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怎麽過來了?”符欽若提着劉天楠的行李箱上樓,回頭問。
“聽說今年你不回家過年了,來看一看。”她踩着木樓梯上去,環顧觀察這家客棧,笑道,“你這裏真的不錯。我去年去麗江玩,也是住了這種類型的客棧,但到底沒有這裏道地。書香門第出身的就是不一樣。”
符欽若對這樣的誇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說,“我沒怎麽改,屋子原先是怎樣就是怎樣。你住這間吧,這間比較暖和一些,潮氣也不重。”他說着把門推了進去,又問,“是怎麽找過來的?”
劉天楠腼腆地笑了笑,“遇到一位大哥,問了路,他把我帶過來的。他家也開客棧,就在長廊盡頭。”
“哦。”符欽若點點頭,匆匆看了看一路跟在後面的施詩磊,又對劉天楠說,“進來吧,看看好不好。”
劉天楠輕輕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什麽大小姐,有什麽好挑剔的。”
施詩磊沒有走進房間。他靠在門口,抱着手臂百無聊賴。
也不知道這個劉天楠是什麽出身,但能跟符欽若相親,應該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果然走進房間以後沒有像小姑娘一樣驚喜得叽叽喳喳。不過,當施詩磊聽到她對符欽若說“行李箱放床旁邊就可以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房間是最貴的,去年入冬以後就沒人住過了。我待會兒給你拿床褥子,省得晚上冷。再添床被子吧。”
“這個是葡萄海獸紋吧?真是精致。”
“嗯,請工匠仿制的。”
“雖然光滑,可終究不是普通的鏡子,看不清楚。你總不能讓客人們都看朦胧美吧?再說,這顏色,化妝也不方便啊。”
“梳妝臺上的窗裏面有鏡子。”
隔着那幅絹制屏風,施詩磊猜到他們在談論那方放在梳妝臺抽屜裏的銅鏡。他無聊得犯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正打算去外頭買包煙來抽,忽然聽到劉天楠說,“哎呀,你這手上都畫了些什麽?難看死了。趕快擦了吧。”
施詩磊心裏“咯噔”了一聲,立即跨過門檻快步走了進去。
才走到屏風旁邊,他就看到劉天楠捧着符欽若的手,用濕紙巾擦掉他剛剛在符欽若手背上畫的翠竹。登時施詩磊就氣得咬牙,偏偏符欽若沒有分毫拒絕,反倒是見到自己走過來時露出一臉啞然的神色。先前符欽若點在施詩磊額頭上的曙紅早就已經在他們打鬧的時候抹掉了,竹子當然也會花,可施詩磊就是看不順眼這個女人。
“劉小姐,您大老遠過來,餓了沒啊?”他沒好氣地問。
劉天楠放開符欽若的手,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抿嘴忍了笑,對符欽若說,“這是你店裏的夥計?”
“不是,也是客人。我朋友。”眼見施詩磊瞪圓了眼睛,符欽若适時說。
她看起來吃驚極了,對施詩磊抱歉地笑,說,“不好意思,我還以為……畢竟現在快過年了,應該沒什麽人還出來旅游。而且這邊也是淡季。”
施詩磊撇撇嘴,幹巴巴地回答,“我沒買到火車票,不回家過年。”
“這……”劉天楠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想了想,說,“你家挺遠的吧。要是近的話,站票回去也是沒關系的。”她轉而對符欽若說,“我大學四年幾乎年年站票,都習慣了。”
施詩磊挑眉,問,“你在哪兒上的學?”
她眨巴兩下眼睛,“浙大。”
“呵,還真是近。”施詩磊忍不住冷笑,心想杭州到紹興才多少公裏。
見到他這樣毫不掩飾,劉天楠不由得愣了一下,眉頭輕輕蹙了起來。但她很快又和顏悅色地道歉,“對不起啊,我開個玩笑,看來一點也不好笑。現在火車票是挺難買的。”
“我去你給拿褥子和被子。”符欽若突然在這個時候開口,走到施詩磊身邊時攥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施詩磊正準備對劉天楠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他給拉出了房間。
“幹嗎?”一跨過門檻,他就掙開了他。
符欽若關上門,皺着眉頭,為難道,“施施,你別這樣。”
“誰準你這麽叫我的?我有全名。”施詩磊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眉頭皺得更緊了,更加沒好氣地問,“她什麽時候回去啊?這都幾號了,不在家裏好好孝敬父母,還跑來這裏幹什麽?”
