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第一醫院是全市最好的醫院,這個最好從人員和技術方面來講,都是毋庸置疑的。這次的休閑廣場倒塌事件雖事發突然,可第一醫院年年都有針對突發重大事故的反應機制培訓,因而此次表現甚佳。
無論是官方還是傷者,都對醫院的表現給出了好評。
事故發生的當晚,省市政府的幾位高層都親自到了醫院,對病人和醫護人員進行慰問。展昭身為主刀,在病房間忙得腳不點地,偏偏總還有高級領導來“慰問”,身後跟着一堆記者,真是郁悶到堵得慌,又不能将不滿表現出來。
水寄萍向來溫柔體貼,在醫院裏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這會兒也忍不住跟展昭低聲抱怨道:“來添什麽亂,淨作秀,還帶着記者,沒看忙得要瘋了。”
展昭笑了笑,算是默認了這話。
趙琳有氣無力地點頭:“這幫領導趕快滾好嘛,真耽誤事兒啊……”
展昭幹脆帶着趙琳和邵劍波待在重症病房不出去,專心救人,水寄萍身為護士,就沒那麽好運了,還得樓上樓下跑,準備新的病床和被褥,熬了一夜,最後累到嗓子幾乎全啞。
這下好了,根本不用說話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這麽多傷者才算是陸陸續續都安頓好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偏偏還有各家記者跑來做采訪,真是令水寄萍等人煩不勝煩。
無奈她是護士長,想跑都跑不掉。
水寄萍幫記者找采訪對象的時候,正遇到回家歇了兩小時的白玉堂拎着早餐回醫院,連忙叫住他,悄悄拉到了一旁,低聲囑咐道:“白玉堂,你上樓的時候正好路過展醫生的辦公室,你去告訴他,一堆記者想采訪他呢。”
她本就因為展昭對白玉堂頗有好感,這次又聽前臺的小護士說了白玉堂主動加入志願隊的事情,更是心中稱贊不已。其實水寄萍之前還覺得白玉堂待人有些冷淡疏離,不比展昭溫和親切,這回發現他分明做了好事卻這麽低調,尤為難得。
白玉堂聽了這話便皺起眉頭:“他累了一晚上了,那幫記者不能消停會兒嗎?”
他走的時候,特意去跟展昭打了聲招呼,對方忙了一夜,臉色有些糟糕,瞧着精神倒還是挺好——畢竟熬夜慣了,做醫生的,總還有點底子。
“我讀書的時候還練過體育,學過一點武術,身體素質很好,放心。”
送他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展昭如是說。說起“武術”兩個字的時候,他眼睛裏有一點異樣的神采,令白玉堂略微不解,卻也有點着迷。
總覺得展昭心裏有個挺快活的自我世界。
一旦陷進去,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他都可以溫暖明亮、輕松愉悅,像是有個精神上的空中花園。
想到這裏,白玉堂不由露出個有點溫柔的表情來,對水寄萍說道:“他這會兒應該在辦公室眯着吧,別讓那幫記者去煩他。”
水寄萍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你提醒他,把門鎖上,好好緩一緩。我去跟那幫記者說,沒找到展醫生。”柔美的女護士眨眨眼,綻出一個像個少女一般的頑皮笑容:“告訴他好好休息。”
等水寄萍走遠了,白玉堂還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他仔細想了想水寄萍剛才那種表情,大方卻難掩眼底一絲腼腆和關切。
這難道是……展昭的桃花?
白玉堂無意識地皺緊了眉頭,心頭有一種莫名的煩悶感揮之不去。
他邊想邊走,直到走到展昭的辦公室門前。推門時下意識地放輕了力道,走進他的辦公室,回身順手反鎖了門。
展昭的辦公室裏有個小小的隔間,真是小,只容放得下一個行軍床,方便他通宵值班或夜裏手術之後有個臨時休息的場所。白玉堂這小半個月常來找展昭說話,對這間辦公室的構造早已了如指掌,見辦公室沒人,這才輕車熟路地摸進了那間臨時休息室。
展昭果然和衣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睡得很沉,連進來個人都沒驚醒他。白玉堂看一眼他,便見展昭連白大褂都沒脫下,想必是真的累慘了。
他一時沒想到該要如何動作,只拎着一堆早餐,靜靜地凝望着展昭的面容。
展昭醒着的時候,雖然也溫潤柔和,但卻是明亮的、生動的、愛笑的,還有一絲腹黑般的慧黠。可當他這樣無知無覺地沉睡的時候,他是安靜的,甚至……竟給白玉堂一種“他很孤單”的感覺。
為什麽?
