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展昭之前拜托給闵秀秀的事兒,就是替他推薦一家頂級影樓。
但這個四月就像是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種種災禍令人措手不及、疲于應付。先是本市每年春季的傳統項目全城自行車比賽中途出了事故,造成群體性受傷;隔幾天市中心又出了一起連環車禍,事故原因是一名車主酒駕;最後一周居然在地鐵站發生了失意中年人報複社會的砍殺事件,全城驚駭。再加上這個月本身就排滿了手術,直把展昭忙得腳不點地。
身為本市第一醫院的外科主刀,展昭幾乎每天早上一上班就要吩咐趙琳一起為病人做術前檢查,準備手術。一場手術短則一兩個小時,長則四五個小時,精神高度集中,十分累人。晚上還要值班查房,教趙琳學習新的東西,沒睡過一個囫囵覺,困得要死。
好不容易把四月熬過去了,展昭才補個休假,總算能喘口氣。
安安穩穩睡過一覺之後,展昭先是去丁家看望了女兒和一家人。這陣子幸好丁兆蘭和丁兆惠都在家,能幫展昭帶着小叮當,接送她上幼兒園,陪她去游樂場,替兩位老人分擔點。
“最近新聞裏播的都是些壞消息啊,”丁媽媽找出了月華當年的漢服合影集遞給展昭,對他說道,“聽說前陣子還有個男人在地鐵站亂砍人,真是作孽啊,死傷那麽多人,聽說傷者都送到你們醫院去了,是嗎?”
展昭點了頭:“嗯,現場很慘。”
丁媽媽忿忿地罵道:“還說什麽社會不公平、制度不公正,受到了欺壓,失業離婚遭排擠被人看不起這種事情也要賴社會,沒人性,簡直狡辯。自己過得不如意,不去好好反省一下做人的問題,還随便砍人,連路邊的小孩兒都不放過,給槍子兒都嫌浪費。”
她說得憤慨,展昭也頗認同岳母這話:“這種人确實不值得任何同情。”
他親手救治過那些無辜的路人,自然更是覺得兇手這等行徑委實是懦弱又卑劣。
丁媽媽又說道:“所以啊,正好兆蘭兆惠他們在家,這陣子我和你爸總覺得不放心,我們兩個老人,帶着小叮當在外邊,出個什麽事兒都來不及護着自己的孫女兒呢。就幹脆讓他們兄弟倆照顧小叮當吧,丫頭最近活潑得很,一放假就想舅舅帶着她出去玩兒。”
展昭聞言便莞爾一笑:“那正好,我還覺得小叮當的性格太文靜了,有點兒孤單,活潑點好,以後會是個開朗的姑娘。”
他也和天底下任何一個父親沒什麽差別,總覺得自己的女兒怎樣都是最好的。
兩人閑話了幾句家常,丁老太太難免又對兆蘭兆惠兄弟倆的情事絮叨一番,抹了幾把眼淚,卻是始終無奈得很——那些個八點檔的手段,對着自己的兒子終歸是使不出來。
只盼他們自己迷途知返。
展昭辭別老太太,徑自驅車向蘆花飛影樓駛去,心中暗暗想:媽的這個心願怕是要落空的,若是能知返,也就不叫做迷途了吧。
他到達影樓時,店裏不算忙,一推進門,舒緩流暢的鋼琴曲跳躍如溪泉,倍覺清涼可愛。
相貌清秀的女店員迎上來,禮貌地問候着:“歡迎光臨,請問先生有什麽需要嗎?”
展昭擡頭随意掠視一遍,才一笑道:“我想找你們的店主,蔣平先生,麻煩跟他說一聲,是闵秀秀醫生推薦過來的。”
女店員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頭道:“好的,請在休息區稍候。”
她給展昭倒了杯茶招待,便轉身去樓上辦公室直接找蔣平去了。
不一會兒,樓梯處傳來拖拉的腳步聲。展昭端着茶杯望過去,只見一個身長精瘦的青年人懶洋洋地走下來,穿着T恤衫和牛仔褲,腳踩一雙人字拖,穿衣打扮實在是宅得不能再宅了。近前了,再仔細看過去,這人相貌也不賴,眉眼十分靈動,只是不修邊幅,給人一種憊懶的感覺——可那一雙眼睛分明是精明幹練的。
他就是蔣平。
展昭放下茶杯,站起來對蔣平友好地伸出了手:“你好。”
蔣平一揮手,讓那女店員自己忙去,順勢跟展昭握了個手,笑眯眯地道:“展醫生客氣了,既然是大嫂介紹來的,也是熟人,不必那麽見外。”
別人介紹的蔣平未必如此客氣,但是大嫂嘛,自然是不同的。
展昭從善如流,也不再講究那客套禮數。雙方都坐下來後,便開門見山,直接談起生意的具體細節來了。
蔣平問道:“我聽大嫂說了一些,展醫生是想要給女兒拍一套漢服寫真集?”
