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知那一櫃子的花雕究竟是個什麽來頭,當符欽若看到施詩磊把酒拿出來時,臉霜白了一剎那。
“不能喝?”施詩磊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
他回過神來,搖搖頭,說,“喝吧。一直留着也沒用。”
施詩磊端看他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颠颠走到小竹椅旁坐下來,笑着把其中一壺遞給他,而自己則捧起另外一壺,揭開蓋子仰起頭喝了一大口。
“唔……”他沒想到這度數有些高,一口入喉,烈得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符欽若在他旁邊坐下,見到他這樣,便說,“別喝太急,不是還沒吃飯嗎?”
他這麽一說,施詩磊想起了那回他空腹喝了許多酒,然後就跌倒在前堂,還被送進了醫院。他翻過手背擦擦嘴邊的酒,捧着酒壺暖手,問,“晚上咱們吃什麽?”
符欽若呷了一口酒,細思片刻後問,“你想吃什麽?”
施詩磊蹙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什麽特別想吃的。他把那碗擺放在凳子上的雪梨拿過來,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塊來吃,一邊咀嚼一邊道,“其實這種日子,吃火鍋是最好的了。”他頓了頓,又搖頭否定,“下雪才好。”
家裏也不剩什麽食材了,今天他們都沒出門,要想吃點豐盛的,恐怕很困難。
正當他們發愁的時候,外頭忽然有人叫符欽若的名字,他們回過頭,看到正是隔壁客棧的老板娘,一邊說着話,一邊就兀自走進來了,笑道,“喲!烤火吶?”
“劉姐。”符欽若連忙起身,放下酒壺,迎了出去。
“過年時候不是回老家了嘛,拿了好多芋頭和紅薯,分一點兒給你們。”劉姐笑盈盈地說,“放在火上烤來吃,可香了。這是自己家裏種的,沒添藥,味道很不錯的。”
施詩磊跟出來一看,果真是一小籃子芋頭和紅薯,而且看樣子,都已經蒸熟了。他聞了聞,眨眨眼睛驚喜道,“好香啊!”
“诶!”劉姐一看他喜歡,笑得更開心了,便把籃子往符欽若手裏放,又往他身後瞥了一眼,“放火上熱一熱,會更香的。你弟弟都喜歡了,快拿着吧。”
符欽若腼腆地笑了笑,只好收下來,“真是謝謝了。”
“這有什麽好客氣的?年前不是還幫我們家寫了春聯嘛!”劉姐輕輕白了他一眼,又噗地笑了,得意道,“你不知道,李大嬸他們家來串門的時候看到了,羨慕得不得了呢!又偷偷怪你,字寫得這麽好,也不顯露顯露,就只給我們家寫。”
符欽若訝然,說,“那後來怎麽沒跟我說?寫對聯不花時間的。”
劉姐回想了一下,撫掌道,“你那天晚上不在,就大年初一那晚。”
聞言符欽若怔了怔,笑得有幾分青澀,輕輕點了點頭。
施詩磊記得那天是怎麽回事,在符欽若身邊踮了踮腳尖,忽然道,“啊!劉姐,我哥前些天做了些雪梨酒,我倆吃不完的。您拿一些回去吧!”
劉姐吃了一驚,擺擺手,笑得怪不好意思的,忙推辭說,“這怎麽行?我送東西來的,哪裏有又拿東西回去的道理?”
“沒關系啦!”施詩磊看向符欽若,見到他點頭,便笑着往廚房裏走,聲音從裏頭傳出來,“大家都是鄰居嘛!我給您拿過去,也分一點兒給李大嬸他們,這樣他們就不會怪欽若哥不給他們寫對聯啦!”
聞言她笑得合不攏嘴,對符欽若說,“你這弟弟是堂弟還是表弟啊?真是靈!好多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現在看到我們大人,話都不肯多說半句呢。高中畢業了伐?”
