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8
白玉堂果然是效率帝,那晚談過細節之後,又向展昭要了丁月華那本漢服寫真的電子版底片,很快就開了工。
約定的那天雖然是個周末,展昭卻還是照例在加班,只能讓丁家兄弟陪同。
拍攝用了兩天的時間,有點短,但白玉堂認為完全可以掌控,展昭自然也不質疑他。等他們都拍完收工,正是傍晚時分,展昭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是一臺腦內腫瘤切除手術,患者還是個孩子——他洗了手,脫了手術服,終于得以喘息去休息室眯一會兒,就收到了丁兆蘭的短信。
因為展昭醫生的身份,家裏人不是有大事,一般都會短信聯系,以免打擾到他工作。
展昭摸出手機,點開短信,屏幕上寫了一段話:“姐夫,照片已經拍好,我和兆惠帶小叮當去必勝客吃個晚飯。那位攝影師說,照片的成品過幾天他會郵箱直接發給你看,然後決定洗哪些片子。他會直接跟你聯系的,放心。PS:那個攝影師很專業,小叮當很喜歡他,全程都很開心很配合,難得哈。”
當然會喜歡他啊,小叮當一早就認識白玉堂。
展昭無意識地露出個溫柔的笑容來,快速給丁兆蘭回複了幾句,叮囑這兄弟倆照顧好小叮當,又添了一句“別太慣着她吃快餐食品”。
畢竟确實累了,此刻實在沒有什麽精力再過問這件進行得十分順利的事情,又完全信賴白玉堂,所以展昭收起手機,也沒多問白玉堂什麽,徑自補覺去了。
隔了不過一周,白玉堂便給展昭打了電話,邀請他去自己家裏檢查成品圖的效果。
展昭有點兒意外:“不是說好了,郵箱發給我看嗎?”
白玉堂用側臉夾着手機通話,雙手在paid上滑動點擊,最後一遍檢查這些片子,一邊懶洋洋地回道:“是郵件裏寫得清楚,還是我當面給你講更加清楚?”他頓了一下,忽然輕笑出聲,“還是說,展醫生貴人事忙,屈尊來我這裏一趟嫌麻煩呢?”
呦,這個罪名可大了……
但展昭似乎深谙他性格裏不時冒出頭的惡劣因子,非但不以為意,反而饒有興致地反将了一軍,大大方方地承認道:“人雖不貴,事卻是真忙。金牌攝影師要是願意掃榻以待,我倒是可以屈尊一次,盛情難卻嘛。”
好,你說屈尊,那就是屈尊嘛,偏要逆着你意思去講,你待怎樣?
明顯有戲谑的意思在裏面。
白玉堂動作暫停,微微勾唇,再開口時,他嗓音變得低柔而暧昧,似笑非笑地道:“展昭,我之前聽小叮當那兩個小舅舅說過,你平時不太喜歡接電話,不是急事,更喜歡短信聯絡,對嗎?”
這話題轉得怎麽有點兒無厘頭和突兀?
展昭一愣,這次是真猜不到白玉堂要出什麽招兒,但心裏曉得對方肯定不會這樣作罷——口舌上的功夫,白玉堂幾時輸過人?
展昭心中暗暗警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是啊,怎麽?”
那種明知道有陷阱,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去試探的語氣,當真給人一種狡黠靈貓的感覺。
沒來由令這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多了幾分可愛的意味。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明知用短信跟你說這件事更符合你的口味,卻還是要打電話來講嗎?”
“呃……為什麽?”
展昭突然有一種不太好了的預感。
果然,電話那頭,白玉堂刻意柔聲低笑道:“因為我想聽到你的聲音啊,聲音難道不是人類所有溝通裏最親密的一種交流方式嗎?我想你了呢,展昭。”接着他又用一種更加暧昧的語氣對展昭進行補刀,“難道你竟然不想念我嗎?真是令人傷心啊。”
那委屈和幽怨的語調簡直令展醫生無從招架,在辦公室裏吹着來自初夏的暖風,還生生竄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展昭忍不住扶額,露出無力和“你贏了”的表情來。
這是赤裸裸的調戲啊……
果然不應該和白玉堂較量口舌上的功夫,以及,怎麽能天真地認為,金牌攝影師先生的內心,還存在着“節操”和“下限”這種東西呢。
展昭長嘆一聲,終于乖乖認輸:“白玉堂,你真的贏了。我明天晚上沒班,下班後吃個飯就過來。”
白玉堂朗聲大笑,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愉快:“跟我鬥,你還嫩了點,展昭。哈哈,下班後直接過來吧,一起吃個飯,我們是朋友嗎?”
