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沒有想到會在除夕的晚上發生這樣糟心的事。
其實施詩磊從酒店出來以後就後悔了,特別是遲遲等不到公交車,又找不到計程車的時候。
回家路上,他坐在空蕩蕩的公交車車廂裏,對先前發生的事情又好氣又好笑。為什麽要在窮得斷糧的時候逞英雄?施詩磊可不記得自己是這麽有骨氣的人,竟然把錢都甩桌上了。
明天吃什麽?後天吃什麽?他想想都覺得自己腦子秀逗了。那個紅包裏少說也有兩三千吧?也足夠他生活兩個月了。施詩磊搓了搓臉,在公交車停站時不經意間往窗外瞥了一眼,頓時呆住了。
沒想到那個山莊宣傳廣告出得這麽快,公交站的廣告位上已經換了海報。盡管廣告海報上的模特并不是符欽若,但施詩磊看了,心還是砰砰跳了一段時間,生怕在下一個公交站臺上看到符欽若的海報。
可是廣告并沒有全面投放,一直到施詩磊下車,也沒有看到符欽若拍的那組照片。
正準備走進樓裏,碰巧聽到樓上幾家還在看春晚的住戶屋子裏傳來新年歡慶的聲音。
施詩磊拿出手機一看,真的已經過了零點。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轉了個彎往地下室走,在進門以前連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他進了屋。
施詩磊一邊把雪地靴換下來,一邊摸索着牆上的開關。很快他就把開關按了下去,屋裏的燈忽明忽暗地閃了兩下,遲遲沒有穩亮。施詩磊皺起眉頭,盯着房間頂部的那根日光燈管,過了一會兒,燈管徹底黑了,只剩下他視野裏殘留着的那根明晃晃的區域,很快也消失不見。
“我操……”對着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施詩磊低聲罵道。
這種時候他要上哪裏去買日光燈管?他把鑰匙往邊上随便一丢,趿着拖鞋往床鋪的方向走,也不知走到什麽地方,踢到什麽東西翻了下來。施詩磊不耐煩地打開手機的電筒,低頭發現是那張用來寫字的矮桌。
他頓時愣住,又咒罵了一句,把手機放床上,蹲下來用已經寫了字的那幾張毛邊紙擦掉地上灑出來的墨汁,撿毛筆的時候又弄了一手墨。
就連還沒有用的那疊毛邊紙也被墨水給染黑了,他撿起來翻了翻,恨得又丢回了地上。紙張全部都花了,糊在一起,連他的印章也弄髒了。
施詩磊沒心情收拾了,頹然坐到床上,手裏握着那枚琥珀印章狠狠往角落裏摔。
也不知道有沒有摔裂,他沒心思分辨,躺倒在床上。
新的一年。
施詩磊躺了一陣子以後才意識到,又是新的一年了。
春拂垂柳,夏折石榴,秋收金桂,冬描素梅。
再過幾個九天,春天就又到了,可思維的盡頭似乎還是一片冬夜,沁骨的冰冷,沒有落雪。
起初還在走神,但不久以後因為太冷,施詩磊還是鑽到被窩裏睡覺了。他蜷縮在被子裏,一直到睡着,雙腳還是像冰塊一樣沒有一絲溫暖。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好像聽到短信聲,伸出手把手機拿進被體溫烘暖的被窩裏,揉了揉有些齉的鼻子。還是需要眯了一會兒眼睛才适應光線,施詩磊一看到是郵箱信件提醒,立即從被子裏蹭起來,搬過床位的筆記本打開來收郵件。
去年年底寄往雜志社的稿子終于又回音了,他相互搓了搓自己又開始變冷的雙手,登錄郵箱看郵件。
可是,信件的第一行就是抱歉的語句。施詩磊眯了眯眼睛,沒有再往下看就把本子合上了。
偏偏這個時候,他接到了銀行信用卡客服的電話。
這個電話他已經拒接過無數次了,沒想到大年初一又锲而不舍地打過來。施詩磊撇撇嘴,把電話接通了。
沒有想到,對方一确定他就是卡主本人,就開始噼裏啪啦地說起來。一口不甚标準的江浙普通話,語氣刻薄言辭激動地說明如果他再不還那一萬六千四百七十二元,銀行就要向法院提起訴訟,到時候引起的法律後果,将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希望您在今天十七點以前把欠款交清。”她最後說。
施詩磊翻了個白眼,說,“大年初一,哪家銀行的支行開門啊?”
大概是沒想到施詩磊聽到這個份上還是這麽吊兒郎當的,客服哽了一下,說,“那麽您什麽時候才能夠還款?”
“你管我什麽時候還?”她的聲音有些像劉天楠,施詩磊聽得煩,不打算再搭理她,說完這句話就挂斷了電話。
事到如今讓他去哪裏弄這麽多錢?要是換做以前,這一萬多塊錢來得再容易不過,不過就是工作幾個晚上的收入。
但現在……
施詩磊罵了一聲,在手機裏找到昨天姚錫陽的那個電話號碼,遲疑了一段時間打算按下去,到底還是放棄了。
他不想再跟他睡了,雖說到了床上,姚錫陽的确是個不錯的人——當然他平時就很好。
找別人?他看到徐坤的電話,也沒有點開來。突然間哪裏找來一個比姚錫陽還有錢的客人?
