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霧還沒有散去,施詩磊睜開眼睛,看着身邊趴着的人,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拎起被子,蹑手蹑腳下了床。
他整個過程都十分謹慎,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房間裏很安靜,只是依稀聽到院子裏竹葉被風吹出沙沙的響聲。
無論是穿衣服還是拿包,施詩磊都緊緊盯着姚錫陽不放,以防他不知什麽時候醒過來。
不過事實證明是他自己杞人憂天了,等他提上鞋子往外走,姚錫陽也沒有醒。
本來施詩磊就是從學校被帶過來的,沒拿什麽衣服,秋寒霜重,冷得他直打哆嗦。
首班公交車又是足足等了二十幾分鐘才開來,施詩磊簡直就是直接跳上車去的。
車上就只有他一個人,還有公交司機。
施詩磊坐在最後一排,把用來聯系工作的那只手機裏的SIM卡拿出來往窗外一丢,打了個噴嚏,趕緊把窗戶給關上了。
這下子還真是不知道去哪裏好了,之前租的房子退掉了,賓館裏的套房再不能住,連以前很嫌棄的學校宿舍也不可能臨時給他安排床位。
施詩磊回到賓館退掉房間,把行李都搬出來,就這麽流落在了街頭。
他望着高聳的雷峰塔,吸了吸鼻子,聞到花粉的味道,又打了個噴嚏,察覺自己應該是要有點感冒了。正想着怎麽到現在還沒看到來上班的人流,一看手機上的日歷才注意到是周末,施詩磊恍然,突然想起上個星期符奶奶讓他這個星期再去吃桂花釀。
現在去火車站應該就能趕上一趟車,施詩磊餘光瞥了一眼旁邊一大一小兩只行李箱,在公交車開過來時,拖着上了車。
一坐到列車上就熱了,施詩磊在一只箱子裏翻了翻,居然讓他翻出了一把折扇。
打開一看,竟然是夏初的時候跟他們去西塘,從那裏帶回來的。他都給忘記了。只是這扇面上的花鳥圖看起來實在是俗氣,他扇了兩扇又給塞回箱子裏了。
他還有篆刻作業沒有做,就用鋼筆在速寫本上寫設計小樣。
身邊的年輕婦人抱着一個小孩兒,時不時小胳膊伸過來摸施詩磊低着的頭和臉,還是他的媽媽小聲提醒,“哥哥畫畫呢,不要吵。”
小孩兒被安置了一會兒又不安分了,如此一來二去,施詩磊就沒有心情再寫篆書。他從筆袋裏找出一支鉛筆,笑着對小朋友說,“哥哥給你畫張畫好不好?”
“你看看,吵到哥哥了吧?”婦人不好意思地笑,“真是對不起啊。”
施詩磊無所謂地笑笑,又對小孩兒皺了皺鼻子,對做母親的說,“他好可愛啊,我畫張畫送你們吧。”
說完,小孩兒又用肉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拍到了施詩磊的鼻子上,咯咯笑起來。
道別以前,施詩磊把速寫本上已經畫完的畫撕下來送給小孩兒,笑着對他們揮手說再見。
而身後的這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就只有寄存在火車站了。
衣物鞋帽的那個箱子尚且還能寄存,可另外一個箱子裏的寶貝價格加起來可有十幾萬,他可不能丢在火車站,還是選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塞進背包裏,拖着沉甸甸的小行李箱去搭乘公交車了。
看到書畫室關閉着的門,施詩磊還有些懵,他看看左右的店鋪,又看了一下門牌號,就連牌匾都沒變。可是,施詩磊明明記得,上回他七點多起床時店就已經開了一陣子了,怎麽現在卻門扉緊閉?
施詩磊不免有些洩氣,拖着行李走到石橋旁坐下,望到閣樓的窗戶還是開着的。
可恨上回居然也沒問符欽若的新號碼,他搓了搓發涼的手臂,連打了兩個噴嚏,不得不找了張紙巾來擤鼻涕。
還沒找到地方扔紙巾,店鋪的小門就打開了,施詩磊一個激靈,趕緊跑過去,只見一輛電動車從裏頭開出來,吓得他立即跳到一邊。
開電動車的符欽若完全沒有想到門口站了人,車速還沒提上來就抓了剎車,駭然看向差點被他撞到的人。這一看,他又怔了一怔。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十幾秒鐘,在施詩磊以為符欽若又不會說話時,聽到他問,“你怎麽來了?”
