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到洛陽去
元奚白
仿佛要印證他的預感一樣,三月三日夜,我發起熱來。
因我一向體熱,我自己倒不在意,只覺得有些困乏,初時還以為是玩得久了累,就早早上床歇息。還是他批了文書之後回來看見,覺得我面色有異,探了探額頭,才知道是發熱了。當下煎了藥湯吃下。我料想是在渭水邊玩得過分了,招了寒氣,也不甚擔憂,只是睡下。睡夢中總覺他來探我的身子出汗了沒,又給我喂水喂藥,又拿涼水給我擦身體。我十分渴睡,覺得一場小病而已,明天我醒了什麽時候不能吃藥,他卻總不讓我睡覺,有些惱火。藥又苦,索性抗拒不吃。他倒很有耐心,哄了我一遍又一遍,我被他吵得煩了,這才吃下。總算睡了個安生覺。
醒來時身上有些乏力而已,頭卻不痛,我暗喜身體底子好。看外面,應該是巳時時分。
我喚:“滿春。”
過了一會兒,滿春跑進來,一看見我,笑道:“果然是醒了——陛下……”
屏風外人影一閃,他走進來,身上還穿着朝服,十二旒冕已經換成了金冠,顯然更衣更到一半。一見我,也笑:“醒了?”
他摸了摸我額頭及脖子,喂我吃了水。
我道:“你先把朝服換下來罷,這麽穿着,不累得慌麽。”
他自看一下,去換了回來,又給我喂水,說:“你可奇怪不?今天我着了衮冕去上朝。”
我想了一下,莫非今天已經是三月五日了?“難道我昏睡了一天?”
他笑:“總沒燒糊塗。來,再吃些吧。”
自我醒來,這是第三碗水了。我又吃了幾口。
“你吃水的模樣可真好看——身上還難受麽?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飯食?”
我一想,還真有些餓了,就點了點頭。
剛吃完飯,兒子也來了。喊了聲“母親”就爬到床頭,道:“母親好了麽?昨天吓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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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他的臉,“好多了。人總會生病,是不是?今天先生給你說了些什麽?”
同兒子說了一會兒話,他推推兒子:“好啦,你母親剛剛好了一些,你別吊着她精神。先去吃飯,午後再來陪你母親說話。晚上爹爹要考你的功課,知道不?”
兒子應了,退下去。
我又睡了一覺,感覺大好。可是他還不放心,我又吃了兩三天的藥才罷休。
這樣一耽擱,很快就到了皇後親蠶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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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
皇後親蠶,為勸天下婦人之桑織,說到底,象征性的禮節而已,儀式并不繁複回來,只是從大嫂在位時,親蠶之後會同貴戚女眷們的宴會座談,這些反而費些時候。我回到明光殿一會兒,皇後才回來,身上還穿着黃羅鞠衣,白玉雙珮,裙尾拽地,博鬓疏疏,一派端莊美麗。
“陛下。”
她向我行了個禮,調皮一笑。
我忍俊不禁,報之一笑。
這天晚上是月圓之夜,我同皇後坐在明光殿飛虹軒閣前賞月。暮春時節,晚上的風吹起來還有些冷。我們各自披了風氅,都頗有興致。人月兩圓,話俗共語。
我不禁有些感慨:“安州的月亮沒有長安這麽圓,也沒有這樣灼人的亮光。”
“這次南巡,會過安州麽?”
她呡了一口水,月光下手上的玉杯和她的唇色相輝映,竟有幾分妖嬈。
“嗯,會路過。這個時令,安州可最是難捱了。”
“我沒去過安州。”她擡眉瞪着我。
“春末夏初天潮,又熱又悶,濕氣重,一室之內,皆是濕漉漉的。”在安州時每逢此時,我都要不大不小地病幾場。
“長安此時,卻是最宜人了,”臨別在即,忽然覺得有許多話要說,卻又不舍得說,“你不必拘在宮內,若得閑了,不妨帶着浴兒出去走走。我總擔心他太嬌貴,若是不食煙火,可就糟了。”
“你放心吧——我今天仿佛聽見說沒有那麽快回來?”
“只是未能确定而已。我心裏是想多去些地方。”
“一路負責警衛的将官選定了麽?”
“選了程盆。”
“嗯……他是宮裏有資格的老衛尉了。還是調建章羽林随同麽?”
“嗯。”
“你近身的人,要挑幾個誰去?”
“不帶了,一路上都按軍中的規矩辦,帶人啰嗦。”
她遲疑半晌,道:“既如此,不妨把桑梓帶上,他熟悉軍旅。至少得有熟知你習性的人同去。”
“……嗯,也好。”
我去拉她的手,低聲道:“就要分別,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她四底下看了看,見沒有人,方道:“沒什麽說的了。你照顧好自己便罷了。”
“這狠心的小娘子。”
清風徐來,彼此都無話,默默對坐。
雖然她嘴上說沒有話囑咐我,可是出發前,她替我整理衣襟,還是道:“給你的書信,再不許不看了。”
“再不敢了。”觑着宮人都離得遠,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次要是有了,我定要早些知道。”
一路出了京城,精兵**張旗喝道,輕車重甲,第五日一早到了東都洛陽郊外。我吩咐銮駕先駐紮在城外,準備先微服進城中看一看。正等桑梓來給我更衣,他卻許久不曾看見蹤影。我出帳,問了軍門:“看見桑梓了麽?”
