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想到他好不容易打個電話來,問的第一句是這個,施詩磊沒好氣道,“你管我。”可他很快想到這是符欽若第一次給自己打電話,縱然語氣生硬,還是問,“幹嗎?拜年?新年好啊。”
“新年好。”符欽若也說。
施詩磊頓時語塞,想不到符欽若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是為了什麽事,也不願意因為沒有話說而挂電話,便裝得很随意般問,“有沒有壓歲錢啊?”
符欽若靜默了片刻,問,“怎麽給你?”
“哈?”沒想到他還當真了,施詩磊懵了一下。
“壓歲錢。”符欽若重複道。
施詩磊覺得好笑極了,真是想不通他到底要怎麽樣,開着玩笑說,“符公子,你想見我就直說。瞧你找的什麽破理由。”
聽完這話,符欽若在電話那頭又沉默了。施詩磊被他的沉默弄得心煩意亂的,煩躁地說,“我身上只有十塊錢了,去不了你那裏。你要是想見我,就自己過來,捎上晚飯。”他嘟哝道,“操,連飯都沒吃呢,餓死我了。”
“你怎麽會只剩下那點錢?”符欽若訝然道。
“還不是因為你!”施詩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這麽說了,他頓了頓,很不耐煩地問,“你來不來啊?不來挂了,浪費電池,充電還耗電費呢!”
他靜了靜,說,“你等一下,我買車票。”
聞言施詩磊一愣,等回過神的時候,符欽若已經挂電話了。
他坐在床上怔怔出神,想到剛才符欽若說的話,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忙又拿起電話查看了一番。剛才真的是他打來的,非但如此,他還要來這兒?施詩磊就差掐自己一下把自己掐醒了。
但他連這件事都不敢做。
就當是真的好了。
施詩磊坐了一會兒,瞥見地上那攤昨晚打翻以後就再沒有理會的雜亂,還是蹲下來把已經幹透的毛邊紙撿起來丢掉。
他找了塊抹布潤潤水,跪在地上擦地,弄得兩只手都冷冰冰的。筆和墨盒都洗幹淨,放回了桌上,那瓶墨水剩不下多少了,但能用一些是一些,他蓋上蓋子,跟筆放在一起。
他想了想,還有那枚私印,便打開手機的燈走到堆滿鞋盒的角落裏翻起來。他的鞋甚至比一些女生還多,有一回他買了一雙新鞋,但走了兩天還是硌腳,那天他正和樊靈天在外頭逛街,實在是不自在,便進了鞋店買了一雙新的。
以後應該再也不能這樣買了。施詩磊把鞋盒搬下來,還是不免為今後要靠什麽生活心慌。這些鞋都很貴,可是,他穿上哪一雙都走不到太遠的地方。
果然那枚私印被磕破了一個角,正巧在留有印的那一面,施詩磊皺起眉,想到這畢竟是自己花了一個多月才刻出來的印章,不免覺得心疼。他嘆了一聲,把上面的墨跡往掌心裏擦了擦,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血糖太低,還險些沒站穩。
時間越長,施詩磊越是懷疑那通電話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可他始終沒有再去求證這件事。
他把速寫本找出來,翻到上回設計篆刻作業的那一頁,坐在床鋪的角落裏,借着昏黃的小夜燈重新修改上面的字。上回他的作業設計分數是全班最高的,但章子卻因為心情不好,刻得很随便,又把實作分數拉了下來。盡管如此,還是很多人想問他拿那枚印。
施詩磊不記得自己最後把印章送給誰了,印象中是個女孩子。
其實女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就像他們口中開的玩笑一樣,身嬌體軟易推倒,他上高中的時候就交過一兩個女朋友。不過時間都不長,大概還是喜歡男性多一些。
施詩磊并不奇怪為什麽許多同性戀最後還是要找異性結婚,特別像是符欽若那種出身的,這甚至是必然的結果。想起符欽若的爺爺奶奶,施詩磊莫名就嘆了一聲,他甚至能夠想象,符爺爺在符欽若出櫃的時候,指着他責罵,“你怎麽能如此離經叛道?!”
像是古裝連續劇的臺詞,他忍不住自己笑起來,還是把眼睛湊到速寫本上寫篆字。
符欽若到底還是來了。施詩磊一看到他的電話,就丢掉速寫本從床上跳下來,赤着腳走到門邊換鞋。
“你在哪裏?我去接你。”施詩磊套上雪地靴以後說。
“離你們學校最近的地鐵站。”符欽若說,“你待屋裏頭吧,現在很晚了,還下了凍雨。”
施詩磊一聽,連忙找雨傘,“你帶傘了嗎?”
“帶了,我那邊也在下雨。”他重複道,“別出來了,待屋裏頭吧,地址跟我說一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猜到自己要出門的,施詩磊愣了一下,看看這破舊簡陋的地下室,突然很不希望他知道自己住在這裏。
他猶豫了半天,聽到符欽若問,“在聽嗎?”
施詩磊怔了怔,想到現在又能去哪裏?他可沒有錢開房了。而且,就為了跟符欽若見一面而在酒店開房,不知道他又會怎麽想他。
最後他還是不情不願地把地址告訴了符欽若。
果不其然,當符欽若來到施詩磊住的地方,站在門外,無不吃驚地問,“你怎麽住地下室?”
“沒錢啊。”施詩磊猜到會是這樣,撇撇嘴,語氣冷淡了很多。
符欽若疑惑地看看他,走進屋裏來,在關上門以後問,“為什麽你張口閉口都是錢?”
“我金牛座,不服啊?”他還是沒辦法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
他奇怪道,“不是白羊?”
