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符欽若……”電熱毯的溫度始終暖不到施詩磊的腳上,他勾開了符欽若的小腿,擠進了他膝蓋間,用溫軟的聲音緩緩喚着他的姓名。
符欽若還沒能适應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僵了片刻,側過身回抱了他。
本以為他會拒絕,但感受到他圈在自己腰上的雙臂,施詩磊鼻子一酸,便彎下腰貓進他臂彎裏。
符欽若沒說話,像是哄不敢一個人睡的小孩兒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輕得不必分辨,正是安撫。
但這夜卻是難眠,施詩磊本就睡得晚,這麽早早到床上,也是輾轉反側。他想拉符欽若說話,可聽他聲音沙啞,又只好放棄。
施詩磊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旁邊睡,臨了快睡着的時候,許是符欽若藥效過了,他開始咳嗽。
每一聲都很壓抑,微弱的顫抖沿着被子和枕頭傳過來,震得施詩磊扣着他指間的手指也輕輕搖晃。有一回他咳得太急,咳完了以後掙開施詩磊的手,趴在床沿上喘氣,一聲聲像是就要壞掉的鼓風機,施詩磊好像能聽到他肺葉抽動的聲音。
說不定是因為心和肺都在胸口,施詩磊翻過身背對他,蜷縮在一起,捂住耳朵,只聽到自己的心轟隆隆跳個不停。
原來一個晚上這麽長,他不知道符欽若是什麽時候安靜下來的,仿佛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久得他幾次以為天要亮了。
好像就是聽着他呼吸的聲音睡着的。
這夜也因而安靜下來了。
可是後來施詩磊還是夢到了符欽若。夢裏的他跟醒着的時候沒什麽兩樣,扶着桌案咳嗽,俯下去的身子抖得厲害,施詩磊看得着急,翻箱倒櫃給他找藥,好不容易找到了止咳糖漿送到他面前。他擡起頭,臉蒼白得像是祭臺上的蠟燭,額上都是汗珠,看得施詩磊倒吸了一口冷氣。
“符欽若!”施詩磊吓得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喘氣,手摸到旁邊發現床空了一半,慌忙望着帷幔和屏風,卻不見符欽若身影。
難怪會這麽安靜,不知他什麽時候離開了。
施詩磊看着外頭黑乎乎的天,披上外套,下床去找符欽若。
走廊的燈是感應的,但施詩磊走過時動作太輕,根本沒有亮起來。他摸過了感應開關,才在燈亮起後看到下樓的樓梯。
前堂沒人,也不知符欽若是不是睡到別的房間去了。施詩磊把每一間房間的門口都看了一遍,發現除了客人住的那間房間以外,其他的都在外頭上了鎖。浴室裏沒有人,廚房也是空的,他看了看通往院落那道門,想到外頭這麽冷,符欽若應該不會出去,心裏更是納悶。
“咳咳!咳!”
施詩磊才轉身要回房間,突然聽到門後面傳來符欽若的聲音,頓時停下了腳步。他大吃一驚,連忙推門出去,看到眼前的景象,整個人都驚詫得回不過神來。
符欽若披着羽絨服,因為咳得太厲害,在地上蹲了下來。
他沒穿襪子,白生生的腳踝在朦胧的夜色中顯得尤為晃眼。
被手掌捂住以後,咳嗽的聲音變得又沉又沙,如同就要墜下雨滴的黑雲。
“符、符欽若……”施詩磊走過去,輕輕叫了他一聲。
符欽若的身影一頓,緩過來以後轉過身,還在喘息。他驚訝地看着面色蒼白的施詩磊,撐着雙膝緩緩站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聲音沙啞得根本聽不清,“吵到你了?”
