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一陣繁瑣的手續結束之後,謝竹音先把叮當送回了教室,這才準備把白玉堂送到門口。
這是全市最頂級的幼兒園,在國內也算是有些名氣,規模自然大得不可思議。從教室走到校門口,慢慢悠悠地踱步過去,沒半個小時是不可能的。
白玉堂終究不是那種會在朋友面前藏着掖着的人,他猜到謝竹音對展昭和丁月華之間的事情必定十分了解,此刻滿腹疑雲,只想知道事實真相,也就懶得遮掩,直接問道:“嫂子,你跟展昭丁月華他們兩個很熟悉吧?”
謝竹音側頭看他一眼:“是啊,我跟月華很早就認識,一直都是同學。展昭是他的青梅竹馬,所以我跟展昭也算比較熟。後來月華出了一點事,我們都得陪着她,慢慢就有了幾分交情,稱得上是朋友,你怎麽啦?”
她只當白玉堂與展昭交情頗深,關心一下朋友,因此雖是疑問,倒也沒有想太多。
白玉堂若有所思,他遲疑片刻,半天後又說道:“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們夫妻間感情很深厚……但是剛剛我去展昭家拿叮當的戶口本,我看到了展昭和丁月華的離婚證。”
他知道這樣有窺人隐私之嫌,此刻卻不想顧及。
那本離婚證下面壓着結婚證,白玉堂同樣打開看過。最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結婚證上的日期和離婚證上的日期,相隔甚至不到一年,僅僅只有八個月……
也許這個秘密,就是展昭眼底所藏的故事?
謝竹音神色先是一凜,随即又狐疑地看向白玉堂:“你問這些幹什麽?”這些事情倒不是不可對人言,只是終歸是丁家和展昭的家事,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透露的。
何況不公開這些事,本也是為了叮當好。
白玉堂見謝竹音隐約有些怒色,只是淡淡苦笑道:“嫂子,我和展昭之間……”他深深呼吸一次,突然停下腳步,盯着清湛湛的天空出了會兒神。半天之後,才輕聲道:“我與他交情不同,嫂子,我覺得……他一直都不開心,像是對過去的什麽事情無法釋懷一樣。”
這話裏本有深意,奈何謝竹音此刻不懂,她只能分辨出來,白玉堂對展昭沒有惡意。
但是這樣的白玉堂,也令謝竹音十分不習慣。
她可是還記得,當初自己結婚的時候,這個攝影師可是精神冷淡潔癖到都不願意跟陌生人坐同一輛車的家夥。
什麽時候,白玉堂這個家夥竟然也能變得如此溫存,甚至是……溫柔?
謝竹音眨眨眼,突然對他這樣的轉變産生一絲好奇。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逝,沒能引起她的注意,聽到白玉堂的解釋,謝竹音帶笑的眼神也沉靜下來,表情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慨和傷痛,還有過一絲對某個人的厭煩之意。
那眼神與展昭當日聽到白玉堂說“動保志願團隊”時的一模一樣。
白玉堂敏銳地注意到了,也因此清楚自己這回沒有問錯人。
謝竹音擡下巴示意白玉堂陪她去小朋友們的秋千架上坐一坐,兩人便走到這僻靜的操場,一坐一站。
“這事兒挺憋屈的,我心裏都覺得很不舒服,展昭肯定也是一樣的。”謝竹音長嘆一聲,也不再隐瞞。大概是舊事在心裏壓抑得久了,總要吐露出來,才能緩一緩郁結的心緒。“你猜得沒錯,展昭确實不開心,也一直對過去的事情無法釋懷。”
白玉堂靜靜地聽着。
時間回溯到丁月華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也是展昭出國碩博連讀的第一年。
