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窗外的雀仔在叽叽喳喳叫個不停,擾人清夢。
施詩磊蜷縮進被子裏,氣惱得哼着聲音打了兩滾,聽到符欽若喃喃道,“是雪停了吧。”
“什麽?”他擡頭,正巧看到符欽若慵懶地翻過身,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透明得像鏡子似的映着他的臉面,施詩磊眨巴了兩下眼,忽然領會到他說的是什麽,“哎呀”一聲以後便從床上跳起來,抓過睡衣睡褲往身上套,穿上拖鞋就往外奔。
雪真的停了。
下了一整夜,院子裏堆滿了積雪,白皚皚的一片。客棧那艘停在院落旁邊的烏篷船上覆蓋了白白厚厚的一片,就連河面上也漂浮着一些浮冰。
施詩磊舉目望着被白雪覆蓋的鎮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卻凍得整個人跟冰棍兒似的縮了縮。
果然是麻雀在嶙峋的石榴樹上鬥嘴。
他往前走了一步,屋檐上突然落下了一團雪,打在他腳上,弄得他又凍又疼,趕忙跳回了屋子裏。
“換身衣服再下來玩吧。”施詩磊蹲在院子裏團雪球的時候,忽然聽到符欽若在身後說。
他回頭一看,瞧見符欽若也還穿着睡衣,裹着羽絨服站在門裏,手裏還拿着他的羽絨服,說,“腳都凍紅了。”
施詩磊笑着捂了捂手裏的雪球,突然咧嘴一笑,把雪球砸進屋裏。
仿佛早有準備,符欽若側身就避開了。他看看腳邊散開的雪,又看看只穿了單衣的施詩磊,問,“不冷嗎?”
“你這人好沒情致。”施詩磊腳步輕快地回到屋子裏。
屋內畢竟更暖一些,沒一會兒功夫雪就化開了。施詩磊冷不防踩到雪水上,拖鞋一打滑,整個人都朝前邊滑下去。幸而符欽若就站在他旁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給扶穩了。
施詩磊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扭頭對符欽若笑彎了眼睛。
“這樣也沒情致吧?”符欽若松開手後說。
他轉了轉眼珠子,笑着擡起胳膊摟到他頸脖上,湊近他的鼻息,緩緩問道,“還疼不疼?”
聞言符欽若驀然睜大了眼睛,耳根也在這個時候開始泛紅。
這下子施詩磊笑開了,輕輕往他左耳上咬了一口,用氣流說,“倒是想跟你聽這冰雪化開的聲音,做最最有情致的事情呢。”
本以為會看到他像從前一樣,避開他的目光,可是符欽若卻擡起眼睛,看進了施詩磊的眼睛裏。
施詩磊心裏“咯噔”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卻尴尬了幾分,強撐着對他做了個鬼臉,說,“你要好好跟我學一學。上回真的一點兒也不舒服,疼都疼死了。”
符欽若睫毛輕輕一顫,問,“你當時怎麽沒說?”
“我……”施詩磊松開手,對他翻了個白眼,耍賴道,“我忘了。”
回到房間以後,施詩磊并沒有馬上就換衣服,而是坐到了電腦前,把凍紅的雙腳放到電暖氣旁邊暖一暖,上網買東西。
距離元宵節也不剩幾天,網上有不少湯圓的活動,但他還是在搜索欄裏輸入了跟湯圓完全沒有關系的東西。拍下以後他想起自己并沒有這裏的具體地址,而網銀裏也不剩幾個錢了,便用手機把二維碼拍下來,換了衣服以後下樓找符欽若。
他還穿着睡衣,在廚房裏煮早餐。
“放了什麽進去?”施詩磊湊到那鍋粥前聞了聞,聞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香。
“栗子和山藥。”符欽若攪拌着米粥裏那些黃色和白色的食材,皺起眉忍了一個呵欠。
施詩磊了然點了點頭,問,“放鹽好不好?不喜歡吃糖。”
“嗯。”他注意到他一直把手機拿在手上,問,“怎麽了?”
“嘿嘿,我拍了一樣東西,你幫我付款吧。”施詩磊說着,把二維碼找出來給他。
“是什麽?”符欽若一邊從羽絨服口袋裏找出手機掃描,一邊問。但才問完,就已經看到了産品信息,他怔了怔,還是低着頭按下了支付确認,半晌又問,“非要買不可?”
施詩磊努了一下嘴巴,說,“你都确認付款了,還問。”
符欽若稍稍呼了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麽,下意識把手往腰上捶了捶,手上還在緩緩攪拌着鍋裏的粥。
施詩磊在旁邊看了他一陣,問,“後天就十五了,打算怎麽過?”
聞言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還是看着那鍋粥,“不知道要不要回家,那邊十五有花燈,挺熱鬧的。”
“花燈?那就回去啊!”施詩磊說完,看到符欽若并沒有顯出任何興奮和喜悅,忽然想起了他之前那樁婚事,便打起精神說,“不然我跟你回去吧!爺爺奶奶都挺喜歡我的。”
符欽若沒回答。他彎腰關掉了瓦斯,走到旁邊拿了兩副碗筷放在桌上。見狀施詩磊連忙拿過旁邊的隔熱手套,把粥端到了桌上。
這件事一直到吃完早餐,符欽若也不做表示。
之後不久,便有工作人員來修理客棧裏的兩臺出了故障的空調,并對前堂的那臺立式空調進行清潔。那臺立式空調的壓縮機從前就有些問題,工作的時候,空調的響聲很大,制暖和換氣卻沒什麽功效,他們拆下來以後對在旁邊看着的符欽若說,壓縮機壞掉了,要換個新的。
“不過店裏現在好像沒這個型號的了,要調貨。”修理師傅遺憾地說。
符欽若皺眉,問,“要多久呢?”
