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寶匣進來時,顏從安已從榻上起身,坐在案桌前,手中随意的翻着一本雜書。聽到到寶匣進來,她并未擡頭,只緩緩問道:“有何發現?”
寶匣微微躬身道:“那姑娘跟着荀小娘子一路回了家。”
聽到此處,顏從安翻書的手停頓了一瞬,又似不經意那般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書。
寶匣跟在顏從安身邊多年,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必須看在眼中,方才顏從安的手稍稍一頓,寶匣便止了話音,見她又悠悠的翻起書來才接着往下說道:“不過荀小娘子并未讓那個姑娘進屋,那姑娘在門外站了半晌便離開了。我一路跟着這姑娘回了家,她家中确實有一具男人的屍首。”
顏從安派寶匣跟着荀飛白,并非只是想知曉二人之間會發生何事?她更想知道那賣身的姑娘是真的賣身葬父的孝女,亦或只是個騙人錢財的江湖騙子?若真是騙子,就幫那傻書生要回那一貫錢,也算是報了破廟的相助之恩。
顏從安知曉後,也有些興致缺缺,看來荀飛白的恩情,一時半會是還不上了。思及此,心中竟隐隐有一絲竊喜。這樣的感覺顏從安有些陌生,只覺得或許是荀飛白此人過于有趣,讓人忍不住想要讓人了解的更多。
寶匣本想退下,想了想又接着說道:“賣身葬父的那姑娘,奴詢問了四周的鄰居,名叫林竹,家中并無兄弟姊妹,如今父母雙亡,只剩她孤身一人,現下住的房子是租借的。她今日離家荀小娘子家時,走走停停,應當是記了路的。奴猜想着,這姑娘葬了父親之後,應當是要回去投靠那荀小娘子。”
顏從安聽完後,合了手中的書,随手放到一旁。
寶匣見她再無更多的吩咐,便準備行禮退下,還未走到門口,就聽見顏從安淡淡道:“派人跟着那姑娘。”
寶匣回身稱是,剛欲轉身離去,又聽到顏從安緩緩說道:“一日內,我要知曉她所有的事情。”
寶匣先是一愣,随後便想明白顏從安說的她是何人。
“屬下明白。”寶匣出了門,叫來幾個人護衛,将事情安排下去。
翌日,晌午。
顏從安雖是給了一日的期限,但不到半日寶匣便将事情打聽的一清二楚。并非是寶匣能力超群,實在是那人的身世太過于簡單。
荀飛白,今年一十七歲,土生土長的花溪縣人士,其父荀長生生前是青山書院的夫子,妻子荀氏是荀家的童養媳,荀飛白是家中獨女。三年前荀長生夫妻二人相繼因病過世,為着給夫妻二人看病,荀飛白變賣了所有田産祖屋,如今唯一的家産只剩青山書院旁的那間小屋。
荀飛白天資聰慧,三歲開蒙,敏而好學,能詩善文,又善山水畫,一手丹青潇灑飄逸。父母過世後靠賣畫與抄經維持生計,因着為人上進,又課業出色,青山學院為其免去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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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飛白為人和善,與同窗相處融洽,與崔縣令之子崔嘉澤最為要好。
昨日從廣濟寺歸來,顏從安心裏便有了計較,如今查明其身世,她心中越發覺得荀飛白此人,正是自己所需之人。只是具體該如何行事,顏從安卻是不似往常做旁的事那般成竹在胸。她思慮再三,卻依舊毫無頭緒,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學子巷,荀家。
昨日荀飛白出手‘闊綽’白送了人家姑娘一貫錢,本想去割一斤豬肉,最後也沒舍得。只早早的回了家,吃了塊馍便去抄書了。
今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隔壁王嫂子家的公雞還未打鳴,荀飛白便早早起了床。
荀飛白在井裏打了一桶水準備洗漱,一早的淨水帶着涼意,激的她頓時困意全消。将剩下的半桶水倒在鍋中,又生火蒸了四五個番薯,荀飛白一口氣吃了兩個,剩下的三個放在鍋裏溫着,中午餓了再吃。
荀飛白以往都是白日裏溫書,夜裏抄書。今天為了多抄些書,特意早起了半個時辰。卯時剛過,荀飛白正在溫書,院裏的門卻被人敲響了。
咚、咚、咚。
伴随着敲門聲,院外有一道女聲傳來:“飛白,飛白你起了嗎?”
