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顏氏大宅,東園南院。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
桃紅柳綠,春意盎然。
楚無歌半躺在湖邊的藤搖椅內,吃着棗泥酥,喝着前日剛炒制的雨前龍井。偶有春風拂面,悠哉惬意,甚是快哉。
一旁的顏從安卻不似她那般愉悅,反而斂着眉眼,面色不虞的看着手中的紙條。一連十餘日,這紙條的內容一成不變:家中溫書,商行看賬。
顏從安神情淡漠,四指微擰将那紙條撕成碎片,随手丢棄在案幾上的水盂中。
楚無歌拍了拍手上棗泥酥殘渣,按眯着眼睛,望着不遠處的湖面戲谑道:“人惹你不快,你拿紙條撒的哪門子氣。”
顏從安也不應話,拿起小案上的魚食,起身走到湖邊。
她看了一眼湖面,抓了一小把魚食灑在湖中。魚食落入湖中,漾起層層漣漪,不一會就引得附近的魚兒游了過來。顏從安又在附近撒了幾把魚食,湖邊的魚兒越聚越多。她卻并未投喂更多魚食,反而每次只撚起一小撮,擲在魚群不同的位置。
魚多食少,多數的魚緊緊湊到一處。魚頭相撞,魚尾用力拍打着同伴。魚群跟着魚食的方向,在岸邊轉來轉去,競相争食。運氣好些的能吃上兩口,運氣不佳的,跟着魚群來來去去、左右游轉,卻是連一口魚食也争搶不到。
楚無歌從一旁的搖椅上起身,走至顏從安身旁,擡眼看了看湖中的魚群。湖邊的錦鯉‘摩肩擦背’、‘推推搡搡’,湖面波浪翻湧,水花四濺。
她忍不住啧啧兩聲,眼中帶着戲谑,瞥了顏從安一眼意味不明道:“這魚落到你手中,當真是可憐呦。”
顏從安依舊沉默不語,不理會身旁人的調侃,一如方才那般向湖內投喂魚食。
她雖是看着湖面,心中卻在想着其他事。
那日她去荀飛白家中,面上雖是不顯,但心中卻頗為震驚。顏從安自小錦衣玉食,身邊的人除去家中仆役,皆是非富即貴,自是無法想象家貧之人,家中是何模樣。她早已知曉荀飛白家境貧寒,但一直不以為意。
那日她不曾進屋,但只看院中陳設,顏從安便能知曉屋中也無甚差別。切割不規整且未經打磨的石桌、石凳,缺了一角的茶杯,空空如也的竈臺,家中連茶葉沫都無,入眼的吃食只有土竈旁的竹籃中放着幾個紅薯與東側小田地裏東倒西歪的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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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老山長家中,荀飛白雖認下她這個朋友,但顏從安早已料想到,以荀飛白的性情,在知曉其身世後定不會主動相邀。近幾日她總是時不時想起荀飛白,如此貧寒的家境,卻為何能養出那般古道熱腸之人。
她故意接近荀飛白,一是為了親自驗證,荀飛白是否真的如護衛所查的那般正直善良。其次是想自己與她相熟後,再同她做一筆交易。
這一筆交易在顏從安眼中公平公正,與她二人而言也算是互利互惠。可顏從安又知曉,若是荀飛白真的能接受她的條件,同意這筆交易,卻也說明荀飛白其實也并非自己所想那般簡單幹淨。
如何對待荀飛白,顏從安心中甚是猶豫。她有些不想拖荀飛白入局,可如今這情況,荀飛白确實是那最合适的人選,若是另尋他人,耽誤時間不說,若是橫生枝節,便得不償失了。
顏從安向來行事果斷,如此猶豫不決,确實不像她的性子。可想到那人是荀飛白,她卻下意識的想要更加謹慎行事。
她想,或許是荀飛白這人太過于幹淨純粹,讓自己有些于心不忍罷了。
楚無歌先是津津有味的看着争相奪食的魚群,可過了半晌,又覺得有些無趣。她擡腳想要坐回搖椅,哪知甫一轉身,卻腳下被絆了一下。虧得她多年習武,反應迅速,只是踉跄了一下,晃了晃便穩住身影,未直接跪拜在地上。
楚無歌轉身,假意怒視那故意使壞的‘惡人’,只見那‘惡人’不疾不徐的收回方才伸出的左腳,慢慢坐回案邊,儀态優雅的拿起自己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嘴角微勾,露一抹淺淡的笑意。
楚無歌見她那副模樣,想起方才她定是假意喂魚,接着一步步靠近,移至身後,靜等時機故意使絆子。
她心中哭笑不得,暗罵自己真是得意忘形,去招惹這睚眦必報的人作何。她二人認識十餘年,自己何時在她手上讨得了便宜。
楚無歌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假咳一聲,随後眼珠一轉,未再坐回搖椅,而是拿了一旁的小凳,放在顏從安身旁,歪着身子故意湊在她身側,小聲說道:“來,莫跟‘魚’置氣了,我跟你說正事。”
顏從安睨了她一眼,坐遠了些道:“莫要湊的這般近,有事你直說便是。”
楚無歌無奈的坐直了身子,收了臉上的嬉笑,正了神色直言道:“你可知曉當年摔下山崖的不止是你的父母,還有一位趕車的車夫?”