兩位師傅面面相觑,其中一個回答說,“現在還過年呢,少說也要等到十五以後吧。”
“這壓縮機也不能用了,你要是選擇修呢,我們也得帶回去。”另一位師傅說。
客棧門敞開着,前堂空調沒開,沒過多久就開始變冷了。符欽若撫了撫手臂,說,“那麽到時候換個新的吧。辛苦了。”
前堂沒了空調制暖,施詩磊坐在櫃臺臨帖,沒過多久兩只手就冷冰冰的。
他不安分地動了動搭在椅子上的雙腳,一個不注意,就把字給臨壞了。施詩磊放下筆,把雙手放在嘴巴邊呵了一口氣,手心手背都搓了搓,餘光見到符欽若正在一塊石料上描字,嘴巴才動了動,又把想說的話給咽了下去。
下午有幾個外國人經過客棧門前,在外頭張望了甚久,還是一個金發男人走進客棧裏,用不甚熟練的中文問有沒有空房。
其他的人也跟了進來,瞧見他們兩個一個寫字、一個刻章,都紛紛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施詩磊好奇地朝外頭望了一眼,并沒有看到那塊寫着有空房的牌子,猜想他們應該只是看這間客棧順眼才走進來的。
符欽若說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對他們說這兩天客棧裏在修理空調,暫時沒辦法接待客人,如果他們要住,可以推薦給他們其他不錯的客棧。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得抱憾離開。走時還有人依依不舍地看着施詩磊寫的字,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施詩磊想着這張帖也寫完了,便把紙張從鎮紙下邊取下來,卷起來交給那個人。
“啊,真的給我嗎?”對方難以置信,看起來十分驚喜。
施詩磊笑着點頭,“歡迎來這兒玩。”
這多少減少了一些他們的失望,都笑着對他們說再見,往其他地方找住處去了。
施詩磊又往手裏呵着氣,坐下來想接下來要寫些什麽,轉過臉發現符欽若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問,“怎麽了?”
符欽若搖搖頭,坐下來繼續刻章。良久,他又轉頭對施詩磊說,“先前的雪梨酒應該可以喝了,我們溫一壺來喝吧。”
聽到有酒喝,施詩磊眼睛亮起來,點頭笑道,“好!”
準備的炭火卻是去年留下來的,雨天時受了些潮氣,在屋內點燃以後非但沒有生熱,反而冒出團團黑煙,弄得兩個人都咳嗽連連。
施詩磊忍着被煙嗆出來的眼淚,用火鉗把冒煙的木炭取出來丢進炭火盆裏。
二人合計以後還是不得不把炭火盆和爐子都搬到後門的院落。
符欽若在院子裏掃雪,看到施詩磊蹲在爐子前邊又是咳嗽又是流淚的,還不小心把炭灰摸到臉上,弄得自己像只花貓似的,不禁愣了一愣。
施詩磊好不容易把火燒起來了,累得一下子坐在門檻上喘氣,一抹汗才發現自己把炭灰抹到了臉上。他連忙拿出手機,對着鏡面上的臉用手背擦了個半天,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對符欽若說,“我去拿酒!”
符欽若點頭。
他跑回屋裏頭後,符欽若把掃起來的雪都堆在了碼頭邊,正巧看到一只河燈從不遠處飄過來,不免訝然——天才剛剛暗下來,不知是誰這麽急着許願。
施詩磊回到廚房裏,找到那罐雪梨酒,才打開就飄出來果酒香,光聞着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他找個湯勺把酒舀進一只瓦壺裏,又用筷子撿出裏面的雪梨塊裝碗,想了想,走到五鬥櫃前,打開對着陳列在裏頭的十幾瓶花雕笑了笑,欣欣然拿出了兩壺。
原以為符欽若還在院子裏,可走出來時卻沒有看到他。
施詩磊歪了一下腦袋,找了兩張竹板凳放在爐子旁邊,酒都放在了炭火上加熱。他等了等,還是去找符欽若。
他沒去什麽地方,就在櫃臺那兒打電話。
施詩磊聽出他在說方言,許是家裏人。
他踱步過去,從印床上把那塊方形雞血石取下來端量,隐隐約約聽出符欽若在問爺爺的事,想必是在和奶奶說電話。施詩磊本來就聰明,語言天賦很不錯,在江浙沒待多久,方言已經學得不少。他大概聽出符欽若話語裏的意思,拿起旁邊的刻刀,在印床上劃了幾下。
“晚上我們寫字吧!”符欽若一挂斷電話,施詩磊便說。
符欽若還握着手機,若有所思,聞言低下頭,問,“寫什麽?”
施詩磊捧着臉想了想,勾起嘴角,道,“‘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