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到底是小鎮,入夜之後外頭的街道變得十分昏暗。年關将近,本來還在做生意的各家各戶都歇了業,冷冷清清的。
南方的冬夜冷森森的,施詩磊寫着寫着就弄得兩只手都冷冰冰的,跟冰塊似的,呵了好幾回氣也沒有緩過來,怎麽搓都沒用。好在也快寫好了,他托着腮,看着剩下的那點兒墨水,思忖着寫完以後還要寫些什麽。
“啊呀,你們店裏怎麽也不開燈啊,看這外頭黑的。”一個聲音爽朗,個頭中等的中年男人手裏拿着一顆白菜走了進來,樂呵呵地說道。
施詩磊站起來,縱然莫名其妙,但還是禮貌地問,“您好,請問您找誰?”
“咦?”中年男人看到櫃臺後面的人不是老板,小眼睛眨巴兩下,環顧了一番,樂道,“這裏是小符的店伐?”
他一怔,點頭道,“嗯,他出門去了。”
“你是他朋友?”中年男人看看自己手裏的菜,客客氣氣地笑說,“這是我家裏今年的冬腌菜,聽說他不回家過年啦,拿過來給他吃。咦?他女朋友不是來了嗎?也出去啦?”
施詩磊才要從櫃臺後面走出來,聽到他這麽問,目光瞬間就冷了幾分。不過他還是微笑道,“嗯,她在裏面。”
正巧劉天楠從樓上下來,看到中年男人,腳步加快了幾步,驚訝道,“啊!這不是趙大哥嗎?你怎麽來了?”
“喲!老板娘可享受了,讓小二看店呢!”中年男人開着玩笑揶揄她。
劉天楠一聽忙驚慌地擺手,道,“快別這麽說,這是欽若的朋友,可不是什麽店小二。”她緊張地朝施詩磊看,發現他也是臉上帶笑,絲毫沒有因而生氣,不禁有些疑惑,轉而又對這姓趙的男人說,“趙大哥怎麽來了?”
“拿顆冬腌菜來給你們,八寶菜用得上。”趙大哥樂呵呵的,“這麽冷的天,煮個暖鍋,再弄個八寶菜,就過了。方便得很!”
劉天楠受之有愧,擺擺手,“這怎麽好意思呢?”擡頭就看到符欽若提着兩袋子食材走進來,忙道,“啊,你回來了?趙大哥給咱們送冬腌菜。”
符欽若面對笑容滿面的趙大哥,禮貌地點了點頭,但也沒有多客氣,說,“真是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鄰居。”趙大哥把冬腌菜交給劉天楠,笑道,“拿着吧,老板娘。”
劉天楠尴尬地看看符欽若,把那棵菜接了過來,“謝謝了啊。”
“啊喲,到底是要成兩口子的,這客客氣氣的,一模一樣。”趙大哥走前拍了拍符欽若的肩,“走了啊!——诶,小符,你這店門前的燈開一開,外頭太暗了。”
“嗯,好,趙大哥慢走。”符欽若忙應道。
“慢走,有空過來坐。”劉天楠把趙大哥送到了門口,折回來接過符欽若手裏的食材,又是驚喜又是責備,“不是說買快餐嗎?怎麽把菜給買回來了?”
符欽若解釋說,“買快餐那家店歇業了,倒是還有馄炖在賣,但想想還是吃飯吧。”
“你燒菜啊?”劉天楠佯怒道。
他點頭,“你先休息吧,我做好了叫你。”
看着劉天楠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這旁若無人的樣子讓施詩磊落得無語,又繞回櫃臺後面坐下來。
這動靜讓她怔了怔,一下就害羞得臉紅了,忙對符欽若說,“我先把菜拿進去。”
“啊,到底是未婚妻啊。”瞧她這嬌滴滴的模樣,施詩磊托着腮,冷冷哼了一聲。
符欽若還站在櫃臺外面,往桌上看了一眼,“《黃帝陰符經》?”
施詩磊垂眸一瞥自己的字,懶洋洋地應道,“啊。”
“嗯。”他沒做評論,說完就要走。
“喂!”施詩磊立即叫住他,看他回頭,問,“墨用不完怎麽辦?”
符欽若長睫輕輕一顫,說,“留着吧,不可能每次都能用完的。”
聽他說得這麽無關痛癢,施詩磊洩了氣。符欽若看了看他,卻在他擡眼時避開了目光,往廚房裏走了。
施詩磊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陣子,想起客棧外面的燈還沒開,便走出櫃臺,拉開了那兩盞燈籠的燈泡。
盡管燈罩是紅的,但裏面卻是節能燈。施詩磊看到燈籠的流蘇有幾根打了結,踩在高高的門檻上踮起腳尖,伸長手勉強夠到以後,用手指梳理了一陣。
這燈籠也有一陣子沒有洗了,施詩磊弄了一手灰,加上潮氣,有些黏黏的。他厭惡地拍拍手,還是得到裏面把手給洗幹淨。
誰知道他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就聽到劉天楠在裏頭問,“你朋友真的是書法系的?”