他這麽自然地問出來,倒是令展昭怔住,随即溫然笑道:“當然是,好。”
約定好時間之後,白玉堂便率先挂掉了電話。Paid裏的圖片已經翻到了最後一張,白玉堂放下手機,就那麽坐在地板上伸了個懶腰,右手順勢滑開了視頻文件,點開了那天拍攝時的花絮視頻。
天氣很好,當得起“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四個字。論及表達的含蓄優美,今人遠不及古人的洗練清隽。這寥寥數字,已是十分溫柔多情。
視頻中的小女孩兒一身淺碧色漢服,襦裙似煙柳,褙子猶輕雲,笑靥明媚純真,光線又旖旎宛轉,在亭臺水榭中如穿花蝴蝶般輕巧地奔跑,梳着可愛的垂髫,粉雕玉琢一樣的小天使,笑聲如銀鈴。
她身邊的一雙少年人,分明有着相似的面容,卻是一個眼如秋水,質似蘭竹;一個目若晨星,烈如刀戟。
迥異的氣質,然而當兩個人雙目相接的時候,流轉的默契與溫柔卻令人無法忽視。
那樣親昵的眼神和舉動,即使是雙胞胎兄弟,也似乎過分了。
白玉堂下意識地點了屏幕,暫停了兩個人一個偶爾間對視的畫面。
他仔細地回想,拍攝的那兩天丁兆蘭和丁兆惠之間曾有過的互動——無論是毫不介意地喝一瓶水、中場休息的時候交握的雙手、對視時眼底流露出來的情意、嬉笑玩鬧時的擁抱挨蹭、勾住肩膀時的悄聲耳語……無一不透露出明顯的訊息。
白玉堂不是個小孩子,他是個金牌攝影師。
最優秀的攝影師,往往都是有比常人更加敏銳的直覺和更能捕捉人心的眼光。
這對兄弟原來……
白玉堂先是詫異了一番,随即有了幾分欣賞的意思。這兩個人倒是坦蕩之極,不遮不掩,不張不揚,卻也沒有因俗世的目光而改變那種本來就發自內心的願望和本意。
渴望靠近,渴望親密,渴望永不分離。
這就是愛。
黃昏的光線帶着火焰一樣的绮麗色彩,卻沒有火焰一樣灼人的溫度,更像是絢麗到極致、快要隕落的煙花,美到有一種放肆的、縱情的感覺。
白玉堂在這刻,莫名地想到了剛才成功捉弄了展昭的那個玩笑。
我想你了,想聽你的聲音,想和你用世上最親密的方式交流和溝通,不要隔着任何屏障。
這句話,殺傷力好像不是一般的強烈呢。
白玉堂微笑起來,眼睛完全睜開,眸子明亮,驟然就流露出一種驚人的神采來。
他想,這個醫生逗起來,還真挺有趣。
第二天晚上,展昭如約去白玉堂家看照片的成品圖。
兩個人約好一起吃晚飯,本來他們可以享受一段堪稱浪漫、溫馨的晚餐時光——想象一下,年輕英俊的攝影師or醫生本人,系着圍裙,微笑着站在流理臺前,切着菜或炖着湯,不時低下頭,舉着銀白色的湯勺,淺嘗一口濃湯,另外一個人溫柔地注視着他,兩個人的身影沐浴在夕陽中。
那該是一幅多麽美好和諧的畫面啊……
不過現實證明,腦補的世界往往與真實的畫面存在着相當大的誤差。夫子曰:大家不要想太多,平平淡淡才是真。
以上美好畫面的實現需要兩位出演的先生擁有出色的廚藝——至少是姿勢看起來要顯得很出色。
令人遺憾的是,白玉堂嫌做飯太麻煩,而展昭在做飯這件事上則是完全沒有天分。
“藝術家,做菜不也是一種藝術嗎?為什麽你不會做菜?”
“醫生,切菜不也是一種刀法嗎?為什麽你可以玩得轉手術刀,卻玩不轉菜刀呢?”
白玉堂機智的反問令展昭敗下陣來,兩人最後相視一笑,終于停止這個無聊的貧嘴,說起了正經話。
展昭突發奇想,就笑道:“我還挺好奇的,會不會有一天你突然愛上了做菜這門藝術,然後就跑去研究了呢?
