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荀飛白并未做過米鋪的賬房,去米鋪的第一日便找顏鴻瑞要了本舊賬來看。那本舊賬是顏鴻瑞随手拿的,是去年十一月的賬目。
前兩日她并未發現賬簿有何不妥,直到第三日,晚飯後她與林竹閑談,講起了去年聖上大赦一事。
去年聖上大赦時并非只降了住稅,田稅也有由原來的十五稅一,降到了二十稅一。至此,荀飛白才想起去年在書院時,她聽家中有商鋪的幾個同窗提及,住稅從由每千千錢三十降至每千錢二十五。
稅賦自古以來便是國家大事,聖上特赦減輕賦稅,學子們自當少不了讨論一番,當時因着這事幾人還争論過到底是該不該收丁稅,如何定丁稅一事。
發現賬簿問題後,荀飛白并未直接告知顏鴻瑞。而是找顏鴻瑞要了去年至今的所有賬目,全部從頭到尾仔細查看了一遍。她發現今年一二月份的賬目并無問題,只有去年一年所算的住稅有誤。
她又将一年的稅賦重新核算,查出中間差了一千七百錢。以防出現差錯,荀飛白本打算再仔細核算一次,确認無誤後直接告知顏鴻瑞,可在在算到陳米售賣總量時,卻又覺察出了問題。
她發現,去年一年米鋪內陳米的所售的量竟然超過了新米。她雖第一次做米鋪的賬房,但也覺得這事太過反常。
顏氏米鋪在花溪縣并不算小,糧食售賣的價格也不算高,不應當會有如此多的陳米。
前幾日她所做的賬目中,每日賣的新米也是大大的多于陳米。發現此事後,她又向顏鴻瑞要來了往年的所有賬簿。
荀飛白從後向前一年年往前查看,連着看了□□日,才将所有的漏洞都查了出來。她先将每年陳米售賣的總數目算出,發現陳米售賣增多是在三年前開始。
她将近三年的賬目每日陳米銷售的數目,全部做了一番對比。荀飛白發現這做假賬之人,也很是謹慎。他并未直接大量的增加售賣的數目,而是每月小數目遞增,偶有幾月還略有減少。她又花了一日的時間,仔細的計算了一番。
三年下來,中間竟然差了兩百多貫錢!
荀飛白震驚萬分,當即便将此事告知了顏鴻瑞。顏鴻瑞聞言也是一驚,放下手頭的事,也将這三年賬簿重新算了一遍。确認荀飛白所說無誤後,才去顏家找了顏從安。
顏氏米鋪。
荀飛白如往日那般在酉時來到米鋪,剛進屋便看到了顏鴻瑞正坐在一旁的小案邊喝茶。昨日她剛将賬目的問題告知顏鴻瑞,今日顏鴻瑞便來尋她,不用說也知曉是何緣由。
顏鴻瑞見到她,笑呵呵的伸手招呼道:“飛白,過來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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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飛白先是行了見禮,坐在小案的另一側。
見顏鴻瑞面帶喜色,心下有些不解,開口問道:“鴻瑞兄,賬冊之事東家可是知曉了?”
顏鴻瑞給她倒了一杯茶,笑着道:“今日特意等你,便是要說此事。”
荀飛白更是迷糊,賬目有問題,東家知曉後做甚處理與她并無關系,為何還有事要同自己說。
顏鴻瑞見她滿目疑色,解釋道:“你這次查出賬目問題,算是立了一功,東家給了兩貫錢作為獎賞。”
說着話,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布袋子遞給荀飛白。
荀飛白聽他說完,先是一愣,看到遞過來的布袋子時,趕忙搖着手道:“這可使不得。飛白本就是你們請的賬房,發現問題自是要告知東家,本就是分內之事,哪裏能要這兩貫錢的賞賜。”
顏鴻瑞見她推辭,眼中閃過欣賞之色,不由分說的将手中的袋子塞到她手上。
荀飛白無法,只得将錢放回顏鴻瑞一側的小案上,接着推拒道:“這真的使不得。”
顏鴻瑞又将錢推回到她面前,說道:“你只管拿着便是,你幫東家查出了二百多貫的缺漏,這兩貫錢連個零頭都不到。東家說是獎賞你的,你安心拿着便是。”
看她依舊不為所動,笑着打趣道:“快收着吧,難不成你想讓東家親自送到你手中?”
