但白玉堂……
從一開始,他就是不一樣的。
展昭無意識地蹙緊了眉宇,直到面前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從展昭下班發來短信之後,白玉堂就開始等,算好了時間展昭人卻還沒有來,他不由失去了耐心,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大哥盧方先前出車禍的事兒浮上白玉堂的心頭,他知道這份擔憂牽挂來得可笑,卻按捺不住那種心情,便徑自開了門,想到樓下去接人。
當癡戀一個人的時候,對方忽然的沉默和失去聯絡都會令你焦灼不安。戀人真的就像是一只難以親近的貓兒,想念他的時候,如同百爪撓心,難以忍受。
白玉堂自嘲般笑了笑,眉眼間仍然溫柔到不可思議。
“貓……展昭,你怎麽站在門口?”
他略帶驚喜和隐約放心的話語終于喚回了展昭的神智,展醫生微笑道:“你今天又忘記吃藥啦,随便給人取綽號?誰是貓?”他玩笑兩句,遮掩了自己有些亂了方寸的心思,這才正經問道:“你這是要出去?”
白玉堂眉眼笑開,滿面燦爛地将人迎進門:“沒,看你一直沒到,還以為你這貓兒在路上流浪逛花了眼,找不到家門了呢,快進來。”雖然依舊是戲谑的語氣,可這次對方眼中顯而易見的喜悅和溫柔絲毫沒有隐藏——白玉堂的臉上帶着一種心事消解的輕松和戀愛中的男男女女相見時特有的神采。
如此明媚熱烈的笑容,純粹得就像是個少年人,英朗無俦,風華耀目,真的會驚豔到令人移不開眼睛。
展昭看得片刻失神,糊裏糊塗被拉着胳膊帶到了吃飯的小客廳。
桌子上簡簡單單擺了四道菜和一鍋湯,色澤清爽明麗,賣相上佳,那鍋湯應該是算着時間出鍋的,溫度正好,一點青脆蔥花可愛之極,香氣濃郁,惹人食指大動——尤其是對于常常在醫院裏吃着外賣,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展醫生而言,堪稱溫馨動人。
除了有時看叮當能去岳父岳母家蹭飯,自父母移民之後,展昭甚至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家常便飯了。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煩惱和心事,只是突然有人這麽來一出,确實令人感動。
尤其是……那個人還是白玉堂。
展昭和白玉堂一起落座,接過白玉堂遞來的筷子時都還有些難以置信:“白玉堂,別告訴我,這些東西都是你親手做的?”
他明明清楚地記得,白玉堂和自己一樣對廚藝一竅不通——他們每次吃飯可都是出去的,怎麽這位先生突然就點開了新技能,還是如此神奇的技能。
白玉堂非常滿意地從展昭眼底看到吃驚、喜悅、感動、佩服種種情緒,支着下巴少年般得意地說道:“對我的驚喜還算滿意嗎,展醫生?”
大哥大嫂住院的時候,他長期待在醫院照顧,親眼目睹了展昭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捧着冷掉的盒飯不嫌棄地填肚子的場景,這一幕令白玉堂太過難忘。
當時未曾情動,已經很是感佩,後來知道自己對他一番心意,更是隐約覺得心疼。這話說出來未免覺得有些矯情,白玉堂一貫是只喜歡做不喜歡說廢話的人。
那時偶然聽到幫展昭收拾飯盒的水寄萍感慨一句“自己就是個醫生偏偏還不知道保重腸胃”,白玉堂就猜到展昭一定有胃病,這是醫生的職業病,大嫂也有。
所以他第一次放下身段,願意走進廚房,專門學習了廚藝。
白玉堂向來聰明,真要學什麽,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他這番廚藝小有所成,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向展昭“炫耀”了。
展昭低頭嘗了嘗白玉堂熬的湯,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意,确實是花了功夫的,嘗起來滋味鮮濃,火候恰好。他忍不住一笑,點頭道:“滿意之極,這可是大驚喜,白玉堂你真是個神奇的男人。”
白玉堂欣然接受了對方的贊美,坦然道:“我就是這麽神奇的男人,不要太迷戀我。”
展昭直接笑出聲來,一邊喝湯一邊笑罵道:“這位先生,你多大臉。”
白玉堂見他喝得心滿意足,眉梢眼角都是愉悅,心內不自覺也十分滿足和快樂,不再與他貧嘴,眼神漸漸溫柔起來:“別管我多大臉,反正是張英俊的臉——別顧着笑,喜歡就多喝點,對你胃有好處,是養胃的湯。”
展昭點頭笑道:“多謝關心,你自己也吃啊,菜味道不錯,成果可喜。對了,你怎麽知道我胃不好?”
白玉堂意味深長地一笑,也拿起了筷子陪他吃兩口:“你的事我都知道。”
展昭本能地覺得這句話有什麽深意,他從碗裏擡頭看了一眼白玉堂,見對方坦然自若,眉目溫柔,卻有些不願意出口詢問。
白玉堂也沒有步步緊逼。
兩個人低頭靜靜地吃飯,雖然沒有再說話,然而氣氛溫馨寧靜,卻是他們各自生涯中少有的浪漫時光。
吃過飯後,展昭幫着收拾了碗筷和廚房,這才跟着白玉堂一起去了客廳。
“你說有東西要給我看?”
