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年
李濟
第二天我自己驚醒了。伸手探了探紅玉的心口,如常。
除夕晚宴後,我到立政殿看皇後。
皇後高興道:“越發有當爹的樣子了!”
我道:“托祖宗的福……”
皇後道:“第一胎辛苦些,你要多照看着點。”
“是。明天元旦,臣帶媳婦來。”
“好……尚書省的事情還上手麽?”
“有各位王府官補闕糾過,還需些時日。”
“宣和的事情你辦得好。”
“也是一時僥幸,臣不敢居功。”
回到王府,已經過了二更。剛剛躺下,外面驚天放起炮竹來,噼噼啪啪,甚是熱鬧。
奚白在我身邊翻了翻身,睜開眼睛,醒了。
我想起回來這麽兩三天,還沒跟王妃正經講過一次話。
真要算起來,那次以後我們再沒說過話。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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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又想道:“紅玉她身體不好,掙不到夏天……我知道你身子重,但也只好先勞累你。”
我盯着上雕花的床壁,靜靜等她的回音。她卻沒一點聲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忽然蹦出一個句話,我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她說的卻是:
“好,你放心。”
自然是我多慮了。她向來事事顧着大局,從來沒自己的小心眼的。
正月初一,陽光明媚。
大朝會後宮中熱熱鬧鬧往來都是賀歲的大臣和命婦。女人們一紮堆,就有說不完的話,在皇後的立政殿壓壓的歡聲笑語。
我和諸王諸臣在太液池邊圍帳而坐,聊些無痛無癢的年節事宜。最熱鬧的是北回的将領那一堆,許多朝臣都圍着,打聽征戰的細節。說了會兒話,我去立政殿找奚白。奚白正在人堆中說笑,我使了個眼色,将她叫出殿外。雖然出了大太陽,但天氣仍寒,她臉頰卻帶着緋紅。
我摸了摸她的手,也是熱的,急道:“你身上怎麽是熱的?”
奚白看了看左右,道:“怎麽了?剛剛在殿內吃了些茶食點心,自然熱些。”
“有什麽不舒服麽?”
“沒有。”
她大睜着秋水,一雙娥眉聳着看我。
我松了口氣,道:“沒有不舒服就好……吃東西什麽的要小心。還多久回去?”
“也沒什麽事了,你要想回去的話,跟皇後辭個行就可以了。”
我想了想,道:“那就回去吧。”
下午到兵部理了些北征兵士回藩的文件。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
紅玉奇道:“怎麽啦?”
“不想睡。”
“你就是個心靈嘴笨的人,有什麽事,說來我聽聽?”
“我怎麽笨啦?!”
“昨天那麽晚,今兒個剛四更天就被叫醒,你不困麽?”
“也困,但就是不想睡。”
紅玉支着腮,半躺着面向我道:“要不我給你唱個小曲安眠?”
我不禁失聲笑道:“老大的人了,我可臊得慌。”
紅玉道:“這有什麽?你趕緊睡了才是正經。明天還得上朝呢。小心一早起不來。”
“有你叫,不會起不來的。”
“一天睡那麽些時候,有什麽精神?”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今天看見柳煙了。”
“哦。”
“她……不太好,整個人瘦得紙片兒一樣。我原想跟她說兩句話,想想還是沒有去。”
她靜靜聽着,我卻說不下去了。
“……我給你揉揉吧,好睡點。”
她有些冰涼的指尖按在我的印堂,向上到頭頂的天庭,然後沿着脖頸一路下去。我全身先起了次雞皮疙瘩,然後腦中一片服軟,舒舒服服得有了睡意。
朦朦胧胧中聽見紅玉輕嘆:“……一點小事都愛記着……要放開了,人才會豁達。瞧你每天都這麽累……還睡不着了……”
我喉中嗯嗯應了兩聲,感覺她的手輕輕拍着我的背,就想哄孩子睡一般。我心裏覺得這樣真不好,身體卻無比受用,很快就神識不知了。
第二天果真如紅玉所說,起不來了。明明醒着,卻不想離開被窩。
紅玉道:“你還真想遲到哇?”
我眼睛都沒睜開:“再睡一會兒,就一刻鐘。”
“一刻鐘就趕不及用早膳了,起來起來……”
我被半推着起來更衣洗漱。見紅玉也跟着這麽早起來,心裏過意不去,吩咐就在房中傳膳。
紅玉見我一直拿着筷子撥着菜,“噗嗤”一笑道:“昨兒個還說自己是老大人,今兒個怎麽沒睡夠就耍起小孩子的脾氣來?”
“哪裏有?”
“瞧你自己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沒睡醒吧?”
“也不是,”我想了想道:“其實我就想再睡一會兒,等那股困勁過去了,起來也就舒服了。”
“等你睡夠一覺,朝也散了。”
我笑道:“不會,我醒了就不輕易睡着——就想在被窩裏多呆一會兒。”
紅玉笑了笑,催我趕緊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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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奚白
我在院子裏散步,遠遠看見,芳草亭邊,梅花盛開。信步走去,将将繞過一叢梅樹,忽然聽得低低的人聲,細聽之下,居然是他和紅玉。
呂簡的臉色登時就難看了。
滿春在,絕不會叫我遇見這種情況,不管是一大堆人跟着,還是像現在這樣我自己一個人閑步。
我想,為了呂簡不挨滿春的罵,我還是走吧。
我說:“咱們回去吧!”
呂簡自知做錯了事情,低低應了。
依舊路繞過去時,我忍不住從樹縫中回頭看了一看。
就兩個人。
手上不知道在觀摩着什麽東西,紅玉臉側的酒窩深深紮着,他看着她,微微地笑,有些腼腆害羞,似乎還紅了臉。
我嫁給他快兩年了,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我決定出去散散心。
沒有地方去。卻淅淅瀝瀝下起了春雨,又冷又潮,我每天都覺得好累,每天都睡不夠。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門圈遛彎,我覺得,我還是別轉回來了。
這想法一甫出來,我就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通。
我就是這樣一人,我曉得鞭策自己,不該想的事情我不想,該去做的事情一定得去做。
皇後選定我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這是我被選中的原因。
當然我現在也這麽認為,只是現在想得淡了,沒當初想起來時那份狠勁。
叫我奇怪的是他這些天似乎比我更累,一碰枕頭就呼呼大睡。我記得他以前總是翻來覆去在床上躺很久才能入睡。說來可笑,名面上我們是夫妻,可是我對他的了解,也就這麽多了。他不大喜歡別人碰他,冬天跟我一人一床被子,夏天跟我一人一床薄單。我們雖然天天“同床”,但是不“共枕”。當然他的這種習性是不是只針對我的,我不知道;如果是針對我的,是不是因為我跟崔清的事情在前,我也不知道。
我跟崔清的事情,我從沒有想過瞞着他。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知道得那麽快,那麽詳細,連我跟崔清的那一次,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是否是因此嫌棄我,我無所謂。如果不是他……算了,想這種問題,還有什麽意思?反正我有大把的理由厭憎他。
日子就像這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
常常前腳剛剛忙完府裏的事情,後腳就覺得一個人甚是無趣。
好想去郊外騎馬,縱馬狂奔。
春天,快點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