“嗯,今年大二。怎麽了?”符欽若正在擇菜,奇怪道。
劉天楠把鍋膽放進電飯鍋裏,蓋上以後笑了笑,說得很随意,“沒什麽。我看到他磨墨的時候特別用力,像不會用似的。你的墨這麽好,哪裏要這麽費勁磨?而且對硯臺也不好。不是說敬惜筆墨嘛,看他那樣就不太像科班出身的。”她走到符欽若身邊,悄聲說,“他跟我說他專門學書法的時候,我吓死了。他真的是?你看過他學生證伐?”
很可惜,她雖然說得小聲,但施詩磊已經走進了廚房裏,也聽見了。
他們背對着他,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符欽若沉默了幾秒鐘,只說,“你應該看看他的字。”
劉天楠驚詫地擡頭看他,正要說些什麽,餘光看到無聲無息站在身後的施詩磊,吓得碰翻了籃子裏的豆芽。
“哎呀!”她連連拍着胸脯,半天才緩過氣來,“施、施詩磊,你怎麽也沒個聲兒啊?吓死人了。”
施詩磊挑眉,幽幽道,“當符欽若的女朋友,就這點膽識可不行啊。”他踱步走到兩人中間,看了看符欽若,又彎腰湊到劉天楠面前壞壞笑了笑,“因為……你遲早會知道更吓人的東西。”
劉天楠大概是沒見過誰會跟陌生人湊得這麽近,往後傾着身子。面對男生瑰麗的臉龐,還是從臉紅到了頸子上,她惱羞成怒,“我不和你開玩笑。”
看她跺了一腳就揚長而去,施詩磊好笑地哼了一聲,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撿那堆掉在流理臺上的豆芽。
他才收撿了一會兒,想到自己沒必要為了劉天楠的晚餐動手,明明還剩下一抓在流理臺上,但他也不管了。
符欽若看看那點豆芽,回頭見到施詩磊兀自打開冰箱拿出裏面那籃子山竹坐在餐桌邊剝開吃,也不說他什麽,默默把豆芽放回了籃子裏,把爐子上的火調小,低頭繼續切菜。
“我覺得相親怪沒意思的,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突然之間以結婚為目的坐在一起,窘不窘?”施詩磊看到汁水又滴下來了,皺起眉頭,用抽紙把手上擦了擦,繼續調侃道,“最搞笑的,竟然是你們還真好上了。從紹興到這兒有幾公裏路啊?她也算是N裏尋夫了。你真的覺得她喜歡你?”
符欽若打開鍋蓋,把砧板上切好的白豆腐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沒有回答。
早料到他會這樣,施詩磊冷冷哼了一聲。
半晌,符欽若回過頭問,“你是因為沒有父母和親戚,才去‘做生意’的?”
施詩磊皺起眉頭,沒想到他又說起了這件事,還問得挺平淡的,像平時聊天一樣。“不是!”他優哉游哉地吃着山竹,說,“我呢,就是自甘堕落。其實年滿十六歲以後在外頭打工也不難,搬搬東西、發發傳單,也不是賺不到錢。不過多辛苦?又費時間又費力氣。MB就不一樣了,你知道在KTV當少爺,一個晚上能賺多少錢嗎?”
看他還聽得挺認真的,施詩磊撇撇嘴,繼續扯些有的沒的,也算是回味往事,“我第一次坐臺——就是陪客人唱歌,什麽都不用做,一個晚上五百塊。拜托,日曬雨淋發傳單,要在大馬路上站多久才能賺到五百塊錢?我幹嘛自己找累,還要上課的好不好?”他感慨了一聲,對符欽若笑了笑,“所以呢,就不勞符公子您大發善心,對我進行教育改造了。我嘛,按照你們從書香門第裏出來的人來說,就是無藥可救了。”
符欽若低頭看看還沾了些豆腐沫的手,過了一會兒才點頭,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意思,繼續轉身給他未婚妻做晚餐了。
施詩磊想到他們剛才也不過是吃了一碗面,看着符欽若在流理臺前忙忙碌碌的樣子,裝作很随意地問,“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啊?瞧這陣勢,快了吧?”
符欽若的身影頓了一頓,偏過頭說,“還沒定。”
他怔了怔,還是控制着自己的随意,笑道,“你真的想跟她結婚?”
符欽若回過頭,表情有些疑惑和茫然。
“我看你好像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是怎樣,好心提醒你,”施詩磊很可憐地看看他,搖了搖頭,“同志騙婚很招人恨的,可以說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誰知符欽若聽了以後并沒有驚訝,他思忖了片刻,在轉回身前說,“我沒騙婚。”
施詩磊睜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問,“你喜歡她?”
他沒回頭,但點了頭。
施詩磊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好像要透過他看到他面前的那面牆似的。
符欽若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東西打翻的聲響,他攪拌醬湯的手僵硬了一瞬,等他再回頭,只看到一桌被打翻的山竹。
有一顆山竹沒有吃完,雪白的果肉掉了出來,上面染着枚紅色的汁水,滲到了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