施詩磊愣了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後來他想起上一次自己喝醉了,把身份證貼到他眼前讓符欽若看看清楚,沒有想到,他那時真的就看清楚了。
“身份證上的是假的。”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出生日期。
符欽若半信半疑看着他,想了想,把手裏的保溫包拿起來,說,“先吃東西吧。”
他真的帶了吃的來。施詩磊心裏咯噔了一聲,看看保溫包,又看看他,點了點頭。
飯盒裏羅列了二十個餃子,大概是為了節省空間,擺放得十分整齊,大小雖然有些不一致,但造型都差不多,比超市裏買的速凍餃子好看些。
施詩磊把飯盒放在那張矮桌上,拿了張塑料小板凳坐下來開始吃。
符欽若坐在他旁邊,看他吃得認真,便開始觀察這間黑漆漆的地下室。頭頂上的日光燈管似乎已經燒了,仔細一瞧能夠看到兩端黑乎乎的鎢絲,整間屋子就只能靠着床邊那盞小夜燈照明,能夠看清楚的地方并不多。
跟普通男孩子的房間不太一樣,東西很多也很雜。他看到牆邊那兩疊高高的鞋盒時還愣了一愣,不禁又回過頭來看了施詩磊一眼。
寫字桌上擺放了三臺相機,加上那些鏡頭,價格加起來恐怕能買下這間地下室。床頭櫃上放着他的筆和紙,還有一瓶标簽被墨汁覆蓋的一得閣。同樣散亂放在床頭櫃上的,還有一些護膚品和首飾,包括發箍,但施詩磊現在應該用不上了。
施詩磊往嘴巴裏面塞了一個最大的餃子,一邊嚼着一邊說,“還以為你會帶點什麽大餐來。竟然是餃子,還是韭菜豬肉餡的!”
符欽若一怔,把注意力從那張厚厚的簾子上轉移回來,說,“昨天去買菜買得晚,沒買到其他可以做餡的。”
“這你包的?!”施詩磊吓了一大跳,剛要咽下去的餃子差點嗆出來,連忙把飯盒放回桌上,捂着嘴巴咳嗽了兩聲,好不容易把東西都咽了下去,弄得兩眼通紅,又連連咳嗽了兩聲。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嗆紅的眼睛,點了點頭,“嗯。”
沒想到他手藝這麽好,到底一直都自己住。施詩磊想到之前他們一群人住在他的客棧裏頭,要是不出門吃飯,他是會下廚讓他們點菜的。那時候,似乎有人說他的手藝已經跟酒店廚師差不多了,但施詩磊沒放在心上。
施詩磊夾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裏,還沒開始嚼就又夾起了另一個,翻來覆去觀察着餃子皮上的褶皺,冷不丁說,“有時候,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對——”他頓了頓,瞥了他一眼,“我大部分時候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符欽若坐在背光的位置上,聞言垂下了眼簾,說,“我也是。”
他一怔,低下頭繼續吃餃子。
原本剛開始吃的時候,還想着如果能有陳醋就好了,但轉眼間,就只剩下兩個了。好在有這頓餃子,才沒真的在大年初一餓着,否則真是不吉利。
施詩磊想了想,問,“那除了大部分時候的那些時候,你覺得我在想什麽?”
符欽若眉心輕輕蹙了一下,凝視了他片刻,沒有回答。
“白癡。”施詩磊說完就把倒數第二個餃子吃掉了。
看着他咀嚼時鼓動的臉頰,過了一會兒,符欽若問,“你呢?你覺得我在想什麽?”
施詩磊的筷子停了停,擡起眼睛看他,符欽若沒有移開目光。
一時都沒人出聲,過了幾秒鐘,施詩磊把最後一個餃子夾起來,塞進了他的嘴裏。
符欽若怔了怔,還是默默吃下了這個餃子。施詩磊看看他,起身倒了杯水,喝得渾身都打了個寒顫,把剩下半杯放到了他面前。
他擡頭看到施詩磊坐下來,還沒說什麽,就先打了兩個噴嚏。
施詩磊坐回板凳上,聽到他打噴嚏,頓時愣了一愣。
“沒裝空調?”符欽若不甚自在地吸了吸鼻子。
“啊。”施詩磊沒說地下室哪裏來的空調。
他點點頭,又沉默了。
兩個人都沒有話說。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一直托着腮發呆的施詩磊忽然說,“你打噴嚏的聲音好像小貓。”
符欽若一怔,耳根一下子就紅了。他牽強地揚了揚嘴角,問,“不會冷嗎?晚上。”
“你睡一晚不就知道了。”施詩磊想到自己屢次被凍醒,不耐煩地回答着,但他問完以後就發現了不對,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符欽若似乎也發現了什麽,看了看施詩磊,沒說話。
半晌,施詩磊試圖把語氣放得随意些,問,“你今晚住哪兒?沒車回嘉善了吧?”他坐最後一趟高鐵來的,現在快午夜了。
符欽若一直看着桌上的空飯盒,過了一會兒,眉心還是習慣性地皺了起來。
施詩磊也沒看他,盯着飯盒旁邊的筷子無話可說。
黑暗裏的沉默越來越重,好像要連夜燈微弱的光線也遮蓋過去似的。
不知是不是巧合,施詩磊轉過頭去看符欽若的時候,他也把頭擡了起來。施詩磊在他們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暗暗吃了一驚,忽然傾過身子吻了過去。
符欽若看到他的身影布過來,沒來得及思考,嘴唇就跟他的碰到了一塊兒。或許是他下意識要往後退,也可能是塑料板凳本就不穩當,符欽若摔到了地上。
已經找不到重心的施詩磊也跟着站不穩,一下子就壓到了他身上,連牙齒也不小心撞到了。
“我靠……”施詩磊牙根痛得要死,看到摔坐在旁邊的符欽若臉色也很難看。
但是,當他們再次正視對方的時候,這些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