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因為沒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這段混亂迅速被院方和警察平息了,為防惹來媒體的關注,兩方也是心照不宣地低調處理。
白玉堂跟着展昭回了他的辦公室,剛坐下對方便極其自然地遞過來一杯水,直接送到了他手中。
每次展昭去白玉堂家做客,從來都享受不到一個客人應該享有的待遇,比如主人家應該給客人倒杯水,客氣招待一番。或者可以換個說法,白玉堂從來就沒有把展昭當成過客人對待。他敞開大門,接納他進入,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光鮮的一面,還是壞脾氣的一面,毫無保留,任君探取。
從這個角度而言,白玉堂對展昭打開的既是家門,亦是心門。
展昭揉了揉胳膊,剛擡頭就看到白玉堂捧着水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他不由覺得有趣,便出聲調侃道:“白玉堂先生,你再這樣認真地盯着那杯水,我會誤以為我倒的不是飲用水,而是不小心給你倒了一杯葡萄糖呢。”
白玉堂喝了一口,這才懶洋洋地回他一句:“你要是敢倒,我就敢喝。”
這對話好沒營養,甚而有點孩子氣,展昭也只笑了笑,沒再回這個話題,問道:“剛剛你怎麽去了那層病房?”
盧方可不住在那層。
白玉堂放下水杯:“我是特意找你,來辦公室沒找到你人,聽趙琳那個丫頭說你去了那邊,所以才跟去的。”
這段時間因為都在醫院,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多了起來。展昭也不奇怪他為什麽要找自己,只道:“如果是你大哥的事兒,那沒必要問什麽,他恢複得很好,很快就能出院了。“
白玉堂卻只一笑,搖頭道:“不是為了大哥,我知道他很好。“
展昭便道:“那就是找我看你的照片?”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道:“你猜的也算挨到了邊,不過這次不是要你看照片,而是要你充當我的攝影模特。”
展昭這次是真的意外了:“攝影模特?”
白玉堂認識展昭也有些日子了,還從沒見過這個人露出像貓兒一樣無辜、好奇又有些腼腆的表情:不管是白玉堂邀請他做模特,還是做攝影模特這件事本身,都給展昭帶來了一定的新奇體驗——他不可避免地對事件産生了好奇,與此同時,又覺得有些赧然,感到自己無法勝任,恐怕要令對方失望。
展昭躊躇着說:“這個事情啊……一來我時間不是很充裕,這個你了解的;二來,我從來沒有給別人當過攝影模特,恐怕不太合适……對了,你怎麽突然想到跟我提這個?”
确實令他有些意外。
白玉堂解釋道:“之前青年攝影協會的人找過我,讓我參加三年一度的全國攝影大賽。這是個挺有意思的比賽,前幾屆的作品裏頗有不凡之作,很有誠意,所以我答應了。目前我手上的作品大多是舊作,近期的一些照片也不太符合要求,所以得拍攝新的參賽作品。”
畢竟是外行人,展昭也不太懂,便虛心求教:“是個很重要的比賽吧?”能讓白玉堂起意去參加的,展昭本能地就感覺到這是個大賽事。
白玉堂坦然地點頭:“在圈內還算挺隆重的吧,我倒是很喜歡。”
他說得輕描淡寫,并沒有告訴展昭,這是圈內目前規格最高的、最權威的攝影大賽,要求極其嚴格,只看實力,不論其他。
單是最後那條,就足夠令白玉堂欣賞了。
圈內多複雜,唯有這一潭淨水,大抵攝影師們都有了共識:要盡力去維護它的純粹性。
展昭雖不太清楚這些內情,但想到白玉堂一貫摯愛自由,最讨厭比賽、要求啊這些束縛人的東西,現在難得這樣鄭重其事,想必是很重要的。
這樣一想,他就更踟蹰了。倒不是怕丢臉什麽的,就怕耽誤了白玉堂的事兒,反倒是累了他的理想。
“我希望你能來幫我。”
“可我真的不懂這些……”
“那有什麽關系?”