展昭點頭笑道:“對,不是影樓那種随随便便準備的仿制漢服,我要給我女兒穿手工定制的漢服。服裝這個,我們會自己準備。聽令嫂說,你們這邊攝影是頂級的,請問可以出外景嗎?”
蔣平雙眼微眯:“外景是沒問題的,不過去哪裏出外景,不但要看你們的意思,也要看這邊攝影師的意見。”他笑了笑,狡黠而精明,“我們攝影師很貴的,不但貴,他還很挑模特哦。這邊的金牌攝影師可不是能随便出馬的,他脾氣超級煩人的,又霸道又任性又不講理,做事情只憑自己心情,哼哼。”
呃……
展昭聽得微窘,暗想蔣老板這樣吐槽自己的金牌攝影師真的好嗎?
不過……這樣的描述怎麽略耳熟呢……
展昭心中不自覺聯想起某個十分符合他形容的攝影師,又笑道:“價錢不是問題,我要給我女兒最好的,另外,”他拿出月華的漢服合影集遞過去,鄭重地道,“這是我妻子幾年前拍的漢服合影,我希望我女兒的漢服合影也在這裏取景,并且能夠和我妻子的照片畫風保持一致。這件事對我們家來說很重要,希望貴樓的金牌攝影師能認真考慮。”
蔣平略有些詫異。
他倒是聽大嫂講過,這位展醫生的妻子已經病逝好幾年,給他們的女兒拍一套漢服寫真是妻子生前的心願。
闵秀秀的原話是“四弟,展昭為人和善,性子至真至誠,這份寫真他看得很重,希望你可以盡量幫他”。
大嫂這樣慎重地叮囑,蔣平自然要上心。
哪怕是那位脾氣不太好的祖宗不樂意,擡出大嫂的名頭,看他還能不從?
嘿嘿。
這樣一想,蔣平認認真真地看完了這本寫真集,對展昭說道:“我看您妻子這份寫真拍得就不錯啊,修圖的也是個高手呢。”
這技術雖不及他家金牌攝影師專業敏銳,也算一流。
展昭聞言眼底迅速泛起波瀾,神色有些莫測,既不像是高興,也不像是不高興,語氣淡淡的:“那位攝影師不是科班出身,但也是專門學過的。”
短短一句話後,他便閉口不談了。
蔣平何等精明,聽出展昭不想多說此人,極順溜地轉了話頭:“展醫生放心,我家金牌攝影師出品,不是一般人能比較的。不過他性子确實難以駕馭,我就算是老板和哥哥,也要先問一聲哈。明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不管他接不接這個單子。啊,對了,這本寫真集先放在我這裏吧,我得給攝影師看看。”
弟弟?
難道真的是白玉堂?
展昭微微一笑,點頭應下:“好,那就麻煩蔣先生,我随時等你的消息。”
稍微有點出乎展昭意外的是,當晚在醫院值班的時候,他就接到了白玉堂的電話。
蔣平口中那位金牌攝影師果然是他。
展昭剛結束查房的工作,将病歷交給趙琳去放好,也是借機放小姑娘去休息一會兒。熟悉的鈴聲響起,他邊拿起手機邊朝病房走廊盡頭走去,好方便接電話:“白玉堂?”
“是我。”白玉堂似笑非笑地應一聲,不知為何,他語氣裏似乎有一股子惬意和雀躍的感覺,“你今天是不是去蘆花飛找我四哥蔣平啦?”
在影樓的時候,展昭心中就做過這樣的猜想,此刻确認倒也不太意外,只含笑道:“是,我請他幫忙給我女兒拍一套漢服寫真。原來是你四哥,那他說的金牌攝影師就是你咯?”
白玉堂有些詫異道:“展昭,你怎麽好像有點都不驚訝?”
他原本還打算逗一逗這個二十四孝奶爸了。
瞧,真是有緣,這樣都可以撞到了,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緣分了。
展昭抿唇一笑,悠然道:“這是個秘密。”
白玉堂一時猜不透,不過他也無意糾纏這個細節,只當是展昭是從大嫂或者四哥那裏聽說了自己的名字,懶得去想,又道:“你現在有空嗎?我們談談小叮當寫真的事兒?是這個名字吧,小叮當?”
