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色漸深,雨勢轉弱,淅淅瀝瀝,卻依舊不見停。
荀飛白一行共六人,他們商量後決定,分為三班輪流守夜。荀飛白與崔嘉澤值第一班,二人守了将近兩個時辰,實在是熬不住,便叫醒了接班的王旭東與李晉茂。
荀飛白睡前看了一眼顏從安主仆三人,又起身往她們身旁的火中添了些木柴。
春寒料峭,雨夜涼意更甚。
顏從安獨自靠着牆閉眼而眠,或許因着寒冷,她整個身子微微蜷起。
荀飛白想了想,拿起自己的外衫,走向主仆三人。還未等她走進,坐在一旁的寶匣便睜開眼,她眼神清明,帶着審視的望着荀飛白。
荀飛白見她還清醒,将手中的外衫遞給寶匣,低聲說道:“春夜寒涼,你家三娘子身子單薄,還是蓋上些,我這外衫有些厚,能抗些寒風。”
荀飛白的長衫是她娘在世時親手縫制的,比一般的春衫多夾了一層薄棉,加上這火堆,在這春夜禦寒,并無多大問題。
寶匣看着她手中的長衫,本不想接,可想着三娘子的身子最是怕受寒,便道了聲謝,接過長衫蓋在三娘子的身上。
荀飛白回了自己的位置,将地上的幹草往火堆前移了移,彎了雙腿,枕着自己的膝蓋睡去。
顏從安自小便是錦衣玉食,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宿在破廟。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尤其是剛入夜就覺得有些涼意,夜裏身上倒是暖和了些。朦胧間她知曉寶匣給自己蓋了衣物,她本以為寶匣給她蓋的是自己的外衫,也未睜眼就繼續睡去。
早間醒來時,顏從安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衫,不覺有些怔愣,這外衫洗的有些泛白,泛着淡淡的皂角香。
顏從安回過神來,開始尋這外衫的主人。那人此時也已醒來,她眉間帶着笑意,正與同伴低頭小聲交談。許是同伴看到了顏從安醒來,與那人說後,她便擡頭向她們這邊看來。
此時天光大亮,晨曦的微光透過窗戶照在那人臉上,映襯那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那人笑靥如花,看的顏從安只覺得這初春的朝陽格外耀眼。
荀飛白見她們主仆三人都已醒來,便走上前去。
一如昨日,荀飛白并未直接與顏從安搭話,而是看向寶匣,問道:“我們幾人準備啓程回花溪縣了,不知道你們可是要一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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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匣看向身後的顏從安。顏從安起身點了點頭,又向前兩步,将手中的外衫遞還給荀飛白,淺笑道:“多謝荀小娘子的外衫。”
荀飛白接過外衫,也笑着回道:“顏三娘子不用客氣。”說罷,便回身走到火堆旁,去推還在睡覺的崔嘉澤。
她推了幾下,崔嘉澤卻似是無感,毫無半點轉醒樣子。荀飛白杏眸一轉,壞笑了一下,突然高聲說道:“崔嘉澤,你快起來,你衣服上落了一只蟲子。”
荀飛白話音剛落,崔嘉澤霎時便從夢中醒來。他直直跳起,還帶着濃重的鼻音,驚吓着說道:“蟲、蟲子,蟲子在何處?”
衆人見狀,皆是哄堂大笑。
崔嘉澤緩了緩神,才清醒過來,知曉被荀飛白戲耍,伸手就要打她:“好你個荀飛白,敢詐我,今日不揍你,你不知曉崔小爺有多厲害。”
荀飛白笑着躲開,三步并做兩步走出殿外。出了門還不忘調侃:“崔小娘子,我們早已将東西收拾妥當,就等崔小娘子醒來一同趕路了。”
崔嘉澤聽她稱自己崔小娘子,更是氣憤,追着她出了大殿:“你等着,等我回去找崔小娘子告你一狀,讓她知曉你這不正經的樣子。”
二人打鬧着出了廟門,顏從安看着那抹淡青色的背影,嘴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
一路上,顏從安合眼假寐,耳邊時不時傳來另一輛馬車內的嬉鬧聲。
荀飛白幾人坐的馬車是崔嘉澤從驿站租借,就由他去還車,剩餘的幾人住的也并不相鄰。進了花溪縣,互相道別後便分道揚镳,各自回家。
荀飛白走前特意與趕車的寶匣道了聲別,便往家中走去。她走後,顏從安便讓寶匣趕車來了百味食肆。
百味食肆。
顏從安将昨日發生之事轉述與楚無歌,中間只是提到荀飛白出手相助,後面之事皆未提及。
楚無歌聽後啧啧稱奇。顏從安身邊的寶匣武藝高強,哪裏需要那小書生娘子出手相助,若是日後她有機會知曉真相,可是會笑自己多此一舉?