“會耽誤你事兒的吧?我能想象到你在意這個比賽。”
兩人商量着,始終沒能達成一致的結論,直到白玉堂微微向前傾身,注視着展昭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叫他的名字:“展昭,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平時不喜歡叫展昭的名字,很少這樣鄭重地讓對方的名字輕巧地滾落于唇齒——懷揣着愛意的名字如同魔咒,一不小心就洩露了隐藏的溫柔。
所以白玉堂輕易不肯開口。
……
展昭眼底不自覺露出一點困惑和驚訝的表情,還有一絲絲莫名的不安。但對方将話說到了那種程度,再拒絕的話,連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很可惡。
于是展醫生遲疑着點了頭,做出了承諾:“好,不過你随時可以反悔。”
展昭并不是過分謙虛,而是真心覺得自己做不好這件事。依照白玉堂對于攝影這份工作的完美主義傾向,也許不需要多久,他自己就會覺得選展昭當參賽作品的攝影模特,本身就是個很玩笑的決定。
但即使是擁有主角光環的展昭,也并非時時刻刻都是思慮周全、完美無差的存在。
也有很多一開始按照他的想法順利進行下去的事情,譬如在如何對待白玉堂這個人的問題上。最初的進度有度、旁觀欣賞,是基于那些遙遠往事而生出的一顆未泯蘇心,讓展昭站到了那個位置,從容地去傾慕和追尋。
卻也還有很多事,最終脫離展昭內心的掌控、超出他的預期,使得事情似乎漸漸向着一個他無法把握和判斷的方向轉變。
就如同,最初回憶起來那些久遠往事的時候,展昭沒有預料到:有那麽一天,他會跳脫出往事的影子、印象,也跳脫出聽書人、旁觀者的那種心情,正視眼前這個青年。
這是他認識的白玉堂,這是他喜歡的朋友。
這不是一千年前。
白玉堂也不再是那個陷在沖霄樓的銅網陣裏,萬箭穿心、屍骨無存的俠義少年。
昨是今非,舊時光早已經老了。
總還是有那麽多展昭不曾預料的事情脫離了掌控,那麽,這一次誰又能說,展昭那個想法會不會又是一次失誤的預計呢?
命運自矜,不接受誰預料。
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堂的人品真的那麽好,好到了幸運之神都在悄悄眷顧他——自從他跟展昭提了攝影模特這件事之後,醫院的工作竟然逐漸平靜下來,連續兩周,展昭都沒有接到過什麽大手術。
雖說封建迷信要不得,但這種好人品,真是令展昭覺得十分神奇。
做醫生的,總歸還是希望太平人無災無病到百年。
也虧得是工作暫緩,不再像之前兩個月那樣忙碌,展昭終于肯踐行自己的承諾,聽白玉堂計劃好一切行程,陪着他去古道取景。
出發的那天,就是展昭輪休的日子。叮當太久沒有和父親一起相處,雖然爺爺奶奶和舅舅們也很好,終歸是比不得自己的親生父親,于是抱着展昭不撒手,要求爸爸陪自己去游樂場——她自小聰明敏銳,知道和爸爸相處的時間來之不易,也就更加依戀和珍惜。
展昭十分心疼女兒,也很舍不得,但答應朋友的事情總不能失約。正為難的時候,謝竹音恰巧打電話過來,說是要帶着叮當去挑鋼琴。
叮當在音樂上極有天分,謝竹音愛她靈氣,見她天生對鋼琴親近,也着意引導她去接觸和學習。小女孩兒确實争氣,小小年紀就領悟力驚人,每次坐到了琴凳上就不動了。
“那……下次爸爸的時間要留給叮當,不能給別人?”猶豫再三,叮當艱難地選擇了和謝竹音去挑鋼琴,臨下車時抱着父親的脖頸撒嬌,眼底有些寂寞,還有些委屈。
展昭看得心疼之極,忙不疊點頭說道:“好。”
等送走了那對師徒後,展昭和白玉堂帶着攝影器械駛出了中心城區,漸漸往郊區去了,目的地是臨餘古道——那是一條自北宋時砌好,至今仍然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古道。
路上無意間聊起叮當的事情,白玉堂便難得溫和地道:“心疼就不用忍着,她長時間跟着爺爺奶奶和舅舅,總歸是缺失了愛的。既然她媽媽不在,母愛已經沒有,你作為爸爸,更應該給她雙倍父愛來彌補。下次再出來,還是把叮當一起帶上吧。”
這番話他說得誠摯随和,完全沒有時下年輕男人對于孩子的無力感和逃避感。
展昭聽得略詫異,心中卻十分動容。
這話聽着不像是白玉堂這種人會說出來的,然而往深處想一想,這話也只有白玉堂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才能說得出來。
展昭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了白玉堂一眼,對他的認知在不斷地改變和更新。
而後座的白玉堂眼神卻有些複雜的意味。
丁月華的死去,對于叮當來說,是失去了母親;對于展昭來說,卻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那個女子的離開,給這對父女帶來的傷害值無法比較,究竟誰受傷更重,還未可知。
他靜靜地凝視着展昭的背影,此刻心中想的是:丁月華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在展昭心中,那又是個怎樣的存在?
白月光,亦或是朱砂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