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聲。
正在低頭寫着什麽記錄的展昭擡起頭一看,随即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示意對方進來:“幹嘛站在外面,進來坐。”
白玉堂倒也不客氣,沒說什麽直接坐到了展昭辦公桌的對面,臉上有一種極少見的感激神色,十分誠摯:“展昭,這次真的謝謝你。”
是他的醫術,救回了大哥的性命。
展昭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太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事。”他放松般轉了轉筆,又給了白玉堂一個安撫的笑容,“放心,你大哥生命體征已經很平穩,只要好好休息,沒什麽事兒的。再加上小盧珍出生,他心情好,對傷勢也是有好處的。”
闵秀秀産子雖然有些波折,盧方也曾經命懸一線,不過好在一家三口都很平安。闵秀秀體質好,産後複原得不錯,盧方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也能站起來走動走動,有時還可以去育嬰室看看自己的兒子。
說來也是福氣。
白玉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能懂,忽然談起來別的話題:“那天出了事兒,就沒顧得上跟你說幾句話。我之前和二哥一起去了一趟南邊的雨林,有很多照片想給你看。”
他每次提起自己的照片,眼底都會泛起一種明亮的神采。
展昭頗為羨慕白玉堂這種純粹的熱情,便點頭一笑:“我收到你的短信啦,沒關系,照片是你的,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好好欣賞。”
他說得輕松,卻不是敷衍的意思,又有些好奇地問道:“方便問一句嗎,你二哥是做什麽的?你們怎麽跑去南邊的雨林啦?旅行?”
白玉堂微微向前傾身,右胳膊撐在展昭的辦公室桌上,支着下巴含笑道:“不是旅行,我二哥是個動保志願團隊的隊長,他們是去雨林考察了,我跟着攝影。”
展昭眼底似有波瀾,垂了眉眼,仿佛想起了什麽舊事,雙眸一下就幽深了起來:“動保志願團隊啊……”
他語氣說不出的複雜,隐約還帶了一絲不願想起、提起的回避之意。
那種情緒,說厭煩嫌重了,說不喜又覺得輕了。
白玉堂略覺得詫異,卻到底是玲珑心腸,也猜到想必是展昭聯想起了過去的什麽人或者什麽事兒,才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只是,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或事,能讓一向謙然不計較、嫌隙付一笑的展昭露出這樣冷淡的,甚至是有些敵意的神色來?
白玉堂不明白。
他沉默地注視着展昭,忽然想起來,當初的時候,在柳青的婚禮上,在新娘謝竹音待嫁的房間裏,人聲太吵鬧,人群太擁擠,隔着熱鬧的男男女女,他們的視線終于相遇。
從那個時候開始,白玉堂就覺得展昭是個有故事的人。
而現在,這樣的感覺仍舊伴随着他與展昭每一次的來往和互動,并且随着他們熟悉程度的加深,變得越來越強烈。
白玉堂仿佛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心底的某種渴望也越來越強烈。
他渴望了解展昭的一切。
包括他的過去,他的內心,他每一次眼神變化的緣由。
不要像現在這樣,他看着展昭忽而變得幽深的眼眸,感覺得到這個男人心中有一種沉郁的情懷,卻無處可說。
白玉堂改變了方才那種憊懶的、随意的坐姿,正視着展昭的眼睛,問道:“你好像很讨厭動保志願團隊,展昭?”
也許他還不明白這種渴望有什麽隐秘的含義,但是對于自己想要了解和親近的人,白玉堂向來如此直接和幹脆。
不用藏着掖着,他就是想知道展昭為什麽這樣。
展昭停止了轉筆的小動作,長眼睫微微動了動,而後緩緩擡起,眉色是濃郁天然的青黛,襯着一雙清湛如露水的眼眸。正因為太清澈,所以每一種情緒的變化都幹幹淨淨、坦坦蕩蕩。他身上天生就有一種溫潤沉潛的氣韻,隽秀得幾乎令人挪不開眼睛。
并不是皮相上的英俊,也非世俗定義的帥氣,那更像是極品的墨,溫潤光芒下無比堅硬,堅硬中偏又有一種獨特的柔軟。
當寶墨化開的時候,那種不可思議的細膩柔軟。
白玉堂凝視展昭的臉,一雙桃花鳳目也轉作幽深,仿佛從心底到眼底,漸漸有極瑰麗的神采不經意流露出來。
兩人對視的時間很短,不到十秒鐘,不知道為什麽,內心竟然有一種分庭抗禮的痛快感。
是蠱惑,也是被蠱惑。
那天進手術室之前,他聽到白玉堂說:“是展昭在給大哥做手術,我相信他。”
就在那個瞬間,展昭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理解當初他對白玉堂說“我相信你”的時候,對方眼裏為何會有那樣飛揚的神采了。
很快,展昭就收回那種帶着鋒芒的目光,又恢複了往日裏從容溫和的神态,搖頭笑道:“不是讨厭,只是曾經有一段不太快樂的記憶和一個不太喜歡的人,與這種組織緊密相關,所以有點不太親近得起來。”
他眨眨眼,笑道:“其實我很敬佩這種團隊裏的人,這種僅憑愛意和責任,就能忍受許多的不公正和辛苦,堅持下去的人,都是無名的英雄。”
當年若不是一直對動保組織持有這樣正面的、積極的看法,展昭也不會幫着月華去說服丁家父母,令他們同意月華放棄薪資優渥、體面輕松的工作,轉而投身這樣一個公益事業。
至今他仍然保持這樣的看法,只是對特定的那個人,還是無法釋懷。
盡管他知道,月華并不希望他這樣對馮晚照。
但不是所有的事情——比如兆蘭兆惠的戀情,比如展昭對馮晚照的态度——都能按照月華理想中的樣子去存在,不是嗎?