說起顏氏米鋪的當家,荀飛白想到了前些年見過的顏老太爺。又許是想到了顏老太爺,她竟又想起了顏從安。
離老山長壽宴過去已有十餘日,她與顏從安并未再碰見過。不過以顏從安的身份,二人碰不見實屬正常。
還有初見那日,若非暴雨阻路,使她二人在破廟偶然遇見,怕是她與顏從安再無旁的機會能相識。
顏鴻瑞見她走神,也未多說,起身便出了米鋪的門。
等荀飛白回過神,顏鴻瑞早已不知去向,看着桌上鼓鼓囊囊的布袋,她心中既是高興又有些無措。高興的是有了這兩貫錢,趕考的路費與家中的生計是不用再憂愁了。無措的是,這兩貫錢猶如天上掉下的餡餅,太過虛幻。
荀飛白将這布袋收入懷中,想起今日出門前,林竹說想買幾只雞仔。這會得了兩貫錢,荀飛白想着過兩日集市,就不買雞仔了。直接買兩只成年的母雞,到了家就能直接下蛋吃。
這一個月來,荀飛白發現林竹這小丫頭确實能幹,家中有她幫忙,省下不少時間。東側的小田地如今也變成了小菜園,家中的夥食也大大改善。
顏家,西園南院,暖香閣。
那日寶匣得了吩咐,直接帶着人找到了老管事的外甥與那賬房先生,拿下二人後她先是命人狠狠的揍了一頓,吓得二人直跪地求饒。在随後的一番威逼利誘之下,二人道出了實情。
新舊米假賬之事是由老管事的外甥主謀,夥同賬房先生一起做下。
二人狼狽為奸,老管事外甥分得大頭,賬房先生只分得一些蠅頭小利。賬房先生貪心不足,又打起了別的主意。
去年聖上大赦後,他故意按舊稅算法做賬,私下裏扣下了那一千七百錢。這一項實在太過明顯,若是老賬房一眼便能看出。老管事外甥走後,賬房先生也知曉自己不能久留。他将今年一二月份新賬簿的住稅改了回來,就避不及待的辭了工。
一切事情水落石出,那二人被寶匣扭送了官府,最後無奈之下,只得補回了貪下的所有錢款。
顏從安安排荀飛白去做賬房,是知道她手頭并不寬裕,還有湊趕考的路費,才特意讓顏鴻瑞去找了她。卻不成想讓荀飛白查出了這麽大的賬目問題,顏從安微微勾起嘴角,在心中對她又高看了幾分。
翌日。
顏從安心情大好,她喚來寶匣,吩咐其去一趟城西的荀家。
半個時辰後,寶匣站在暖香閣的書房內,神色無奈,她張口欲言,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顏從安心底的愉悅之情霎時去了大半,面上卻是不露聲色道:“每一字皆要說來,不得篡改。”
寶匣颔首,如實說道:“荀小娘子說她要在家溫書,無法同游,望顏三娘子見諒。”
好一個顏三娘子!
顏從安怒極反笑,雖是面上帶笑,眸中卻盡是寒意。
三日後。
荀家。
荀飛白今日用過早飯後并未回房中溫書,她找出了前幾日做的一副花鳥畫,先是仔細檢查了一遍,随後又将畫卷起收好。
今日三月三十,崔嘉澤胞妹崔嘉沐的生辰。
崔嘉沐今年一十四歲,亦是青山書院的學生。她雖非荀飛白同窗,但因着崔嘉澤的關系,二人來往頗多,與她關系亦是不錯。
前些日子崔嘉沐去了濱州外祖家中,二人近月餘未曾見過。早在上月崔嘉沐就已同荀飛白相約,要在今日一起去南郊賞花。
出門前,荀飛白又回屋換了一身昨日新洗的長衫。她拿着畫,跟林竹交代了幾句。
咚、咚、咚。
荀飛白剛走至院內,院門便被人敲響了,她應聲開了門。
門口站着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荀飛白見到她亦是喜顏開。
崔嘉沐今日穿了一件鵝黃色半臂襦裙,襯得她更是嬌豔。見到荀飛白,崔嘉沐高興的伸手抱住了她,半撒嬌半抱怨道:“飛白,我回來啦。濱州實在是太無趣,快悶死我了。”
荀飛白被她抱住,一時有些怔愣,心想小姑娘估計在濱州悶得緊了,如今回到花溪縣才會這般開心。
她拍了拍崔嘉沐的後背,将人輕輕推開,淺笑道:“大庭廣衆,莫讓人看了笑話。”
崔嘉沐一月未見荀飛白,一時沒忍住抱了她。這會正有些羞澀,聽到荀飛白的話,便順從的點了點頭,從她懷中出來。
在她看到荀飛白手中拿着的畫軸後,面上驚喜之色,更是難以自抑制,欣喜道:“這是給我的嗎?”
小姑娘粉面桃花,煞是好看,嬌羞之色盡顯。
荀飛白卻并未察覺出異樣,只是将手中的畫遞給她,笑着道:“生辰喜樂,小沐。”
崔嘉沐滿目欣喜,又有些羞赧,她接過畫抱在懷中,低聲說道:“謝謝飛白。”
荀飛白見她抱着畫不動,便問道:“不打開看看?”
崔嘉沐搖了搖頭,輕聲道:“等回家再看。”
荀飛白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我們走吧。”
二人上了一旁的馬車,崔嘉沐又拉着荀飛白說起在濱州的見聞。荀飛白從未出過花溪縣,這兒會聽崔嘉沐說起濱州名勝古跡,也起了興致,想着下月等自己去了濱州,得了空閑也可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