荀飛白識得這聲音,是隔壁的王嫂子,她連忙應了一聲,起身出了屋子向院門走去:“王嫂子稍等,這就來了。”
荀飛白打開院門,門外站着兩個人,前頭的中年女子盤着發髻,穿着素色對襟窄袖長褙,她身後面兩步遠站着一漢子。那漢子皮膚黝黑,十□□的年紀,身穿灰色短褐。
王嫂子見她穿戴整齊,應當是早起了,開口調侃道:“今日倒是起的早,吃過早飯沒?方才我熬了些小米粥,你正好過去吃些。”
往常若是無事,荀飛白都是睡到辰時再起,今日起了個早反倒被王嫂子打趣,她面上有羞,微紅着臉笑着回道:“今日起的早了些,已經吃過了,就不去吃粥了。”
王嫂子知她面皮薄,笑着說道:“那我一會讓小柱子給你送來,你中午吃。”
她說完又回頭看着身後的漢子,接着對荀飛白說:“這是前面十井巷的趙大貴,去年娶的新婦,娘家在沙河縣,他家娘子昨日夜裏生了個小丫頭。沙河縣離這一百多裏地,來往不是很方便,他家娘子嫁過來後就沒回過娘家,她想找人給家裏去一封信,說說家裏的事情,也正好報個喜訊。”
荀飛白看了一眼遠處的漢子,那漢子見她看過來,有些腼腆的咧嘴笑了笑。她收回目光,對着王嫂子點點頭,笑着道:“成,我先回屋拿上筆墨,嬸子進來喝口水吧。”
王嫂子擺擺手:“我不進去了,你去拿吧。柱子他爹應該起了,鍋上還熱着飯,我正好回去叫小柱子過來陪你一塊去。”
等荀飛白拿好筆墨,剛合了院門,就看見小柱子從家中出來。小柱子看到荀飛白出來,三兩步跑到跟前,樂呵呵的叫道:“飛白姐姐。”
荀飛白揉了揉他的腦袋,從袖中拿出剛剛在家中帶上的糖豆,這是前日她賣了畫後在街上買的。王嫂子一家在她父母過世後,對她照顧有加,總是會三五不時的送些吃食,東西雖然不貴重,但是這份情可是不輕,因此荀飛白每次賣了畫,也會給小柱子買些零嘴吃食。
荀飛白将裝糖豆的紙包遞給柱子,假意的瞥了一眼王家的院子,彎下身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這包糖豆我前日剛買的,你小心藏着,別讓你娘知曉。”
小柱子也學着她,緊張的看了一眼自家的院門,随後使勁的點了兩下小腦袋,小心的将紙包揣在懷裏:“我曉得了。”
荀飛白被他偷偷摸摸的樣子逗樂了,可又不能笑出聲,以免被小柱子發現,只擡手用力的揉了兩把他的腦袋。
兩個‘細作’交換完“密報”後,荀飛白便拉着小柱子向趙大貴走去,淡笑着說:“趙大哥,你在前面帶個路。”
趙大貴并未讀過書,一直對讀書人都有些敬畏,見荀飛白開口喊他大哥,松了一口氣,擡手向着西側的巷子口,笑着道:“妹子,這邊走。”
三人走了不到半刻鐘便到了趙大貴家裏。趙大貴的娘子第一次往家裏帶信,斷斷續續的說了半個時辰。荀飛白言簡盡量意赅,但還是寫了六頁紙,離開趙家的時候,趙大貴給了她六十文。
荀飛白懷裏揣着這六十文,想着一會先将筆墨放回家去,再去西街的朱屠戶那割上一斤肉,将昨日沒吃成的紅燒肉今日給補上。卻不曾想,她與小柱子二人剛剛拐進家門前的小巷,遠遠的就能看見一個姑娘站在自家門口。
那姑娘見到荀飛白走進,有些拘謹的站在門口,她擡頭看着她,神情有些緊張,雙手死死的拽着衣角。
荀飛白拍了拍小柱子的後背:“你先家去,下次再給你帶果脯。”
小柱子見她有人找,也未多留,笑呵呵的應了聲好,便回了家。
荀飛白看着眼前的姑娘,緩了緩聲音,苦口婆心勸道:“姑娘,我昨日便同你說了,見你可憐才出手相幫,不需要你跟着我。你也看到了,我家中就這麽一間房,也無田産,家中口糧也不多。我最多只養活得了自己,姑娘若是有別的去處,還是去投靠他們吧,我這真不是好的歸宿。”
她頓了頓又說道:“而且我并無娶妻的打算。”
那姑娘聽荀飛白說完,微微低下了頭,只是雙手依舊是緊緊的拽着衣角。荀飛白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也并未再言語,轉身進了院門。
過了不到半刻鐘,院門又被人敲響,荀飛白以為是方才的那個姑娘,無奈的起了身,正想着要如何勸解,才能讓人死心。
可剛出了屋子,就聽到了小孩子的喊聲:“飛白姐姐,你快開門,我娘讓我給你拿小米粥過來了。”
荀飛白開門接過粥,順勢向門外看了一眼,沒見到那姑娘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氣,對小柱子說道:“替我謝謝你娘。”
小柱子點頭應下,就跑回了自己家。娘出門前囑咐過他,莫要在荀家多留,免得耽誤她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