“是啊,你先坐,等我一會兒。”
展昭便從善如流地盤腿坐在地板上,一邊閑等無聊翻看茶幾上的攝影雜志,一邊捧着一杯水也不喝,拿在手中占個位置。
他是拿慣了手術刀的人,手裏沒東西的時候總覺得心裏頭也空蕩蕩的,這是職業病。
不一會兒,白玉堂拿着一本影集從工作室裏走出來。待到了展昭面前,他也沒直接坐下,而是彎着腰,像個頑皮少年一樣将手背在身後,沖着展昭燦然一笑:“嗨,貓兒。”
這熟悉又陌生的稱謂帶來了一種微妙的心理變化,對雙方而言都是,盡管改變的具體內容不一樣。
展昭還赤着腳坐在地板上,在擡頭的瞬間,青年醫生已經收斂好了那一瞬間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的神态。他仰起臉,表情溫和從容,纖長的眼睫透出濃郁的黛色,嘴角微微勾起,那笑容太過純粹沉靜,眼神太過清澈天真,頓時足令夕彩和晚照都失色。
在白玉堂的人生字典裏,“怦然心動”這個成語終于第一次有了具象的意義。
所以他忍不住一笑,眉眼都彎起來,桃花鳳目,流光缱绻,不畏多情。夕陽餘晖從他背後披灑一地,随着他起身又走近的動作,側臉的輪廓漸漸從逆光中露出清晰的剪影,俊美到不可思議。
那麽明亮,那麽耀眼,漆黑的瞳眸如同溪流淌過的石子,熠熠生輝。
展昭再次從白玉堂的臉上看到“驚豔”這種氣質,他支着下颌仰望着白玉堂,隐隐含笑,并不知道在他被對方蠱惑的時候,自己的神采同樣也蠱惑了對方。
白玉堂将手中的影集遞給了展昭,微擡下巴:“喏,看看,老早就想給你看的東西了,只是可惜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
既是物品,也是心意。
展昭不由略帶好奇地自言自語着“到底是什麽東西這麽寶貝”,一邊丢開那本攝影雜志,也不理會白玉堂,徑自翻開了那本影集。而白玉堂只含笑與他并排而坐,也不解釋,笑眯眯地看着他表情的變化。
……那本影集已經很厚了,裏面有各式各樣的人物攝影作品。場景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個被拍攝的主人公永遠都是同一個男人。
有時候是展昭低下頭認真看照片時的側臉,有時候是展昭坐在小店裏等待白玉堂來赴約時的微笑,有時候是展昭坐在辦公桌前開方子時的半身影像,有時候是展昭從醫院的走廊裏匆匆路過時的背影,有時候是展昭在護士站那裏認真翻閱病歷時的遠景鏡頭,有時候是展昭蹲下身撫摸叮當頭發時的特寫鏡頭,有時候是臨餘古道上展昭踏過苔痕時的邁步,有時候是青山雪影裏,展昭彎下腰撥開草叢時不經意的一個回眸……
點點滴滴,俱是日常生活,尋常場景,不足為奇。
然而仔細看那些照片,不難發現,主人公臉上每一個表情的細微變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尾蔓延的笑紋,他唇角上揚的弧度,他眉峰舒展的力量……所有一切,都在告訴觀看這些照片的讀者:這是一個和善正直的、又對人世充滿溫柔和慈悲之心的青年。
白玉堂始終相信,隐去攝影師的存在和身份,所得到的畫面才是最真實的。他也一直都堅信,那就是人心。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展昭這個人的本質和內心。
……
展昭一頁頁翻閱過自己的相片——這經歷新奇而有趣,仿佛是從旁觀的角度去審視自己的人生,帶着一種陌路人的心情與善意,懵懂好奇的雙眼,得以與書中的自己對話。
這感覺妙不可言。
再不需要白玉堂親口解釋什麽,這些照片足以說明他一切溫柔而隐秘的心事。那些喜歡、愛意、眷戀,在他一次次情不自禁地駐足凝視着展昭面容和身影的時候,早已不自覺地流露出來。那些記憶與印象完整留存于他的SD卡中,也同樣深刻地印在白玉堂的腦海裏。
他愛上了展昭,這毋庸置疑。
……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展昭才合上了這本影集。透過落地窗的晚照非常優美,他們都側過臉,彼此靜靜地對視,眼底湧動着不同的情緒,飽含着無聲無息的熱烈與深沉。
白玉堂微笑起來,輕輕握住了展昭的手:“和我在一起吧。”
他曾經在心中無數次臆想過自己說出這句話的語氣,甚至連這句話應當如何準确表述都反複思量過。可當真到了這一天的時候,所有含蓄隽永的辭藻統統失靈,只餘下內心深處最真切和最清晰的渴望——渴望到雙眼明亮,直視他眼眸的表情熱烈溫柔而專注。
白玉堂不想解釋什麽,他只想與展昭一同分享他所有掩藏過的感受。
不知道為什麽,他十分篤定那些世俗之見不是他們之間可能曾在的阻礙。如果他們之間會有什麽失落的劇情,那也僅僅是關于愛或者不愛的事情。
這依舊不是理性的忖度,只是白玉堂對展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
展昭下意識地摩挲着左手無名指上的舊婚戒,眼底流露出淡淡的迷惑。
遙遠的故事和模糊的傳說,蘆花紛飛的季節,江面上永遠迷離浩渺的煙波,蘆花深處舟頭靜靜坐着的少女永遠是蒼白的臉色和明媚的笑容,她口中的故事也始終是僅僅在講述那個眉清目秀的飛揚少年。
她輕輕偏着腦袋,隔着十世的煙水,認真又迷茫地問他:“展大哥,什麽是愛情?你懂不懂呢?”
……
展昭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他其實也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