“他上大學了,在杭州。”符欽若禮貌地回答。
“這麽小就上大學啦?”劉姐驚訝極了,看到施詩磊捧着兩個小罐子走出來,忙不疊還是去客氣拒絕,嘴上還對符欽若說,“這可跟你一樣,真不愧是一家子,淨出些聰明伶俐的孩子!——诶,真的不要了。”
施詩磊已經徑自往外頭走了,還笑說,“別客氣啦,劉姐,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我也上您那兒串門兒去。走吧!”
“啧啧,這孩子真是!”劉姐陪着笑,回頭對符欽若說,“那我先回去了啊。再見。”
符欽若把她送到門口,望見施詩磊已經跟她那六歲大的女兒在門口說起話來,便對劉姐微笑道別,“謝謝您的芋頭和紅薯了。”
施詩磊不過是當着劉姐的面乖順伶俐,其實他哪裏知道李大嬸是誰?奈何已經捧了一罐子的雪梨酒出來,如果再拿回去,哪天真的見到李大嬸,反而是不好說清楚。
他在劉姐家裏跟他們聊了一會兒天,出門以後給符欽若打電話,問李大嬸住在哪條街、哪條弄裏。符欽若告訴他以後,問,“你要吃幾個芋頭?”
施詩磊歪着腦袋想了想,說,“我要……兩個紅薯,不吃芋頭。”一陣寒風吹來,把街邊的紅燈籠也吹得搖搖晃晃,他把脖子縮起來,嘟哝道,“起風了啊。我忘了戴圍巾。”
“嗯,早點回來。”符欽若說。
照着符欽若指的門牌號,施詩磊找到了李大嬸他們家,沒有想到,這家的男主人正是那天遇到的馮老漢。馮老漢仍然記得施詩磊,聽他說送來雪梨酒,不免十分驚喜。
“原來小符還有個這麽漂亮的弟弟啊!唉,一家人果然不一樣,都這麽好看!”李大嬸聽說他是為了對聯來道歉的,好笑道,“真是兩個孩子,随口說的話,哪裏能當真?還特意送這個來,真是!”
施詩磊雙手背在身後,笑道,“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來的嘛,這個雪梨酒真是挺好喝的,我剛才還吃了呢!”
李大嬸手裏捧着他送來的雪梨酒,佯怒嗔怪道,“小孩子喝酒可不好,瞧這香味,度數挺高?”
“他也是大學生了,喝點兒酒算什麽。”馮老漢反倒是笑話自己的老伴,又笑眯眯地說,“看樣子,已經喝了不少了吧?”
施詩磊腼腆地笑,用小拇指比了比,“就一點點而已。”
李大嬸往他身上聞了聞,嘆氣道,“喲,還真是。長得這麽乖,卻不學點兒好的。”話語間完全是喜愛的意思,不見一丁點真的責怪。
說到後來,李大嬸竟然有些不放心施詩磊一個人回家,正巧馮老漢要将修好的船送回一家客棧,便讓施詩磊乘船回去。
施詩磊本想拒絕,可他到底沒有乘過烏篷船,想到現在天也晚了,起了風,還是要再點回去,便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煩了。”
老夫婦對視了一眼,李大嬸笑道,“你和小符可真像。”
坐上船,施詩磊剛剛站穩就又站起來朝李大嬸揮手道別,李大嬸恐怕他喝醉了,忙讓他好好坐下來,又對自己丈夫說,“早點回來。”
聽到這句話,施詩磊在船頭坐了下來,朝搖橹的馮老漢笑了笑。
烏篷船順着河流的方向往前行,船頭的紅燈籠是剛換上的,紅通通的顏色照在老漢臉上,反倒是他更像喝醉的人。施詩磊望着兩岸閑情散心的游客,還有酒吧那邊傳來的歌聲,頭昏昏沉沉的,有點兒犯困。
在船只劃進橋洞裏時,他揉了揉眼睛,依稀聽到遠處飄來越劇的唱詞,不由得打起精神四處張望了一番。
“找什麽呢?”馮老漢笑着問。
施詩磊已經看到了歌臺,驚奇道,“那邊在唱劇呢!”