是錯覺嗎?
白玉堂忍不住蹲在展昭的小床邊,更加仔細地看着他的臉。
他想起和展昭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想到這個人眼底隐藏的種種故事,想到他對小叮當的寵愛和對丁月華那種春雨潤無聲的情真,想到他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光澤溫潤的舊婚戒,想到他看着自己那些攝影作品時抿起的唇角,想到他一身白衣往來于病房的和煦,想到他在手術臺上挽救大哥性命的雙手。
一時思緒如游絲,纏綿無端,
白玉堂的腦海裏最後浮現的是那天柳青和謝竹音婚禮結束之後,展昭送他回家,路上他說要送給展昭小叮當的照片。那個時候,展昭側過頭,他的視線短暫地停留在了自己的側臉上,只維持了幾秒鐘。
至今白玉堂都仍然無法分辨那是怎樣一種眼神。
這真的是個貓兒一樣狡黠的男人,他可以在白玉堂面前任意展現出自己的任何一面,無論是溫潤、敏銳、寬厚、腹黑、正直、長情,或是天真,他也由得白玉堂無比親近。
但等到真正要拷問內心的時候,白玉堂才明白:展昭從沒交出過自己的心。
白玉堂忍不住輕輕閉上眼,體會着自己內心中正在緩緩發酵的感情。早餐的香氣令他産生一種錯覺:愛仿佛是一種類似于食欲的渴望。
要用唇齒去感受,要融化進骨血。
要合為一體,要永不分離。
他想起那天給小叮當拍寫真的時候,丁家小少年偶爾望向哥哥的熾烈眼神,終于抵抗不住胸口澎湃的渴望,微微俯身,在展昭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極輕的吻。
輕得像是一只蝴蝶駐足,只一陣風來就飛走了。
不曾驚動過任何人。
休閑廣場意外倒塌事件在各類媒體上沸沸揚揚鬧了大半個月才結束,最終也不過只是給互聯網上的網民們提供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上了幾天頭條之後,很快就歸于沉寂,被新的公共事件湮沒了。
大概還有一些媒體人樂此不疲地圍觀着此類事件吧。
不談理想,只談點擊率。對于職業理想而言,也許有時候無知也算是一種幸福,因為無知才會比較不痛苦。
順利生下盧珍之後,闵秀秀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不到兩個月就重新回到醫院上班了。麻煩的是,闵柔柔也得回自己的單位上班,盧方又還沒好全。家裏的保姆還在帶着他們的大女兒,這孩子太小,要是由保姆照顧,家裏人都不放心,于是帶孩子就成了一個甜蜜的負擔。闵秀秀得把兒子帶到醫院去找人看着,等盧方的媽媽從國外趕回來,才能卸下重擔——老婦人出國游歷已将近一年了。
這天闵秀秀有一例大手術,進手術室前,就把小盧珍交給了一個實習護士暫時代為照顧。誰知道她進手術室才二十分鐘,小盧珍就大聲哭鬧不止。那實習護士還是個剛出學校的小姑娘,哪裏有帶孩子的經驗,一聽到懷裏的娃娃哭得撕心裂肺,又心疼又害怕,慌慌張張就抱着孩子去護士站,要找水寄萍求幫忙。
卻聽護士站的小姐妹們說,水護士剛去了婦産科那邊處理事情了,聽說是患者親屬和李敏醫生發生了什麽矛盾。小姑娘本想等水寄萍回來,無奈小盧珍哭得不肯罷休,她只好又趕緊追去了婦産科。
水護士長那麽溫柔,肯定不會怪她的!
實習的小姑娘默默為自己祈禱着。
還沒走到婦産科那邊,老遠就聽到了激烈的争吵。實習的小護士愣了一下,抱着小盧珍快跑幾步,等跑到了一間病房前,竟然驚恐地看到一個年輕男人舉着刀,朝着水寄萍砍去,而地上一片血泊,倒着一個中年女人,看樣子已經昏迷不醒了。
“啊!”