丁月華大學畢業之後,直接進入職場。她在校時聰明優秀,既有才華,為人又和善開朗,輕輕松松便找到了一份體面而待遇優渥的工作,順利成為職場女性。簽約的時候,丁月華自己很高興,趁着展昭還沒離開國內之際,拉着他和謝竹音一起出去慶祝了一番。
當時展昭和謝竹音交情不深,只是因為丁月華有過幾次來往,還屬于泛泛之交。
那天晚上丁月華特別開心,興致高時叫了一堆酒,白的啤的都有,喝得很放肆。展昭初時只以為自己的青梅竹馬是因為前程大好而快樂,但看到後來,也漸漸發現不對勁。
月華平時不是這種會得意忘形的人。
更何況,喝到後來,丁月華又哭又笑,十分失态,一張臉雖明豔動人,眼底卻全是淚意,分明是傷心到了極致的模樣。
謝竹音顯然知情,不斷地勸她少喝一點。展昭不明所以,卻自是穩重,不動聲色地拿開了酒瓶,一邊照顧丁月華,防止她繼續爛醉下去。
就在那個晚上,展昭第一次知道了馮晚照這個人對于丁月華的重要性。
也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展昭和謝竹音漸漸熟悉,不再止于點頭之交,都是為了丁月華。
馮晚照其人是丁月華的大學同學,天姿冷淡,才氣過人,與丁月華并非同系——他二人一個學中文,一個學植物,展昭完全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此前展昭從沒有聽丁月華提到過馮晚照的任何事情,唯一一次聽她談起,也只記得丁月華短短一句“我有個朋友叫馮晚照,名字真令人驚豔”。
當時他還笑話過月華太過文藝和少女心,卻再怎麽都料想不到,就是這點文藝情懷和少女心,誤了丁月華一生。
謝竹音恨恨地道:“我怎麽知道月華陷得那麽深,等她告訴我的時候,已經無法自拔,直如飛蛾撲火,勸都勸不住。她迷戀上馮晚照的時候,我正在準備幾場重要的演出,每天都很累,完全沒有心思理她,展昭也在為他出國和申學校的事情而奔波……我們都太忽略月華了,她為馮晚照每天傷心到哭的時候,卻什麽都不跟我們說,還一直若無其事地鼓勵我們,要我們各自加油。”
也許就是因為丁月華平時太過明媚沉靜,太過穩重,以至于所有人都相信她一定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任何事情,包括工作和感情,所以沒有人去擔心她的狀态。
他們都太大意了……
這也是謝竹音和展昭多年來,每每想到這件事時,總有幾分愧疚之心的緣故。他們越是心疼丁月華,就越是厭煩馮晚照。
白玉堂不由問道:“丁月華不是跟展昭感情很好嗎?我的意思是,她和展昭,難道不是戀人的關系?”
謝竹音搖頭道:“你是認識展昭晚,才會這麽誤會。當初我們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誰都知道,展昭拿月華當親妹妹看待,簡直是眼珠子一樣寶貝,寵得跟公主似的。”那個時候,相熟的女孩子之間,誰不羨慕丁月華。雖然沒有男朋友,可是人家有哥哥呀!一個青梅竹馬的哥哥,頂得上別人家十個男朋友。
“你會誤會也很正常,不熟悉的人,知道展昭和月華結過婚,有過孩子,展昭對她又一直不肯忘,情深義重的,任是誰也會誤會的。”謝竹音看見白玉堂的表情複雜莫名,既難以置信,又不可思議,眼底還有一絲莫名的惱意和喜悅,以為這人性子驕傲,知道自己誤會了事情,有些羞惱,便笑着為他辯解。
她卻不懂,白玉堂這份心思何其複雜。
白玉堂也懶得解釋,直接問道:“丁月華喜歡上別的男人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戀愛中的男男女女為感情傷神也在所難免。就算她為馮晚照很傷心,你和展昭為什麽都會如此痛恨馮晚照?”
