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整天進肚子的食物就只有早上吃的那碗片兒川,施詩磊剛把自己安頓好,就從房間裏溜出來,靠在牆邊朝櫃臺後面的符欽若喊,“符公子~我餓了~”
符欽若手中的羊毫一頓,提筆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把筆洗好後挂回了筆架上,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餐。
施詩磊竊笑跟了進去,故意走到符欽若背後突然抱住了他。符欽若整個人都彈了一下,回頭的動作很僵硬,問,“吃什麽?”
“哈!有山竹!”施詩磊看到冰箱裏居然有一籃子的山竹,驚喜地睜大眼睛,也不回答他的問題,放開他繞到前面自顧自把山竹給拿了出來。
符欽若看他不再搭理自己,只好把冰箱裏那兩顆剩下的小白菜拿出來。雞蛋只剩下三個,他也都拿了出來。
“怎麽這個時候還能買到山竹啊?我們那邊都很少見了。”為防能染色的汁水滴到地板上,施詩磊蹲在垃圾簍旁邊,挑着山竹頭也不回地問。
符欽若找出了那包已經開封的綠豆面,同樣也沒回頭,“一個朋友前陣子去泰國,昨天捎回來的。”
“這樣啊,但他買的時候是不是沒挑呀?很多都只有五瓣。”施詩磊蹲在地上挑了半天才挑到一個六瓣的,撇撇嘴,勉為其難地掰開。
聞言符欽若奇道,“隔着這麽厚的皮,怎麽看得出來?”
“哼哼,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施詩磊回頭朝他晃了晃手裏那顆山竹,指着底部說,“數這兒的,你看這個有六片,裏面就有六瓣。”
符欽若把面條放進已經燒開的水裏,走過來看,卻沒有說什麽。
施詩磊看他還是不相信,握在手裏掰開果殼,誰知玫紅色的汁水立即就從纖維紋路裏往外濺。他力道沒控制好,把裏面的果肉也壓到了,不禁叫道,“啊呀!髒死了!”果肉還沒看到,淨是汁水濕噠噠直往指縫和手心裏流,施詩磊不願意了,把山竹給符欽若,“好麻煩啊。”
符欽若無法,接過被他掰壞的山竹,用指尖一點一點沿着已經裂開的紋路往裏掐,然後慢慢把果殼給分開。
看到甜白的果肉露出來,施詩磊樂了,坐收漁利取出兩瓣送進嘴巴裏。味道酸酸甜甜的,才從冰箱裏拿出來,還十分冰涼,凍得他整個人都打了個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他睜開眼睛,看符欽若手裏還拿着剩下的山竹,笑道,“你看,我沒說錯吧?就是有六瓣。”
符欽若看看果殼裏剩下的四瓣,點了點頭。
但施詩磊卻沒有接過已經打開的山竹,而是讓符欽若繼續拿着,自己津津有味地有一瓣吃一瓣。
“還有一瓣。”符欽若看他吃剩了就走,不免說。
施詩磊走到鍋子旁邊,拿過筷子攪拌他們的晚餐,揮揮手道,“剩下的給你吃。”
看着果殼裏剩下的那瓣雪白也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枚紅色,符欽若想了想,還是把剩下這瓣果肉取出來放進了嘴巴裏。
施詩磊偷偷回頭,看他真的吃掉了,暗暗笑了笑,順手拿過旁邊一顆蛋敲進了鍋子裏。
擺好碗筷,施詩磊坐下來把瓷碗敲敲打打等面吃。他看到符欽若把奶鍋端過來,捧着臉等他把面分到自己碗裏。但當符欽若的身影遮住了瓷碗上泛着的光時,施詩磊條件反射一般捧起自己的碗避開了。
符欽若挑起面條的手頓了一頓,奇怪地看向他。
施詩磊尴尬地笑笑,把碗放了回來,起身說,“我自己來吧。”
他猶疑了片刻,奶鍋遞給了他。
“三個雞蛋,怎麽分啊?”施詩磊肚子餓得發慌,挑着面條說,“我吃兩個吧?正長身體呢。”
符欽若沒有異議,“嗯。”
他眨眨眼,笑道,“難道你本來就是打算讓我吃兩個?”想起剛才自己說過的話,施詩磊真的把兩顆雞蛋都夾進了自己的面裏,“嗯嗯,我要快點長高才行。”