這日子真是不知道要怎麽過,施詩磊根本想不通那些平常人家的小孩是怎麽活下來的,父母能給多少零用錢,怎麽個個好像看起來也都過得挺滋潤。
他想着是不是可以跟同學借些錢,但是,大年初一管別人借錢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何況他平時看起來就很闊綽,突然間管別人借錢,一定會被懷疑的。施詩磊心亂如麻,還是不得不打開微信,給那個家就在杭州的校友發了信息,問他哈蘇還要不要買。
這相機包括鏡頭,都是他高三那年買的,也沒用多長時間。原本有一套一模一樣的,但高二那年,他租的房子失了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偷了,報警以後除了去做筆錄,再沒有下文。
施詩磊為了重新購置這些器材,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被一個個性古裏古怪的老頭子包養着,一把年紀了還精力旺盛,三不五時要吃他底下那東西,按摩、捶背,端茶、倒水、讀報紙,倒沒有在床上滾過——因為他不信任施詩磊,怕染病。不過他因而也落得輕松。
想到老頭子那一身松垮垮的皮膚和滿手、滿臉的老人斑,施詩磊有些反胃。
他把相機和鏡頭都裝好,坐在床上等消息,也把錢到手以後該怎麽用想了想。起碼要留着下個學年的學費,日光燈管要換一換,房租、水電費,雜七雜八的……
這套設備能交多少個人的學費?施詩磊想起家裏有個弟弟今年就要中考了,以他的成績,就算是超常發揮也不可能考上重點高中。光是贊助費都是一筆開銷,也不知道要怎麽給他湊。
怎麽會這麽笨?考個重點高中能有多難?
施詩磊吐了一口氣,突然想到,或許他可以先買一包煙。
微信卻在這個時候回複過來,對方說,自己已經買了一臺飛思,哈蘇不要了。頓時施詩磊就睜大了眼睛,完全不知要怎麽回複他才好。
所以,一切就都回到了原點。
他看着身邊的相機,也不知道挂到網上需要幾天才能出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餓得前胸貼後背,還是得出門找東西吃。
終究在下午五點以前,銀行再也沒有打電話催他交納信用卡欠款。施詩磊翻找出去年班上一個女生送給自己的小夜燈,插在插座上好在能夠照明。
身上只有十塊錢,其他的,都因為昨天晚上頭腦發熱留在酒店的餐桌上了。他忍着餓打算睡覺,省得心煩,醒過來以後再去銀行取錢,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料剛剛要睡着的時候,徐坤的電話來了。
“施施啊!新年好啊!”他還是這樣精氣神十足。
施詩磊沒心情跟他客套,更不覺得他會這麽好心,專門打電話就為拜年,便道,“哦。什麽事?”
徐坤聽他語氣不善,好像被堵了一遭,但立刻又熱情地說,“你回家了沒啊?我怎麽聽說,你沒回家過年啊。”
施詩磊皺起眉頭,心罵誰這麽長舌頭,連這點事也傳,就聽到他繼續說,“我這裏有個局啊,結婚以前的單身派對,要找個男孩兒。你有沒有時間,來玩一玩啊!唉,現在Joy他們幾個都回家了,二十歲以下的我就認識你,找不到人接呢!”
“我什麽時候當過備胎?”施詩磊挑眉道。
大概是他從來都是這麽跟徐坤說話的,徐坤也不在意,仍舊樂呵呵的,道,“別這麽說,人家Joy現在出臺,起價也是一千了呢!”
“哈?”想到那個長了雀斑的男生,施詩磊覺得這個價位簡直可笑至極。
徐坤意會以後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這價跟你可一樣了,你再不回來,看有沒有人認得你?你接不接啊?”
“不接。”施詩磊想都沒想就回答,大年初一答應這種事,今年一整年都難說。
“诶,這可是個4P的局!”徐坤還是不放棄,循序善誘道,“主角是個小受,不要你在最底下,而且還有女人呢!這一晚上可有六千!你真不來?”他頓了頓,又說,“他們圖年輕,非要二十歲以下的。畢竟人家小少爺今年也就二十四嘛,以後不得不就跟女人睡啦,現在卻還是個雛!年輕人裏頭,技術比你好的有幾個?我這可是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才叫你的啊,大年初一就這麽好的生意,這上哪兒找去?六千,買個新的包給自己當新年禮物嘛!”
施詩磊心裏奇怪怎麽他對工作的熱忱度會這麽高,一開年就接這種局。聽他最後這麽說,索性也就不再聽他廢話,淡淡說了句,“不接就是不接。”說完就把電話給挂了。
說不定徐坤真的找不到人,電話沒挂多久就又響了。
施詩磊看都沒看來電顯示,劃開以後就不耐煩地說,“诶,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說了不接。4P,虧你想得出來,我後頭要被玩壞了,六千塊夠我幾天住院費啊?”
那邊沉默了,沒有說話。
他奇怪地看了看電話,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通話人的姓名上明明确确地寫着符欽若的名字。
施詩磊覺得自己完蛋了,還是在猶豫以後把電話又放到了耳邊。
符欽若問,“你在‘談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