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欣望
元奚白
“不會。不過做夢時累得慌,醒了太半也痛快不了。”
我說:“我說了,要不你也說個夢來聽聽?不拘什麽時候的。”
他又側了側頭,我一只手給他擋回來:“別歪了。”
他說:“倒也沒有什麽夢……”忽然攥着我的手一緊,又松了,“想個歡喜的夢來……有了!我那時候還小,安州城過年的時候,小孩子都興出門燒竹節。我自然是不能出門的,除夕夜裏聽外面小孩子守歲燒竹節燒得噼噼啪啪熱鬧,心裏羨慕。沒想到晚上睡着了,就夢見自己在院子裏燒,那竹節在地上蹦得像一條火龍,又飛到天上去。我抓着火龍的角,騎在它身上。所有的孩子都看見了,羨慕得不行。”
我聽得愣愣的,“沒了?”
“嗯。”
我俯下去拍他的臉,說:“郎君,你随便編排的吧?莊子騎鵬你騎龍?”
“就是我夢的,那以後一兩年除夕我都覺得小孩子燒竹節沒有我騎火龍威武,才漸漸不想去湊那個熱鬧。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我心裏一陣發酸。想燒竹節的小孩子才多大?那時候就曉得自己騙自己了?
又怕他看出來,只好再胡亂說些別的。他今天比往日健談,也跟着我随便說些無聊的話。很快卯時将近,馬中禀告說禦醫們已經等在外面了。
我重重捏了捏他的手這種時候,避什麽諱啊。
他按了一下,說:“叫他們進來吧。”
開圖給他號了號脈,就去拆眼上的白帛,:“陛下先閉着眼睛,慢慢再睜開。”又給他帕子擦臉,方見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亮的,可是……
我小聲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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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我一眼,又環顧四周,。這才笑了起來,就像夜裏一時間怒放的昙花,“我看得清楚了……”
四周皆是一片松氣的聲音。禦醫、宮人們跪了一地,山呼萬歲。
皇帝眼疾一個又半月,一旦痊愈,宮中朝中皆有慶賞,處處皆是歡樂景象。而初秋已至,偶爾幾天陽遮風吹,天氣宜人。可是我卻開始食不下咽,孕吐得厲害。
陳勉道:“無妨無妨,只是不要因此禁食,更該多吃些……”
這樣折騰了幾天,漸漸也好了。中元節還能陪着皇帝行各種祭祀大禮。第二天就有些乏力,賴在床榻上不肯起來。
我碰了碰邊上的人:“今天無事。你也再躺會兒吧,昨天怪熱的,穿着冕服,汗流了一把,再養養精神吧。”
“……嗯,我再陪你睡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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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
到卯正時分,我打點起床。她迷迷糊糊地也要起來。
我說:“你睡吧,有身子,多睡一會兒也沒打緊的。”
她半睜着眼睛瞅了我一眼,又躺下去。
我撥開她眼前的頭發,一時有些不舍。這段日子貼緊了照看我,一飲一啄都要親自過問,自己還有身呢,豈非辛苦?于自己身上,倒不甚在意了。我将她的手臂塞回被子裏,又輕輕托起起她的頭,将枕頭扶正了,才又放下。她孕中渴睡,也不理會我攪擾,頭一歪,露出雪白的脖頸。我哭笑不得,只得又将她腦袋又掰正了,掖好被角,這才出去。
用完早飯,馬中捧上盥洗用具,道:“宣政殿那邊剛剛來人,說廷尉一早等候求見,這個時辰了還沒見陛下,所以來問問。”
“廷尉?”
“是。”
最近廷尉并沒有大事。
今日并不是閣臣議政的日子,也不是五品以上的內侍朝臣入宮的日子。加上昨天大節,今日宣政殿只有廷尉一個人在。
我說:“廷尉一早來了,有急事?”
“事情雖急,但是不大。只是臣不知何意處之,所以請示于陛下——前內侍桑梓,昨日淩晨在廷尉獄中自殺了。”
什麽?!
“是用前些日子藏起來的碎碗片,割了喉頸。昨日尚書右丞王攸前往探視,這才及時發現救了過來。只是失血過多……這是在獄中找到的桑梓原先準備的遺書……臣請問,是否移出監獄靜養?”
我接過那遺書,是囚服的衣袖上撕下來的,血書“死以明忠”四個字。
“人怎麽樣?”
“尚在昏迷中。”
“有囚犯在獄中自殺,你們廷尉署居然沒能及時發現?!”
“陛下恕罪,只是桑梓一直都不好動,昨日一早起面牆側卧,因此獄卒送飯去也沒有發現怪異。”
移出去,能移到哪裏?
“王攸何時去探視的?”