晚上談?
上次真是誤解了,原來這位少俠的性子還那麽熱烈率性呢。
展昭想了想,幹脆點頭道:“嗯,是小叮當。我人在醫院值班,現在不忙,你要是方便的話,來醫院找我吧,我等你。”
這樣的提議其實并不符合展昭一貫謙和的、盡量不給人增加麻煩的性情。
但他仍然愉快地提出了這個建議。
電話那頭的白玉堂忽然朗聲笑起來,難得表揚道:“展昭,我還以為你是個死守規矩講究客套的俗人,沒想到也挺真性情啊。”
相見何妨一見,真是個痛快人。
展昭微微一笑,臉上是白玉堂看不到的溫良恭儉讓:“承蒙這位少俠誇獎,不勝榮幸。”
白玉堂戲谑道:“那就好好牢記本少俠的厚愛——等着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
“好。”
“挂了,回見。”
那邊一如既往幹脆利落地挂斷電話,這邊展昭收好手機,撐着欄杆深深呼吸一次。春末夏初的夜風裏透着一股馥郁綿軟的清爽甜香,生機勃勃,仿佛森林遍地開滿玫瑰。
有一種與書中人擦肩對白的感覺,叫做妙不可言。
白玉堂果然很快就如約前來,時間已經不算太早,醫院裏也漸漸安靜下來,人少事閑。今晚一同值班的是英俊少俠邵劍波,展昭對他放心得很,交待了幾句,便帶着白玉堂上了天臺吹吹風、談談人生……
展昭見白玉堂連月華那本寫真集都帶來了,不由失笑:“金牌攝影師果然敬業,聽說你又霸道又任性又不講理,做事情只憑自己心情?怎麽樣,金牌攝影師願意屈尊接我家這個小單子嗎?”
他滿臉無辜的表情,将蔣平的評價一字不漏學出來,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調侃之意。
白玉堂先是一愣,随即暗暗咬牙,腹诽道:“四哥啊四哥……”又轉而望見展昭那種堪稱無辜純真的神态,竟是全不似作僞,還透出幾分難得的慧黠可愛,叫人不忍拆穿他的腹黑本質,便幽怨地注視着他,“展昭啊展昭……”
感覺不會再愛了,心好累。
金牌攝影師默默地感嘆着。
展昭撲哧一笑,終于高擡貴手放過他:“好啦,玩笑話而已,知道你是金牌攝影師,技術過硬,品質有保證嘛。說真的,能接嗎?”
他終于正色道:“白玉堂,這本寫真很重要。”
白玉堂不答反問:“這麽重要?你百分百相信我的創意?百分百信任讓我全權主導?”
展昭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相信你。”
白玉堂微微動容。
他與展昭并非初次相識,對方的性情也有所了解,知道展昭素來沉靜溫和,不是話多的人,這次卻一再地、對他們三個人都反複強調這本寫真非常重要,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本寫真确實意義不同。
白玉堂也從蔣平那裏聽到了展昭的一些要求,更确定他的在意程度。
但現在這個男人一臉坦然放心地表示,我相信你。
白玉堂喜歡這種被完全信賴的感覺。
所以他爽快地點頭:“既然這樣,行,單子我接了。”
展昭說道:“多謝,但是我醫院裏很忙,恐怕沒有時間陪你們一起去取景。”
白玉堂大喇喇一笑,收起丁月華的那本寫真:“你說了你相信我,所以放心大膽地交給我吧。我會跟你聯系,然後借你女兒兩天。”
展昭眨眨眼,笑道:“果然很效率,不愧是金牌。”
白玉堂大大方方地接受贊美:“算你有眼光。”說完又問道,“方便說一下嗎?為什麽要給小叮當拍這套漢服寫真?”
展昭也不藏着掖着,直說道:“今年是月華的三周年祭,她讀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漢服。當年懷着小叮當的時候,有天翻看自己的漢服寫真,就說過以後一定要和女兒拍一套母女寫真。雖然她現在不在了,那個心願也不可能完成,小叮當的漢服寫真與我一定要拍。”
他說得堅定,眼底卻有疼惜之意。
當初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個以後永遠都不會到來。
月光清朗,白玉堂敏銳地察覺到了展昭的神情變化——從輕松愉悅到悵惘憂傷,只不過是她名字滾落唇齒的瞬間。
白玉堂捏着丁月華漢服寫真集,沒由來心底有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望着展昭的目光便有幾分不同。
那眼神似是欣賞,也似是一種莫名的審視,竟有些難以言說的深沉意味。
展昭卻渾然不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