“對啊,你不知道?鎮上的票友時不時會唱的,還有幾位就是搞越劇的。”他側耳聽了片刻,“這唱的,是《陸游與唐婉》吧?”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施詩磊跟着哼唱了幾句,總覺得夜裏聽這曲子不好,撇撇嘴。
誰知馮老漢卻道,“怎麽不唱了?你唱得挺好聽的,聲音很清透。”
他笑着搖頭,“我只會這兩句。”
風吹散了天上的雲,露出又圓又大的月亮,昭示着十五将近了。
院裏的積雪和冰霜還沒化全,被月光照得雪亮,流淌下來的雪水落在河面上,蕩起一圈圈波紋,在船只行近時,跟船橹揚起的水波碰在一起,恢複了平靜。
符欽若沒有想到施詩磊是乘船回來的,看到他在靠岸以前就站起來朝自己揮手,便在爐火旁起身,放下手中的酒壺走過去。
施詩磊一抓住他伸過來的手,就從船上跳上了岸。
“謝謝馮叔。”符欽若朝馮老漢點了點頭,“麻煩您了。”
馮老漢笑着說不用客氣,跟他們兩人道別以後,又把船劃離了河岸。
施詩磊聞了聞符欽若的頸子,笑得有些昏昏然,“你一個人喝多少了?”
他搖頭,“沒怎麽喝。餓了嗎?吃東西吧。”
“嗯!”施詩磊往裏走,踩到地縫裏的冰,險些還滑了一跤,好在還是自己站穩了。
符欽若把已經烤好的紅薯給他,看他接過以後在兩只手之間抛來抛去好幾次,又摸了摸耳朵,便用一方幹毛巾把另一個拿起來剝皮。
“你這裏……”面對施詩磊疑惑的臉,符欽若想了想,還是幫他把耳垂上的炭灰給擦掉了,“黑了。”
“謝謝。”施詩磊随口說着客氣的話,剝紅薯倒是剝得有些麻煩,半天沒把一整塊皮給撕下來。
最後還是符欽若把手裏剝好的給他,他把自己手裏的跟他換,捧着熱乎乎的紅薯吃起來。
“哇!好燙!”他張大嘴巴往嘴巴裏扇風,舌頭也燙得呼嚕呼嚕了幾聲,過了一會兒才把紅薯吃下去,美滋滋地嘆了一聲。
符欽若還在低頭剝紅薯,擡眼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淡淡笑了一笑,卻沒說什麽。
施詩磊吃着紅薯,拿過旁邊的黃酒來喝,一口下肚以後振奮了許多,驚喜道,“你重新煮過了?”
“嗯。”他把剝好的紅薯放在一旁,從火盆裏邊挑出了一個烤熱的芋頭。
他端着酒壺深吸了一口氣,聞到姜和枸杞的味道,贊嘆着,“好香!”他打了個酒嗝,又繼續吃起紅薯來,自言自語道,“這個紅薯真的很好吃,也不是非常甜,又夠香!”
符欽若想起他接受那籃子紅薯和芋頭的情形,問,“你喜歡吃紅薯?”
“嗯,對啊。小時候上下學,看到其他小朋友吃,都挺羨慕的。”他頓了頓,還沒等符欽若再問,便站起來吃完最後一口紅薯,道,“寫字去吧!嗯……我要寫,‘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先民誰不死,知命複何憂?’”
說完施詩磊便看到符欽若皺起了眉頭,笑着拉過他的手往裏走,懶懶散散地拖着聲音喊道,“明日參商九萬裏,片刻恣逆幾何得?借月傾樽醉飛雪,懶銷春風催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