顏父顏母死亡的前情後果,顏從安一直記憶猶新,這事她早就知曉。那車夫身上确有疑點,那車夫并非顏家賣身的仆役,而是半年前新雇的長工。當年她便派人查過他,可那車夫身家清白,出事前後家中也并無異樣。
正因如此,顏家因着車夫的意外,給了車夫遺孀一筆五十貫錢的恤金。
“知曉,我特意派人查過,但并無異樣。”顏從安淡聲說道。
楚無歌搖了搖頭,嚴肅道:“當年無異,現下卻不然。”
顏從安眉心一跳,開口問道:“怎麽說?”
楚無歌見她神色肅然,歇了故弄玄虛的心思,直言道:“車夫死後,家中只剩孤兒寡母。車夫的妻子劉氏,體弱多病,無法外出做工,雖是得了顏家的五十貫錢,但稚子年幼,家中無人掙錢,要想維持生計,便只能省吃儉用。”
“前幾年那母子二人省吃儉用,深居簡出并無異常,但就在去年,二人卻變賣田産祖屋,搬離花溪縣去了濱州城。”
“到這事情便有些不同尋常了,那劉氏母子到了濱州之後一改往日作風,身穿绫羅綢緞,使奴喚婢。二人住在濱州城西的蘭芳巷,雖只是個小小的二進院,但濱州的二宅院,至少要一千五百貫錢才能置辦的起。顏家補償的五十貫,怕是杯水車薪。”
楚無歌言畢,拿起自己的茶水,一飲而盡。
顏從安低頭不言,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秀眉微攏,眸中晦暗不明。
楚無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接着說道:“查得此事,我便有所懷疑,又特意派人查了當年那車夫死因,果然另有收獲。”
她頓了頓又說道:“當年那車夫雖是同你父母一起掉入崖底,但他卻并非摔死,而是被人刺死後才扔下山崖。”
顏從安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楚無歌說起那劉氏之事,她便猜到車夫之死定不簡單。不過車夫是被人刺殺身亡這事,當年她并未查到。
當年車夫與爹娘一同墜落山崖,官府查得的結果是雨天路滑,馬車不小心跌落山崖。她懷疑過爹娘之死是有人預謀,但卻并不覺得車夫參與其中。
若車夫在前方駕車,應當能随時跳下馬車。要殺害她爹娘,只需将馬車墜入山崖便可,為何要一同赴死。
也正因此,她查探車夫家中無異,便未再深究。
顏從安也不懷疑消息有誤,她知曉楚無歌的本領,既然她說是刺死那便不會有錯,她疑惑的是,如此簡單的事情,當年自己為何會查不到?
楚無歌見她蹙眉沉思,猜到她心中所想,開口解釋道:“你查不到也是正常,當年的搜查的捕快衙役,全被人重金封口。也是因這事時隔多年,有人失了警惕,口風不嚴才漏了消息。”
楚無歌話音剛落,顏從安便冷聲問道:“那人是誰?”
無需點名明,楚無歌便知道她問的是,何人重金封口隐瞞了事情真相。她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