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事,符欽若擡眼匆匆一瞥以後又看向了窗外。
施詩磊忍住笑,探過身子把他面前的碗也拿到面前盛面,先把雞蛋夾進碗裏,再将湯和面一股腦往裏倒。把那些倒了一半的面條都挑回奶鍋裏以後,施詩磊眼風見到符欽若倒茶水時的指節,也不知是不是皮膚薄的緣故,看起來白生生的,隐約可見藍紫色的毛細血管。
真是瘦。施詩磊放下奶鍋,心裏掙紮了一番,還是把碗裏的一個雞蛋放進符欽若的面裏,而作為交換,他把鍋裏剩下的面條都挑了進來。
“吃飯。”施詩磊把面雙手推到他面前,坐下來拿起筷子敲敲桌面,低頭狼吞虎咽吃起來。
符欽若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看他埋頭吃面的模樣,不知為何還是猶豫了一下才端起了面碗。吃到最後,他才注意到放在碗底的那顆雞蛋,不禁錯愕地擡頭看向大口大口吃面的施詩磊。
他嘴唇微微動了動,指節被筷子壓出了些印子,還是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麽。
客棧裏存了一張紅梅圖,枝頭上一朵一朵工筆細描,想來是出自符欽若的手筆。施詩磊一邊掰山竹吃,一邊數梅花,數到最後眨了眨眼睛,對旁邊寫字的符欽若說,“符欽若,你這個是消寒圖嗎?”
符欽若擡頭看了一眼,“嗯。”
“那怎麽一直不填色?這都快開春了。”他把山竹的果核吐出來,好奇道。
不知為何符欽若眸光暗了暗,低頭繼續寫他的漢隸,道,“夏天時候描的,錯過了三九,索性就不填了。”
施詩磊一怔,想起夏天發生過的事,心裏有些發堵。他把畫拿到符欽若旁邊,攤開來,說,“現在填也還來得及啊,春天還沒到。你不填,我填。反正閑着沒事做。”
符欽若看他已經把椅子拉了過來,欲言又止了片刻,還是點了頭,“好。”
施詩磊在旁邊選了一支兼毫,又找到曙紅,添了水暈開顏料就開始填色了。
他才下第一筆,眄視留意着他筆鋒的符欽若,翻了個白眼,道,“你是不是不想我碰這幅圖?”
許是被他說中了,符欽若避開他的目光,“我沒那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施詩磊用筆在他面前胡亂揮舞了一番,看他往後傾着身子避開,撇撇嘴道,“但是你怕你說了,我又嫌你難溝通。”
符欽若驚訝地看他,或許因為心生愧疚,他點點頭,說,“既然是消寒圖,還是填了色的好。”
“哼!”施詩磊朝他做了個鬼臉,把他手邊的燈挪到他們中間,低下頭來填色,不再搭理他。
畢竟是冬天了,無論是墨還是顏料,都十分容易幹。但填色總比一筆一劃地寫字和描圖要快一些,施詩磊添了好幾次水,還是數着數目把該填色的花給染紅了。
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拍拍嘴巴,支頤看符欽若寫字。
“你這個撇寫得真好。”施詩磊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用筆尾指向宣紙,“我的撇總寫不了這種飄飄的感覺,像唐隸,難看死了。”
符欽若提起筆,偏頭看了片刻他指的那個字,說,“你的名字不是有好幾筆嗎?”
“對啊。”施詩磊苦惱着,像搗蒜一樣點了點頭。
看他這個樣子,符欽若想了想,拿過旁邊的報紙,沾了墨開始寫“磊”字,說,“筆很軟,執筆的時候腕上不要太用力,盡量随意一些……”
“太随意就花了。”他愁眉苦臉道。
“也不是很随意……”符欽若皺起眉頭,還是先把字給寫完,擺到施詩磊面前,“我說不太清楚,控制好執筆的力度以後多練練就行了。”
施詩磊撚起那張報紙,歪着腦袋看了半天,哀嘆道,“不~喜~歡~隸書。”
符欽若看了看他,輕輕點頭,也不再多說,繼續寫他的碑帖。
“符欽若。”施詩磊看他沒有拿筆的右手就在自己面前,趴在臺上望着他說,“我在你手上畫畫好不好?”
