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甜蜜
元奚白
我醒來的時候外面陽光燦爛。
殿中很安靜,春風吹進窗棂,薄薄的輕紗帷簾随風擺動。我獨自到後殿洗浴,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溫和的清水中蘊出年輕的光華。原來這才是生命的魔力。
當一個人真正有所牽挂,就會明白“牽挂”的含義。那是心上被綁了一條繩子,心裏缺了一個角,一直尋尋覓覓,似乎總覺得在別處失落了原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直到皇帝下朝回來,在屏風旁邊對我一笑,我才覺得心上的那個缺角被安上了。
幾個宮人一起圍着他,将朝服換下。他一向不喜年輕的女人伺候,這幾年近身的除了桑梓之外,多是年紀老大的宦官,宮女中見用的,都是上了中年的。
我替他将金冠的簪子插好,高秘已将吃食擺上,服侍他洗臉擦手之後,領着宮人退下了。
我坐在他對象,彼此無聲相望,只覺歲月稠稠地過,似蒙着金色的柔光,心弦彈歌。
還是我咳了一聲,勸道:“早上起來得匆忙,也沒吃什麽。現在好好吃些。”
他拿起筷子,笑道:“早上醒了啊?”
我也陪着吃些,“嗯,醒了。想着無事,就沒有起來。”瞧他眼下青影頗重,雖然眼中精光熠熠,眼角卻有疲色,“吃過後要是無事,去小憩片刻吧。”
“嗯,我也這樣打算,你呢?”
我想了一下才想到他是問我要不要也去午睡。
“我睡得晚,不必了。”
再說大白日的,帝後都跑去睡覺,成什麽樣子?
他才睡下半個時辰,桑梓就來叫起。我去喊時摸了摸他的手,果然是涼的。
盥洗畢,他道:“朕本來想跟皇後說件事,剛才太困了——現在朕與皇後近身伺候的人,”他環指一圈,“大多是文皇帝時的老宮人。有些年高的,甚至從高祖、世祖時候起就在禁中的。朕更聽說每年的上元佳節宮中有宮女集會相慶,可是每一次都會因為思念家鄉親人而相擁痛哭。太宗時常體恤這些宮人的情懷,不止一次縮減宮人,放了大批出宮。朕甫即位,沒有功德,但是想起那些常年無法跟父母團聚卻只能在宮中虛度年華的人,十分憐憫;更何況像高秘、馬中這樣得文皇帝、文皇後信用而有功的人,朕希望也能賜他們榮耀的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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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片刻,道:“歷代聖君,都有恩賜宮人出宮的先例。陛下這樣想,實在是宮人們的難遇的天恩。”
“嗯,上元已過。下月将有三月三之聚會與皇後親蠶之典,又值開春萬物複蘇之時。朕打算在親蠶之典後,開始逐批放出宮人。取萬物始新之意。皇後從即日起清點宮人,這一批批要怎麽放,再計較吧。”
桑梓在邊上催了催,皇帝動身往宣政殿去了。
消息一出,宮人中先沸騰了。我時時都能看見宦官宮女們三五成堆,竊竊私語,臉上十分雀躍。
我朝開朝至今歷四帝,高祖皇帝草創基業,宮闕宮人多是前朝遺留,規制儀器服用未做大更改,到明皇帝時後宮再三擴充,宮人宦侍翻了三倍有餘。文皇帝刻意削減,要說皇家規制,以現在的規模,倒也确實沒有開恩特放的必要。
“朕的意思,一是先帝時的老宮人,恩放出去;而是伺候明皇帝後宮的人,無事,也可放出去;三是朕不喜少年宮女伺候,她們留在宮中,怨氣太重,也放出婚配。”
“伺候明皇帝後宮的人,因後妃多不在世,倒是可以先放出去。先帝時的老宮人,人數不多,但先帝時多由他們伺候,熟悉宮中的事務。妾身以為,可以等先帝周祭之後,再酌情任其去留。可是掖庭的宮女們,有些是因罪沒入宮中的犯官親眷,這些人,卻不好放。再者,之後宮人補充,也頗費些周折。”
他想了想,道:“皇後說得都可以。只是朕這次是要裁宮中冗員。先帝與朕,後宮少人,不必用高皇帝、明皇帝的舊制。先帝時高皇帝、明皇帝的妃嫔多在,所以雖然有心,但是未必能實行,到了朕這兒卻不可不改。首要的,并非為了節約後宮費用,而是朕看大好年華都廢在宮中的宮人,委實不忍。宮中是天子居所,應當有浩然正氣。各處宮室要留的打掃看顧的人員,自然還該留着。擇其優者留之罷。至于掖庭的宮女們,年老、服久、有疾的放出去,其餘年輕的,就按開文七年的成例辦,服罪一定年限的就折罪,用其它的刑法代替,放出宮去吧。”
“妾明白了,會同有司,照陛下的意思拟個法子出來。”
“事緩則圓,一批批地來吧。”
他向我一笑,眼角看了侍從一眼,宮人們都無聲退下了。
“這是你當皇後以後,處理的宮中頭一件大事情。後天祓禊浴水,是你以皇後身份面對王宮貴眷、正式主持貴族慶典的第一次。親蠶典禮,是你面對天下履行國母之責的第一次。我當皇帝不久,你當皇後不久。總要做許多事。你煩麽?”