“昨日巳時。”
“……既然這樣,你,叫王攸接出去吧。”
張潔很是意外,“那……那案底……”
我嘆了口氣:“這事就這樣吧,到此為止。案底……關了關,有什麽案底呀。”
“……是。”
我回含涼殿的時候奚白正在縫什麽。
我問:“做的什麽?”
“給你做個兜肚,入秋了,風涼,晚上睡覺時系着,防風。”
“給我看看。”
繡了兩條荷下戲魚。
我說:“休息着吧,還花這些心思。”
“左右無事。我還想給大郎和肚裏這個再做些呢。算日子剛好是二月,等他稍大些,入夏穿着剛剛好。”
“嗯。”
我看她弄了一會兒,怪眼酸的,道:“這些都有繡娘們做呢,你不用操心。”
她擡眼看了我一下,又動了幾針,道:“其實我也做得怪煩的……得空了你們每人做了一個就收手不做罷了……”說着又沖我嘻嘻一笑:“我在這上面可懶得很呢……”言罷把針線收了收,“坐久了怪乏的,郎君跟我一起走走?”
我笑了笑,“好。”
正值日落,夏末秋初,有些風。我給她披了風氅,往太液池邊走。
“等肚子裏這個女娃兒出來了,再教她做罷。”
“你怎知是個女娃兒呢?我倒想是個男兒,這樣浴兒也有伴。”
“難道女娃不能給浴兒作伴?他未必喜歡調皮的阿弟。有個妹妹疼,男孩子才有樣子。”
“我倒想是個男娃。女娃麽還不急,慢慢總會有。”
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耳根發紅,夕陽西下,說不出的嬌憨妩媚。
我牽了她的手去亭上坐,還是沒忍住,低聲道:“那我們慢慢來。”
五步之外宮人舉着傘蓋在後面跟着,她偷偷斜了我一眼。
我道:“浴兒今天沒去上學,怎麽沒見人?”
“呂簡帶着孩子入宮來玩,浴兒很是喜歡她家大郎,拉着去他的清思殿中玩。夥伴多,也就忘了時間,這會兒該出去了。”
“唔……呂簡這會兒幾個月了?”
“算日子,比我早三個月吧……怎麽?”
“沒有……她倒是快。嫁出去三年就有了兩個……”我心思一動,“不如叫她來當這個孩子的乳娘?”
“時間倒也剛好——怎麽你不忌諱?”
“忌諱什麽?你自己乳養,太累了些。”
“……我先跟呂簡說說吧。到時候再看看吧?”
我點頭:“橫豎還有那麽久,慢慢說吧。”
清風徐來,我想了想還是把桑梓的事跟她說了。她沉吟道:“這樣也好。只是那之後,桑梓怎麽安排?”
“宮廷中她是不能回來了。由她去吧。”
“我原還想着或許招她作中宮女官也不錯。”
“算了,她那樣的性子……也是可惜。”
“她也不容易,以後怎麽辦呢。”
她出神許久。
我正要拉她回去,她忽然笑了笑,像想起什麽好玩的事。
“怎麽?”
“也許桑梓這次因禍得福也未知。她随侍你那麽久,總會沾沾天子的福氣。
“怎麽說?”
她湊過來小聲道:“她和王攸……你覺得如何?”
我想了想,王攸倒是未娶,可是怎麽會?我搖頭失笑:“怎麽會?桑梓那樣的脾性,恐怕連王攸都未必能入眼。而王攸又是清冷的性子……你多想了。”
她搖頭晃腦:“我倒是覺得這事可有九成把握。”
“得了,皇後殿下,好好的怎麽想當媒婆來?”
她睨我一眼:“不信咱們等着瞧吧。”
“你別操心了。他們兩個都是牛脾氣,你若是摻和錯了,心裏能把你怨上三五年。影子都沒的事,怎麽這般熱心?”
“這你放心,我絕不摻和。咱們打個賭吧。”
今天怎地興致這樣好?
我發笑:“行吧,賭什麽?”
她低頭一想:“我若贏了,你給我唱個曲兒;你若贏了,我給你唱個曲兒,怎麽樣?”
我發窘:“我不會唱。換個別的。”
她又搖頭晃腦起來:“這樣才好玩。不換。”
我往日也只聽她哄孩子睡覺的時候哼哼,不禁也有些向往,便應了:“不過我們總要有個期限,難不成一直幹等着?”
“……嗯,他們的年紀算的話……左右也是這一兩年的事情,咱們定一年,如何?”
“好,你自己托大,到時輸了可別不服。”
“一言為定。”
她說着伸出手,要和我擊掌。
我輕輕一擊,抓住她:“好啦,小白該去吃飯了,你不餓,肚子裏的小小白該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