展昭忍不住淡淡一笑,消不去對馮晚照的惡感。
白玉堂奇道:“你這樣的脾氣,居然還有你願意親口說出的‘不太喜歡的人’。我倒是很佩服那個人,竟然可以令你這樣不同于平時風度。”
展昭卻不惱,十分坦然地答道:“無論從哪方面講,他都是個不錯的男人。我不太喜歡他,也僅僅是出于私人情緒而已。白玉堂,不要把我想得多麽完美。”
他也是有私心和脾氣的人。
白玉堂聞言卻只燦爛一笑,眼神明亮得像煙火和夕彩:“我從沒有把你想象得多麽完美,只是那個不完美的展昭,卻是白玉堂喜歡的朋友。”
能夠這麽坦蕩地承認自己的私心,就算不是溫柔,也算是一種氣度。
白玉堂覺得心底某個地方,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因為闵秀秀和盧方都在醫院裏養着,孩子也還在保溫箱裏放着,白玉堂他們兄弟幾人便輪流在醫院照顧。四個人裏,獨有白玉堂日子最清閑,工作最自由,來得便也最勤快。他大多時候是在盧方的病房裏,照看大哥,也跟身為盧方主刀醫生的展昭時不時交流一下——包括大哥的傷情,以及私人性質的來往。
至于闵秀秀那邊,男人們去照顧終歸是不太方便,所以還是由身為另一家醫院的護士的妹妹闵柔柔幫忙照看姐姐,趙琳也喜歡往那裏跑。
白玉堂平時雖也常聽大哥說起,做醫生的,晝夜颠倒、精神緊張在所難免,誰做了醫生的家屬真是要心疼死,但從沒有像這段時間一樣,對醫生這個職業,有如此鮮明深刻的、直觀的感受。
在醫院待得久了,白玉堂才知道那句玩笑話,“展醫生貴人事忙”真的不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他親眼見過展昭下午兩點半才有空吃午飯——還是盒飯, 飯吃到一半有病人出狀況,撂下盒子立馬就得趕去病房。等展昭忙完再回來,想把那頓午飯繼續吃完的時候,飯菜都已經冷透心了。
幹脆就不吃了。
有時候實在是餓得心慌,他也不嫌棄飯菜不合胃口,反正沒時間出去吃飯,冷飯冷菜展昭也樂意将就。倒是幫他收拾飯盒的水寄萍總感概“自己就是個醫生偏偏還不知道要保重腸胃”,有一次被來找展昭的白玉堂聽了個明白。
這天晚上才七點,盧方說口渴,正好水壺裏沒水了,白玉堂就拎着電水壺想出門接點水。才剛走出病房,醫院裏那陣勢令白玉堂略為詫異。
所有醫生、護士、醫療器械,甚至還有穿着志願者服裝的衆人嚴陣以待。
白玉堂望了望,随時拉住了匆匆路過的水寄萍,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兒嗎?醫院怎麽這麽緊張的樣子?”
水寄萍與展昭自大學起就是同學,畢業後又是同事,緣分頗深,向來交好,自然也就熟悉跟展昭交情很好的白玉堂,于是也不見外,表情凝重地答道:“有個市區休閑廣場突然塌了,壓傷了很多人。”她壓低了聲音,又說道,“到現在為止,已經死了六個人了。”
白玉堂眼底閃過一絲怒意。
休閑廣場塌了,這種事情,想也知道工程裏面有什麽貓膩。
只是終歸輪不到普通百姓讨什麽公道。
水寄萍顧不上白玉堂,說了一句“今晚很忙,看來大家都要通宵了,我先去做事了”,便匆匆忙忙又跑開了。
白玉堂去接了水回病房,陪着盧方說了一會兒話。盧方畢竟重傷初愈,到了晚上精神就不太好,很快便昏昏欲睡。
等大哥休息了,白玉堂才離開病房。
整個醫院都陷入了一種井井有條的忙碌狀态,每個人都是小跑着做事,唯恐浪費了一分一秒的時間——因為在這裏,時間就意味着生命。
除了數量可觀的醫護人員和志願者,大廳裏和醫院門口空地上還站着大量的病人親屬,夏風往耳邊送來傷者痛苦的呻吟聲和親屬恐懼的哭泣聲,其中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兒。
白玉堂夾在人流裏,表情冷淡。
他目光逡巡一遍,終于準确地捕捉到了展昭的身影——那個人手裏快速處理着各色病歷,冷靜地吩咐護士處理輕傷病人、分流重傷病人,行走如風,白大褂揚起又落下。
展昭的神情是白玉堂從未見過的凝重,目光卻極其鎮定。
兩個人的視線有過短暫的交彙,展昭忙得只點個頭表示問好,随後匆匆帶着一些人,往重症病房去了。
白玉堂眉眼略柔軟了些,他先去看了看闵秀秀,叮囑了一番話,然後徑自走到綠色通道那邊,找到了志願者的領隊人。
“需要幫忙嗎?我學過緊急救治。”
“太好了,人手正不夠呢,小宴,給這位先生一件志願者服裝。”
“好的。”
這是個不眠的夜晚,所有人都睜着眼,忙碌了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