這不合常理。
謝竹音不忿道:“如果只是正常的戀愛交往,月華為他傷心,我們也不至于這樣。只是馮晚照這個人,你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後來月華為他弄成什麽樣子……”
馮晚照是丁月華朋友的同學,兩人是在一次聯誼聚會中相識的。馮晚照性情冷淡,但風評極好,認識的人都盛贊他有才華、有責任,正直,待人誠懇。就算是個性冷淡了點,反而更讓人覺得他少年老成,值得信賴依靠。
這些品質,足以令丁月華不可避免地深陷。
那時候丁月華還不知道馮晚照和樊青青的過去,她只是被馮晚照的才華與人品所吸引——對方多年來一直堅持着從事野生動保和雨林保護的志願工作,那種經歷完全不同于身邊男生的浮華天真,有一種極其罕見的純粹。他的感受不時流露于筆端,使得馮晚照的文章仿佛帶着草木和露珠的氣息,清朗潔淨,铿然卻自見柔軟,令人沉醉迷戀。
丁月華骨子裏還是個極驕傲的女子,對自己的判斷也頗有自信。也許,就是因為太過于自信了吧……
那時候她試着接近馮晚照,通過各種朋友之間的聯系與他不斷巧遇和有所交集,兩人最終順利地成為朋友。也是因為聽說了馮晚照專門學過攝影,丁月華便輾轉托人找到他,請他給自己拍了那套漢服寫真。那驚豔的效果确實沒有令人失望,連展昭和謝竹音都盛贊不已。
多年後這件事卻令兩人都不願提起……
丁月華不是莽莽撞撞就選擇靠近的人,為了檢驗自己的真心,亦或是一時的頭腦發熱,她甚至提前結束了自己堅持很久的實習工作,學習了自己完全不懂的新知識,陪着馮晚照一起行走于森林山淵——那是一次馮晚照非常在意的志願活動。
有些艱苦,但是很快樂。
森林中他們數人一道翻山越嶺,爬山涉水,偶遇極罕見和珍惜的植物便一同高興得歡呼起來。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和滿足,丁月華只有從前和謝竹音一起做音樂的時候才體會過。
她真的願意拿一切來換這份快樂。
行程整整兩個月,他們摔過跤,淋過雨,扛過餓,忍過渴,卻懷揣着一種踐行信仰般的快活,無限安然。如果說之前的努力學習、加入這支隊伍,這一番心意只是文藝情懷和少女心的萌動,那麽後來,丁月華幾乎是帶着對馮晚照的某種感激之心走完了全程。
在層巒疊嶂的青山裏,馮晚照回頭與隊友們玩笑道:“我見青山多妩媚。”
丁月華眨眨眼,趕在衆人之前,飛快地接了下一句:“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馮晚照似乎有些詫異,又多看了丁月華一眼。後來他對丁月華調侃了一句“果然青山見你也失色”,又随手遞過來一截紫蘇草,唇角微彎,笑意吟吟。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是朋友,是隊友,不再是陌生的男女。在連空氣都泛着露珠味道的森林裏,馮晚照的冷淡盡數收起,化作一片溫柔,纏繞在眉眼間,倏然動人。
在這一刻,在他微微一笑的時候,丁月華得以最終确認。
她愛上了馮晚照。
突如其來的愛意使得這個年輕女子滿懷溫柔,心中湧動出巨大的滿足和喜悅,也令她出現了視線盲點——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馮晚照的左手小指上,有一枚銀色的尾戒在夕照中靜靜地反射出柔和清冷的光芒來。
那是馮晚照對樊青青終生不不變的諾言和誓約。
秋千架緩緩晃悠,有夏天的風吹過。
謝竹音踮起腳,輕輕搖晃着秋千架,繼續說道:“樊青青是馮晚照的高中同學,上了大學之後也是同系同專業同班。這兩個人志同道合,興趣喜好完全一致,連做的志願活動都在一起,感情極深。不過馮晚照大三的時候,樊青青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事故——偏偏那麽巧,誰會料到連動車都會出事,簡直難以置信。樊青青當場死亡,聽別人說,馮晚照幾乎瘋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自閉,直到後來志願團隊有新的活動。他跟去了一趟雨林,回來就恢複正常了。人看着正常,好好的,除了小指上多了一枚尾戒。大家都知道,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樊青青了,不會停止愛她,哪怕是這個人已經死了。”
那枚尾戒即是一種諾言:他将永遠獨自守護這份感情,不再期望愛情和婚姻。
這些事情和細節,都是謝竹音和展昭後來從別的同學、熟人那裏打聽過來的,再三确認過,絕對沒有一句話偏離事實。
白玉堂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嫂子,僅僅是這樣,你和展昭對馮晚照的……呃……厭煩或是嫌棄,也還是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他自認是旁觀者,立場最客觀,并沒有任何偏向誰的意思。僅僅是從謝竹音敘述的這些事情來看,馮晚照并沒有什麽錯處。
對樊青青的情深意真,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馮晚照的錯處。
謝竹音聽了白玉堂的話,便皺起眉頭,表情十分冷淡:“我不恨別的事情,我只恨馮晚照明明無心,卻為何要那樣去撩撥月華?”
她是真的厭極了馮晚照,握住秋千架的手不自覺緊握住。
即使是無心,也不可原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