“似乎還在後帳中。”
怪哉,他最近可古怪得很。
我戴劍往桑梓帳中去。他從來不肯與人共帳,在漠南時就是如此,這次我也特準他如此。将将道帳外,依稀聽見人聲。天光熹微,周遭并不嘈雜,我看了看随着我來的兩個衛士,他們臉上也是驚怪之色。
這聲音不是桑梓的。
我扶了扶劍,掀簾進去。
一桌椅榻一屏風而已。
屏風後面人影動了動,有人問:“阿翁?”
我徑繞到屏風後面,那人正在更衣,外衫尚未穿好,我大吃一驚,再去屏風外面,對跟着我的兩個衛士道:“你們到外面守着。”
話音剛落,桑梓掀簾進來,見狀面色全無,待衛士出去之後,方向我跪下:“陛下。”
我心中大忿,向屏風道:“衣服換好了出來!”
一會兒悉悉的聲音,人已經跪在我前面:“參見皇帝陛下。”
我氣得心疼:“皇後還真是膽大!……”一時間說不出其它的話來,只好罵:“荒謬!荒謬!”
她居然跟着來了!別的且不論,單單剛才若進來的不是我,她有幾分僥幸不被侍衛誤當成刺客殺死?!
“陛下息怒……”
“好個桑梓!朕平日太驕縱你了!誰給你這樣的權力,居然把皇後偷偷帶出來,你項上人頭是不是呆得不耐煩了!怪道你最近做事總遮遮掩掩,你!”
“陛下恕罪!”桑梓叩頭:“陛下息怒容禀。”
“此事是妾一人主張,桑梓聽命而已,陛下若要降罪,請罰在妾一人。”她面露奔波之憔悴,一雙眼睛看着我,十分倔強。
我火氣去了大半,“什麽時候跟上來的?”
“……一直都在陛下扈從軍中,憑着桑梓掩護,只說是伺候他的宮人,倒也無人敢過問。”
“任性!胡鬧!”雖然這麽說,聲音卻不覺軟了下來,桑梓尋了個空,悄悄退了出去。
我過去拉起她:“你若要來,早點跟我說就是,這樣跟着多危險!”
她甩開我的手,低頭道:“妾不堪,還請回京待罪!”
我沒想到她居然還跟我置氣起來,哭笑不得:“罷了,來都來了。”又拉她去榻上坐下,“宮中你都交代好了?浴兒叫誰看護?”
她這下老實了:“宮中有幾位尚宮主持這,浴兒由滿春帶着。細枝末節之處,臨行前我都交代清楚了。每日浴兒的情形,都有專人向我書信報告。”又細細說了安排,并沒有遺漏之處。
“胡鬧……現在怎麽辦呢?只好打出皇後旗號,說天上掉下來個跟皇帝一起出巡的皇後。”
“我還是妝成你的戍衛衛士吧。等到了洛陽城中再打出旗號。免得驚怪。皇後陪着皇帝到東都,天經地義,沒人敢說話。”
“這麽想不錯……我說今天要不是被我發現,你卻做什麽別的詳細打算?”
“沒有別的打算。本來今天就打算叫你知道的,難道一直躲在桑梓的營帳裏呀?”
她俏皮地沖我一笑。
我忍不住笑,道:“再沒有下次了,危險且不說。真是胡鬧。”
“我可不敢。皇帝陛下剛才這模樣差點要吃人呢。”
“行了罷。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換換衣服去。衛士你是沒得當了。夫人陪我逛逛洛陽城吧。”
洛陽風華冠天下,我的本意,只是要擺脫前呼後擁的架勢,安安靜靜在城內走一遭,緬懷年華而已。未料她與我同來,一路上叽叽喳喳,向我說洛陽各色風土人情。及至午後,估計迎駕事宜俱備,就要出城,路過思恭坊,我指着那金釘朱漆的大門道:“洛陽的安王府,你還沒到過。”
她擡頭端詳片刻,傲然道:“這有何難?就跟洛陽令說今夜在此處安歇,難道我們自己的宅子,他還不讓我們入住?”
我笑道:“恐怕真不能如願。東都的宮殿,早灑掃好了等着你我呢。”
及至郊外,洛陽令與東都宮留守都來參見,我指指一簾之隔的人影:“參見皇後。”
他們都像吞了個鐵雞蛋一般,甚為驚奇惶恐。
固然朝廷的文書中沒有說過皇後跟我一起來,但事到如今,只好厚些臉皮睜眼說瞎話了:“皇後陪同朕巡幸至此。”
晚上當然不可能去我的潛邸居住。夜宿洛陽宮中,因為連日車馬勞頓,我們都很快入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原來挺鄙視楠竹的,總是要女主去包容他。但是感覺到這裏楠竹成長成熟了,會包容女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