說着就來拉我的手。
反正在寝殿中,我膽肥些,就勢坐在他懷裏。他身上,總有一種淡淡的清涼之氣,每每靠近他,就好像盛夏暑天面對一面冰牆,全身都會輕輕放松。
我嘻嘻笑道:“我可不敢煩。剛當了一個月就敢喊累,還不得給你趕下堂去?”
他微笑,卻伸手來捂我的眼睛:“總這麽看着我……”
他的手涼涼的,語氣纏綿,我從耳根熱起來。這段時間見他,總覺顧盼神飛眉目多情,攬鏡自照,想來我自己也差不不了多少。
我剛要把他的手扒下來,只覺他身勢一動,唇上已經落下一吻,軟軟相觸。
再看時,彼此都有些臉熱。
他的聲音有些啞,“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我低頭,手指在不自覺在他襟上摩挲,“嗯,沒有什麽不适。”
他在我耳邊偷偷說:“可有了嗎?”
我想了一想,頓時覺得耳根火辣辣的,低聲道:“沒有,我前兒經期剛過。”
“經期?”
我料得他不懂這個,只好紅着臉給他說了個大概。他有些意外:“夫妻和合,不都會有孕麽?”
我搖頭:“哪裏都能每次必中?不見有那麽多康健的夫妻必須得過繼麽?”
“唔,其實我也料想應當是這樣的。只是……”他放低了聲音,“我們兩次都有了孩子,我就有些疑惑。所以上次以後我不敢碰你,怕傷到孩子。不過今天……”
他說着話,開始解我的衣襟。
我按住他的手。雖然天已經不早,可是還沒叫睡,我推了推他,“外面還守着一堆人呢。”
他把我膝蓋一攬,抱起我,“沒這個眼力的,都放出宮去。”說着吹滅了一盞又一盞燈,把我放在床上。
黑暗中我聽見他悉悉索索解衣服的聲音,心跳如鼓,睜大了眼睛想仔細辨認他的方位。他似乎頓了頓,呢喃一聲,覆身下來。
這個夜晚溫潤而美好。他是溫柔的,青澀而富有激情,仔細又不失浪漫。半夜我醒來,殿中不知道什麽時候點了一豆燈光,朦朦胧胧。我趴在他身上,身體微微出汗,他卻囫囵清楚。我摸了摸他的手。這個時候,總算是溫的。
忽然一個聲音道:“你作甚?”
我唬了一大跳,俯在一旁裝睡。
他笑笑,道:“月底我要出巡了,去各個王國看看,特別是吳國舊地。揚州樞紐、洛陽東都、西北邊防。一路輕裝簡行,除了禁衛軍和近侍臣子,不帶其它人。就是這樣,一去得一兩個月。”
我點頭:“新君出巡是傳統慣例。我會替你在長安看着的。”
他放在我腰邊的手收了收:“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天我每想起這件事,心中總有些惴惴難安之感。似乎此行不祥。”
我有些吃驚:“有什麽隐患嗎?”
“我反複思量,沒有不妥。也有與諸臣推敲商量,并沒有什麽不當之處。可是心中不安。”
“你第一次出巡,是不是勞思過度,因而有所懷疑?”
他嘆了一口氣,“也許吧……浴兒還太小,所以我沒有馬上立他為太子。”
他忽然提起兒子,連我都有不祥的預感。
“若是此行我遭遇不測,我已經在這殿中藏下傳位于他的诏書。長安忠于皇室的大臣是多數,就恐變亂疊生。如果有萬一,你以皇後之尊奉遺诏扶浴兒即位。”
什麽?
這樣的夜晚,他跟我說這樣的事。
“雖然孔子夢麟,可是人非聖賢,怎麽能有那麽準确的預知能力呢?你出巡,加強警衛,珍重身體。我在長安中,也顧看好孩子。萬一的事情,不要再說了。”
他在我腰後拍了拍,似是撫慰:“你也要照看好自己。我八歲時有此預感,湖陽薨逝,我從安州趕回長安,不及見她一面。現在世人都說平陽與我親厚,其實大嫂的兩個女兒中,我與湖陽年紀相當,與她更親近……這樣安排,是從朝堂大勢,可是我私心之下,更害怕親近之人中遭遇不測。”
我說:“你寬心吧。我一向身體健康無恙。”
他過了一會兒,忽然自己笑道:“我們都是半夜發了瘋,居然在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
我也笑。若在平日裏,他絕少說這種話,符報祥災、天文星象他都不信的,我也不信。
“夜太安靜了,人才胡思亂想。睡吧。明早要是起不來,阖宮都要笑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嚴格遵守“脖子以下不能描寫”規矩。審核君高擡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