符欽若輕微地嘆了一聲,放輕了聲音道,“她也沒別的意思,是有很多人,家再遠也站回去的。”
“我就是看不了自己受委屈怎麽了?”施詩磊聽他居然還幫腔,拔高了聲音喊,繼而又撇撇嘴說道,“回去幹什麽?反正都是一個人。”
他錯愕道,“你是孤兒?”
施詩磊見到他臉上果然出現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會出現的表情,冷笑道,“是啊,怎麽了?同情我啊?是啊,我很可憐。不但是從小住在孤兒院裏的孤兒,而且小時候好不容易被領養,還被養父雞奸了。你好好同情同情我吧。”
符欽若睜大了眼睛,緊緊盯着施詩磊完全無所謂的模樣,也不知究竟應不應該相信他。
末了他嘆了一聲,緩緩搖頭,輕聲問,“你真的要在這裏住?”
“呵,未婚妻來了就想趕我走啊?!”施詩磊毫不顧忌地大聲叫道。
符欽若古怪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麽好像一只刺猬一樣,随便說點什麽就能冒出一身刺,只好說,“那麽晚上我跟她說,讓她早點回去。”
施詩磊心裏堵了一下,把幹涸的嘴唇上早就裂開的一塊皮咬下來,扯到還柔嫩的地方,瞬間就聞到了血腥味。他哼了一聲,揚眉反問,“今晚?在床上說?”
“施詩磊。”這回,他叫全了他的名字。
施詩磊看他嚴肅認真的樣子,心裏急得發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就是不喜歡他剛才一直跟劉天楠說話的樣子,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也沒說過這麽多話。施詩磊憤然推開他往樓下走,“随便!煩死了!”
走回櫃臺後面,施詩磊才發現符欽若臨的碑帖全花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拿起來對着燈看了半天,見已經寫到“貢王廷,徵鬼方”,還是忍不住覺得可惜。
也不知道符欽若曉不曉得自己的碑帖壞了。施詩磊把這張紙放到一旁,重新鋪開了一張新的,往已經幹了的硯臺上滴了幾滴清水,拿過墨錠慢悠悠地磨起墨來。
沒一會兒他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挑眼去看,見到是符欽若,連忙又看回了硯臺上。
但符欽若沒有走過來,他去了廚房。施詩磊眄視着他走進廚房的背影,嘀咕了一聲,“蠢貨。”
好像是聽到了他說的話,符欽若很快又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施詩磊登時從椅子上站起來,看到他從櫃臺前面走過去,忙問,“你去哪裏?”
他看了看他,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過了幾秒鐘才說,“家裏沒吃的了。她還沒吃晚飯,我去帶份外賣回來。”
“切。”施詩磊又重新坐了回來。
符欽若并沒走,他垂眸看到鋪在施詩磊面前的紙,又發現他正研磨,便問,“你要寫字?”
“沒有,研來玩而已。”施詩磊又不想寫了。
他訝然看着他,似乎想說點什麽。他點了點頭,“嗯,那我先出去了。”
施詩磊知道他想說的一定不是這個,擡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墨錠毫不敬惜地朝硯臺上面狠狠磨下去。
磨了半天也沒聽到墨聲,施詩磊在符欽若離開後不久才意識到這一點,驚得把墨錠拿開,将硯臺端起來仔細瞧看。頓時他心裏有些發毛,硯是金星硯,墨也是漆煙墨,都是就算有錢賠也難賠的東西,難怪剛才符欽若會欲言又止。
但他竟然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施詩磊把筆架收拾起來,挑了一支羊毫甩了甩,在墨水上沾了沾,也不知道要寫多少字才能把這些墨給用完。
“你也會寫隸書?”忽然頭頂上飄過了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讓施詩磊筆下一頓,将原本試圖寫好的那筆撇給壓了下去。
他不耐煩地呼了口氣,擡起頭冷眼看向趴在櫃臺上對自己微笑的劉天楠,“我書法系的。”
劉天楠驚訝極了,笑道,“真是看不出來。”
“為什麽?”施詩磊也沖她微笑。
她微微錯愕,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沒,你看起來……挺開朗活潑,挺時尚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你這兒不是還戴了耳釘嘛。”
“所以呢?”看到她的笑容終于挂不住了,施詩磊邪裏邪氣地勾起嘴角,“所以靜不下心來寫字?”
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不招施詩磊待見,劉天楠感覺到了他的敵意,看他的眼神變奇怪了許多。她倉促地揚了揚嘴角,沒有意義地搖了搖頭,“你寫吧,我到後頭去瞧一瞧。”
施詩磊眯起眼睛,看她打開畫堂的燈往裏走,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一個誇張的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