施詩磊心往下狠狠一沉,上前抱住了他。
他沒什麽力氣,步子還往後退了小半步,半晌才撫摸了兩下他的背。
“我們去看醫生吧。”施詩磊臉埋在他頸窩裏,甕聲甕氣地說。
這話才說完,符欽若又咳了一聲,震得施詩磊肩膀聳了一下。
他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後頸,說,“明天去。”說完感覺到施詩磊抱住他的雙臂環得更緊了,他側過頭,嘴唇貼了貼他發涼的耳廓,重複道,“明天。”
回房以後施詩磊還是堅持要睡在符欽若身邊。這回他沒有拒絕,由着他睡在床的外側。
施詩磊幫他把被子給掖好了,還是側着身扣着他的指間合眼,偶爾聽到他輕咳,便傾身過去,把吻留在他的唇邊。
不久符欽若安靜下來,施詩磊在黑暗裏端看他的睡顏,不禁咬了咬嘴唇。
“施詩磊。”施詩磊的吻才離開他的眉間,便聽到他輕聲叫自己的名字。
還以為他睡着了,施詩磊怔了怔,“嗯?”
“病好以後再給你講故事吧。”符欽若沒開眼睛,喃喃說道。
聞言他錯愕了半晌,忍着笑還有其他的情緒,點點頭,“嗯。”
符欽若微乎其微地嘆了一聲,說,“跟你說件開心事吧。”
“什麽?”施詩磊倒是不覺得這個時候還有什麽事值得開心的。
他扣了扣他們交握在一起手指,輕聲說,“明天會下雪。”
施詩磊愣了一下,失笑道,“這算是什麽……”聽到符欽若說完以後便輕緩下來的呼吸,他勾起了嘴角,“開心事。”
古鎮上一回下雪,還是四年前。從去年入冬開始,天氣跟往年比起來就十分暖和,本是沒有下雪的征兆的,誰知過了年以後溫度驟降,隆冬似是要趕在立春到來以前重新上演。
真的下了雪。
一開始只是随着朔風漫天飛舞的小雪片,過了兩天,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施詩磊陪符欽若去醫院打了三天針,傍晚回來的路上,看到被白雪覆蓋的古鎮,不禁停下了腳步。
“等雪小一些以後,可以出來走一走。”盡管已經不咳嗽了,但符欽若的聲音還是喑啞着。
施詩磊把傘交給他,掏出手機對着橋下的雪景拍了一張做留念,低着頭看效果時嘀咕道,“等你徹底好了再說吧。”
“讓我看一看。”他伸出手。
他把手機給他,傘拿了回來,一邊走一邊說,“他們今天要回去,會挺難的吧?說不定車也不開了,這麽大的雪。”
“應該沒問題,他們買的不是高鐵票。”符欽若看了看手表,“這個時候差不多也要去火車站了,晚了來不及。”
施詩磊聽了高興道,“太好了!那只剩我們兩個人了!”他挽住他的手說,“再有人來先不要讓他們住了,好不好?就兩天。不,三天……四天!”
符欽若低頭在手機屏幕上劃動着,只是微微揚起唇角,沒有回答。
施詩磊正準備拖着嗓音央求一兩句,卻見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了,忽然想起他手裏拿的是自己的手機,連忙搶了回來。
屏幕上的照片裏是一個男人睡着時的臉,時間太久,施詩磊早就不記得這個人是誰了。
他松開了符欽若的胳膊,按回主頁面,舉着傘的手微微發起抖來。
符欽若看了看他,沒有說話,還是往前走着。
明明他沒有加快腳步,可施詩磊還是覺得要跟不上他了,便快步走着跟他并肩。他想起相冊裏還有龍傾的照片,想要說些什麽,可找不到起頭的字節。
回到煙雨長廊,施詩磊也把傘收了起來,扭過頭去看符欽若,他還是靜靜垂着眼簾,沒有開口的意思。
施詩磊一咬牙,還是把手機掏出來,拉住他以後,低着頭開始删照片。
“诶?小符!”符欽若本來低着頭看他删照片,聽到有人叫他,回過了頭。
施詩磊聞聲望去,是一位年過五旬的老先生,披着蓑衣,帶着鬥笠站在一艘烏篷船上,從前沒有見過。
“馮叔,您回來了?”符欽若微笑問候着,顯得禮貌而謙和。
馮老漢樂呵呵地從船上下來,走上碼頭,一邊摘鬥笠一邊說,“過年前就回來了,一直沒看到你。聽說你病了?好多了吧,這才開年,病了可不好。”
符欽若點頭,“好多了,才打針回來。”
“嗯,多休息。我聽你嗓子還不是很好,好好養着。”馮老漢好奇地看看施詩磊,問,“你朋友啊?”