實習小護士被吓得猛地大叫了一聲,抱着小盧珍的手努力穩了穩。
那年輕男人聞聲回過頭,看到小護士和她懷裏的孩子,神色更見瘋狂,舉着刀就要追過來砍殺。水寄萍拼命拉住那個行兇的男人,沖吓呆了的小護士厲聲喝道:“傻站着幹什麽!還不快跑!”
小護士這才醒過神,什麽都顧不上,抱着小盧珍撒腿就跑。
那男人被水寄萍阻攔了一下,回身就是一刀,紮在了水寄萍的肩膀處,痛得她忍不住慘呼一聲,卻還是不肯松手,一邊大聲喊人。
偏生這層是病房,病人都是剛做完手術或即将要進行手術的,因此要求十分安靜,不是有事,很少有人會來這裏。
加上樓下人多嘈雜,聽不清樓上的争吵,這才使得那個男人逞兇了。
那邊實習小護士抱着孩子跑到了樓下大廳,正遇到展昭拿着病歷走過來,如同見了救星,連忙呼喊道:“展醫生,快去樓上,有人殺人了!”
展昭神色一凜,來不及安撫小護士,迅速地朝樓上跑去。
當他趕到的時候,水寄萍還在與那個男人纏打,卻已經多處受傷,即将不支。看到展昭來,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身體軟軟地倒下了。
那個男人幾乎紅了眼,神情幾近于癫狂,舉着刀還要沖進病房砍人。展昭毫不遲疑地沖過去,顧不得地上昏迷的兩個女人,先出了拳頭,要将那個男人制服。
于此同時,突然出現在展昭身後的白玉堂大聲叫喊:“有人砍人,大家快把病房門都反鎖上!別讓人進去!”
他年輕體壯,嗓音又清朗明亮,這樣大喊幾聲之後,病人紛紛被驚醒,趕緊聽他的話,反鎖了門,避免了自己也受到襲擊。
見自己的呼喊有了效果,白玉堂連忙上前,想幫展昭制服那個男人。但看展昭拳腳利落,一招一式十分有章法,明顯是被訓練過的,這才想起來,之前展昭有提到過,他讀書時練過體育,學過武術。
白玉堂不由松了口氣,雖然因為刀光而有些擔心展昭,但更加清楚,當務之急是搶救地上已經倒下的兩個女人。
展昭有展昭的正義,白玉堂有白玉堂的俠氣。
他不再遲疑,因為學過急救,知道地上的兩個人不能随意亂動。眼見展昭刻意将那個男人引開去遠離地上傷者的地方打鬥,白玉堂還是忍不住勾起唇角,表情裏有些柔情。
這貓兒确實機靈。
白玉堂先打了電話通知120呼救臺,然後才徑直跑下去,直接去醫生辦公室拉了外科醫生和護士過來急救。
也就幾分鐘的事情。
那兇徒很快被展昭制服,扭送給了趕來的警察先生。粗粗一問才知道,原來先倒下的傷者是兇徒女友的母親——他們為了是否打掉那女孩肚子裏的孩子而争執不休。
那個懷孕了的女孩子,是個未成年的未婚媽媽。
好在水寄萍勇敢,處理得妥當,兩個人雖然受了點傷,到底是沒有傷到性命。
展昭站在病房門口,看着同事給昏迷了的水寄萍處理着傷口,眼睛裏露出欣賞和敬佩的神色來:這個女子生得柔弱,卻不軟弱,勇氣可嘉。
白玉堂站在他身邊,忽然低柔道:“展昭,你的桃花開了?”
他本是找展昭有事,才一路打聽跟到這裏,沒想到正巧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展昭側頭看他,臉上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哈?白玉堂,你今天忘記吃藥了吧?虧我剛才還覺得咱們有默契,不需要招呼就能好好配合。你說什麽呢,我跟寄萍只是同事而已。”
他眸正神清,神态也十分自然,顯然不是要掩飾什麽。
白玉堂忍不住低頭一笑,卻是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話:“展昭,我早就放棄治療了。”
我已深陷,勿勸慎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