符欽若正在寫一撇,聞言筆一頓,重重壓了下去,寫壞了。他轉過頭,看到施詩磊枕着雙臂對自己笑,又把頭轉了回來,“嗯。”
施詩磊心裏一喜,馬上拿起筆在他手背上勾勒出兩筆修篁。
他少了扶紙的手,只好用鎮紙壓住。毛筆劃過手背時涼絲絲、軟綿綿的感覺順着毛細血管和神經末梢爬上來,讓符欽若的額頭繃得緊緊的,時而連手指都會不由自主地輕輕動一動。
在符欽若的手背上畫竹子很好畫,只要順着手掌骨骼紋路一筆一頓地描,再挑出些枝桠和竹葉就好。
施詩磊畫到後來,滿意地端起符欽若的右手來看自己的作品,喜滋滋地說,“我也沒上幾節國畫課,功底卻都還在。童子功就是不一樣。”
聞言符欽若驚訝地擡起頭,“你也是從小就接觸這些嗎?”
“當然啊。學我們這行的,有幾個不是有功底的?”施詩磊不以為意,瞥了一眼他的漢隸,道,“我的楷書寫得比你漂亮。”
其實上回他們一起在畫上提過字,那時施詩磊寫的就是小楷。符欽若點了點頭,“嗯。”
“你好沒趣。”施詩磊看他竟然這麽快就承認了,松開手,無聊得又打了個呵欠。
符欽若看了他一陣子,才問,“你什麽時候剪的頭發?”
“嗯?”施詩磊摸摸自己的腦袋,聳肩道,“就今天中午。怎麽樣?帥吧?我也是經得起寸頭考驗的人诶。”
這話讓符欽若忍俊不禁,“嗯。”
施詩磊看到他微笑的模樣,眨巴了兩下眼睛,反倒是不知要說什麽了。
“我也給你畫點東西吧。”符欽若說。
“畫什麽?”施詩磊奇了,轉過身問。
符欽若用無名指往曙紅裏沾了沾,在施詩磊眉心輕輕一點,笑道,“小沙彌。”
額頭上還留着微微的涼意,施詩磊難以置信地看着符欽若的笑容,竟然有些不願看他笑時的眼睛。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從椅子上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把手放到了符欽若的肩膀上。
“這位施主。”突然,施詩磊眯了眯眼睛,撲過去抱住他,笑道,“小僧六根都沒怎麽清淨~”
符欽若被他吓了一大跳,招架不住往後倒,又怕兩人就真的這麽栽下去,只好抱着他說,“诶,別鬧了!”
“小僧不要!”施詩磊纏上來就要親他,“施主你來度化小僧吧!”
連挂着毛筆的筆架都倒了,符欽若的羊毫從筆擱上滾下來,在就要寫好的碑帖上滾了一圈留下長長一道磨痕,把字全給毀了。
外頭天色早已經暗下來了,店門雖沒關,偶爾經過的路人也只當他們在打鬧。
符欽若被他纏着又抱又親,還分神收拾桌上亂七八糟的筆墨,皺眉道,“真的別鬧,吵吵嚷嚷不像話。”
“你能不能別用這種老人家的語氣說話?”施詩磊親了他一口,卻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符欽若避之不及,又被他問得語塞,索性閉了嘴。
施詩磊看他投降了,勾起嘴角,湊到他鼻息下悄聲說,“施主,你的客棧裏,有好多好多的床,不如今晚……”
“噗,你們在幹什麽呢?”施詩磊話說到一半,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頓時吃了一驚,連忙放開了符欽若。
符欽若也被這聲音弄得怔了一怔。
半晌,他才轉過身,看門口拖着一個行李箱的女人,靜默了兩秒以後說,“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