符欽若看看施詩磊,莞爾颔首,“嗯。”
“馮叔過年好!”施詩磊連忙拜年。
“呵呵,過年好,過年好。”馮老漢寒暄着,對符欽若說,“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電話。船啊,跟人一樣,一直放着不用也不動,會壞的。”
符欽若先謝過了他,“嗯,好。”
“他是誰啊?”道別以後,施詩磊終于找到機會跟符欽若說話。
符欽若淡淡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說,“之前客棧裏的艄公,去年在美國的女兒生了孩子,就跟妻子出國去看了。”
施詩磊了然點了點頭,眼見符欽若進了門,連忙跟上去,牽住他的袖管。
“我……”他剛要開口,看到那對情侶提着行李從裏面出來,只好又松開手。
符欽若看看他們,問,“要退房?”
“嗯。”女生往外頭望了一眼,感嘆道,“雪真大!”
他沒說話,而是走到櫃臺後面給他們做結算。
施詩磊也跟了過去,跟他們寒暄着,“不過你們這兩天玩得好吧?”
男生笑道,“嗯!下雪更漂亮了,拍了很多照片。”
聽到照片,施詩磊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二人等結算時,說起了明信片的事。女生拿出一疊寫好的明信片向符欽若借印章,卻被男生阻止道,“這麽多,要蓋到什麽時候啊?這都要趕火車了。”
“不就是蓋印嘛,又不是寫字,能花多長時間?”女生不滿道。
“你剛才也說洗頭發不花時間,結果你看現在幾點?”男生數落她。
她一怔,忍着氣,翻了個白眼以後就不再和他說話了。
施詩磊看到他們吵架了,不想攬事做和事老,便低下了頭。
“印章送你們吧,我回頭再刻一個。”這個時候,符欽若把賬本拿到櫃臺上來,“這裏簽個字。”
女生訝然道,“這怎麽行呢?”
“沒關系,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刻一個很快。”符欽若說完就把印章找出來,遞給女生。
她更加驚訝了,“這是你刻的?”
他淡淡一笑,連頭也沒有點。
男生一邊簽字一邊說,“還不快還給人家,貪小便宜。”
“你這人怎麽這麽差勁?”女生還沒說完他,他就已經提着行李走了,也許就是為了氣他,女生對符欽若甜甜一笑,說,“那我就收下了。回去給你寄明信片。謝謝!”
說完走到門口,她的男朋友還站在那兒,她一把搶過自己的行李箱,沒好氣道,“你看看人家!”
望着他們遠走,施詩磊抿了抿嘴唇,看向坐下來回複網上留言的符欽若。他想了想,在他旁邊坐下來,還是繼續删手機裏的照片。
可他沒有想過,竟然會這麽多,好像删不完似的。
“你要幾天呢?”就在他埋着頭,雙手握着那只其實小巧的手機的時候,忽然聽到符欽若在嘆了一聲以後問。
施詩磊怔了怔,擡頭茫然看他。
電腦屏幕上的聊天窗口裏,似乎是一位買家在咨詢什麽時候店裏有空房。施詩磊才想起來,剛才他們走在橋上時,自己跟他說,暫時不要讓客人來住。
想到這裏,施詩磊把手機放到桌上,從椅子上下來,按住符欽若的肩膀,傾身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