顏從安講完昨日之事,便轉了話頭道:“你來這幾日,可是有別的發現?”
楚無歌見她談起正事,也斂眉眼,正色道:“我派人打聽了一番,當年之事或許當真另有隐情。”
顏從安神色微動,沉聲問道:“可是當真?”
楚無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的人查到的,應當不會有差錯,不過是否屬實,還要查證過後才能知曉。”
楚無歌明面上是國公府的三小姐,暗地裏還是江湖上最大的情報收集門派風樓的樓主。楚無歌堅信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便将門派取名風樓。只要是風能吹過的地方,他們便能打探出消息。
二人談完正事,楚無歌未多做停留,不過走之前又點了兩盒糕點帶着回了崔府。
楚無歌走後,顏從安卻并未離開,留在百味食肆又用了午食。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三娘子,車隊已到。”寶匣在外間說道。
顏從安聞言放下手中茶盞,随着寶匣二人出了百味食肆。上車前,她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街對面的畫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寶匣駕着馬車來到城北,正是早間她們與荀飛白幾人分別的地方。
而此時,那裏早就候着今日一早從濱州趕來的一隊人馬,顏從安坐上中間那輛最豪華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向縣城北的顏家大宅走去,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顏家祖上販賣茶葉起家,花溪縣最大的茶莊——彙茗茶莊便是顏家所有。如今的顏家并非只販賣茶葉,祖上發家後先是在城東的玉泉山上置辦了一處千畝茶園,随後又開了制茶作坊,彙茗茶莊所售的茶葉皆是由家中作坊所供。
顏家雖比不上花溪縣的世家大族,但也算得上家底殷實。除去茶莊,顏家置辦了八畝良田與十多間鋪面。
顏家如今的當家人是顏從安的阿翁顏老太爺,顏老太爺有四子兩女,嫡長子顏廣興,娶妻趙氏,育有一子顏鴻傑。
長女顏如玉,是侍妾所生,嫁薛茂才為妻,育有一子一女,薛葛、薛萱。二子顏廣德,亦是侍妾所生,娶妻馮氏,育有兩子,顏鴻博、顏鴻文。嫡次子顏廣信,娶妻陸氏,育有一女顏從安。四子顏廣義,府中舞姬所生,娶妻胡氏,有一子一女,顏鴻遠、顏從樂。嫡女顏如意,顏廣信胞妹,嫁江北府兵馬元帥吳昱,育有一子吳遠岱。
顏廣興與顏廣信雖都為嫡子,卻并非一母同胞,顏廣興是原配李氏所生,李氏因病去世後,顏老太爺續妻阮氏,生一子一女,顏廣信與顏如意。顏老太爺先後娶了四房妻妾,不過到如今都已亡故。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
顏家大宅的門口此時正站着一個身穿長袍的老人,這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此人正是顏家的管家——李玉東。
一刻鐘前顏家的小厮便已打聽到,顏從安的車馬已經到了花溪縣。顏從安是三房嫡女,外祖又是帝師陸侯爺。她今日歸家,李管事自是不敢怠慢,早早就候在門口等着。
顏從安此次從京都返鄉,除了随行的仆役、護衛,陸侯爺還準備兩車的財物,這其中除了金銀首飾與一些日常用物,更是備了足足半車的藥材。
籲~籲~籲~
随着一聲一聲聲叫喊,車夫穩穩的将馬車停在了顏家大門口處。
坐在車前的寶匣,身手敏捷的跳下馬車,而另一側的玉珠掀開車簾。顏從安躬身從車內走出,由着寶匣攙扶着她下了馬車。
三年前,顏從安離開時的模樣李管事記憶猶新,那時的顏從安沉疴難起,早已骨瘦如柴,最後是被擡着上了去往京都的馬車,李管事本以為與她再無相見之時。
李管事是顏家的家生子,從小便跟在顏老太爺身邊,到今日已有五十餘年。這顏家的子孫全是他看着出生、長大,或多或少都有些感情。今日在再見到顏從安,雖然看起來仍有些羸弱,倒也不再似走時那般病病殃殃,如常人那般康健,李管事心底亦是有些欣慰,面上帶上會心的笑。
見顏從安下了馬車,李管事趕忙上前,躬身行禮道:“老奴見過三娘子,三娘子一路可還安好?”
顏從安微微點了點頭道:“李管事不必多禮,從安一路順利。”
李管事笑着道:“老太爺知曉你今日歸家,早早便起了身,這會正在書房等你。”
顏從安亦是淡淡笑道:“從安知曉了,待從安稍稍整頓一番,就去拜見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