白玉堂微微側頭,竟正的認認真真思考了片刻,才聳聳肩答道:“說起來男人如果要學習烹饪這種事情,大概就是有了愛人的時候吧——我還沒有,所以我對烹饪這檔子事兒完全提不起興趣來。”
這個略有些無聊的話題最終還是只适合一笑而過,當天的晚飯就是兩個人非常不浪漫地坐在了白玉堂住的小區門口的一家如意馄饨店裏,非常不浪漫地吃着十五塊錢一份的套餐飯,還每人免費贈送一碗湯。
選擇在此地用餐的理由是:離白玉堂家最近,味道尚可。
由此可見,兩個人骨子裏還是有着十分類似的地方,往好了說是随遇而安、不挑剔,難聽了說就是:懶。
吃飯的時候兩人家教都很好,不怎麽對話。等吃完了飯,白玉堂起身去結賬,出門的時候,側過頭對展昭嚴肅地說道:“十五塊,我請你的,不用謝。”
展昭也就學着他嚴肅的語調,一本正經地回道:“這位少俠果然是随随便便就能甩出兩塊錢給我換彩鈴的土豪。土豪,我十分想和你做朋友。”
沒想到兩塊錢的梗他還記得,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白土豪淡定地轉過頭,領着展狗腿朝小區裏走去。他臉上嚴肅的表情終于僞裝不下去,露出裂痕,最後變成了笑容,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輕快明亮:“那就來跟我做朋友。”
進了門,一回生二回熟,展昭也就客随主便脫了鞋,赤着腳踩在原木地板上,跟着白玉堂走到茶幾前,再次席地而坐。
白玉堂摸出了paid,調出已經修好的圖片,将paid推到了展昭的面前:“自己一張一張翻吧,照片有很多,每張我都已經修過,你挑出覺得喜歡的,我會拿去讓四哥洗出來。只許挑,不許提任何意見。”
他半靠着身後的布藝沙發,一只胳膊陷進柔軟的沙發墊裏,撐着下巴,十分霸道蠻橫的樣子——哪有攝影師不許客人提意見的?
可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帶着滿滿的自信和驕傲,絕對不許人質疑。
何況展昭還說了,會全心全意信賴他。
“白玉堂,你真霸道。”
“爺就是這麽霸道,如何?”
“好。”
白玉堂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地回答,一時愣住。展昭卻抿着唇笑一笑,随即低頭挑照片,他側臉浸潤在夕彩裏,望着竟莫名有一種暖玉生輝的錯覺。
真是完美的模特,白玉堂不由想到。
他看得仔細,随着手指的滑動,照片一張一張被翻過去,展昭看得很慢,每一張都看得異常認真,每多看一張照片,他的臉上就會多一分驚豔和贊嘆。
白玉堂看得清清楚楚。
那樣的目光令攝影師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驕傲與滿足。
等整套照片都看完,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後的事情了,展昭握着白玉堂的paid,轉過頭看他,臉上是毫不作僞的感激和欽佩:“你是怎麽想到的,太神奇了。”
白玉堂得意一笑:“還要多虧你啓發了我啊。”
展昭又低頭看了一眼照片,露出疑惑的表情:“我?”
白玉堂微笑道:“就是那個晚上,你跟我講,為什麽要給小叮當拍這套照片,你說起你妻子的心願。我就知道這是為了紀念,所以我給了她們母女相處的時光。雖然只能存在于照片中,并且那麽短,但是總算是相遇了,不是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paid上那張靜止的照片。
照片上面,是丁月華和小叮當背對着站立的姿勢,畫面裏有煙柳、亭臺、回廊、小橋和流水,以及附近怒放的櫻花,兩個人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純粹、喜悅、天真,頑皮、明媚,穿着漢服,雅致秀氣。
任誰看見這張照片,都會覺得這是媽媽帶着女兒去游園和拍照片了。
白玉堂按照當年丁月華拍攝時的場景,完美地将他給小叮當拍攝的照片PS到了一起。光線、角度、人物,畫面銜接完美,完全沒有破綻。
這樣高超的技藝,和充滿誠意的心思,令展昭十分感激和感動,白玉堂完全懂了他的意思——對的,展昭要的就是這個,月華和小叮當沒能親自度過的一段歲月與記憶。
白玉堂真的懂了。
展昭認認真真地看向白玉堂,坐正了身體,注視着這個年輕而靈氣敏銳的攝影師。
這是第一次,他跳脫出遙遠往事的影子、印象,也跳脫出那種聽書人、旁觀者的心情,正視眼前這個青年。
這是他認識的白玉堂。
這是他的朋友,白玉堂。
展昭微笑道:“全部,白玉堂,我要洗出你全部處理過的照片,謝謝你。”
白玉堂被這樣鄭重其事的姿态驚訝到,但很快似乎理解了什麽——當然,是他認知中的、自以為完全正确的那種理解——低柔地道:“沒什麽,這是你信賴我應得的結果。”
年輕的攝影師仍然維持着那個憊懶的姿勢。
然而他的神情裏,有一種閃耀着的、因為自信而生出的驕傲光輝,生動之極。
令人着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