施詩磊倒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呢。他努了努嘴巴,說,“上回奶奶不是讓我來喝桂花釀嘛。”
這是一個爛借口。
他們又默默看了對方十幾秒鐘,符欽若點了點頭,說,“可是,我奶奶生病住院了。”
“啊?”施詩磊驚詫極了,忙問,“是怎麽了呢?現在怎麽樣了?”
“也沒什麽,就是頭暈目眩。”他還是不願在說話的時候看施詩磊,低頭盯着挂在車上的那個保溫桶,“我正要送粥過去。”
施詩磊聽了一梗,又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我能去看看嗎?”
符欽若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頭。他朝裏頭擡了擡下巴,“你把行李放屋裏吧。門關上。”
“好。”施詩磊忙應了一聲。
坐在符欽若的車後座上,施詩磊又問起了好些奶奶的情況,得知是三天前跌倒的。這個年紀,老人家跌倒了可是大事,當晚就送到醫院來住院了。
符欽若說話本來就溫軟,加上開車,施詩磊幾乎聽不到他說話,就把下颌擱到他肩頭跟他說話。
他整個人好像都被這個舉動弄得很不适應,背也是僵直的,施詩磊覺得有趣,甚至環住了他的腰。
爺爺在醫院裏陪床,兩位老人家看到施詩磊跟符欽若一道來,都有着說不出的驚訝。
符奶奶看着十分驚喜,笑得臉上的皺紋都皺了起來,“施施來了呀!”
“奶奶~”施詩磊甜甜地叫了一聲,走過去雙手背在身後,說,“聽符欽若說您病了,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啦,你來看奶奶,就好啦~”符奶奶看起來就是喜歡嘴甜的孩子,擰了一下他的臉,咂嘴道,“喲,怎麽好像瘦了啊?”
施詩磊無辜地眨眼,“哪兒有,我可是很聽奶奶的話,每頓飯都吃好幾碗呢!”
“真的?”符奶奶拍拍床沿讓施詩磊坐,“在學校還好吧?忙不忙?你還記着來看奶奶,奶奶高興得不得了呢!”
旁邊床位的老病友格外羨慕地看着符奶奶,笑眯眯地問,“符奶奶,這也是你孫子呀?好乖巧的呀!”
“哎喲,我倒是希望是我孫子咧!”符奶奶不客氣地白了正在盛粥的符欽若一眼,“瞧小若這一天都不說三句話的,怎麽交這麽個好朋友,都撿不到人家一點好處吶!”
符欽若也沒反駁,還是默默盛他的粥。
倒是老病友替他說話,“若若這種也很好的呀,很孝順。唉,哪裏像我家那個,三天兩頭不着家,真是白養了似的!”
“那一定是奶奶您的孫子忙着賺錢給您買補品補身子,醫藥費也是要錢的呀。”施詩磊接着話。
“嗳,看看喲,哪裏來的小寶兒嘴巴這麽甜的!”一下子整個病房都熱鬧起來了。
施詩磊起身從符欽若手裏接過還燙着的骨頭粥,說,“奶奶,我喂您吃。”
“哎呀,不用啦不用啦,奶奶自己來。”符奶奶推說着,把粥接過來,向自己孫子那裏遞了個眼神,“你跟小若去玩吧。”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來找他的。”施詩磊挑眼去看始終低着眉眼的符欽若,還是沒看到他擡眸,又笑着繼續對符奶奶說,“奶奶~您怎麽病了呢?我還想來跟您學琴呢~”
這讓符奶奶無比意外,她眨了眨眼,噗地笑了,“我都好久沒有彈琴啦,琴也送出去給學生了。”
“啊?”施詩磊無比失望地叫了一聲。
符爺爺在旁邊說,“符欽若好像把他的琴拿回來了。”
這提醒了符奶奶,忙對孫子說,“小若啊,就讓施施跟你學琴吧。”她轉而對施詩磊說,“他也算是我的關門弟子了。”
施詩磊等的就是這一句,斜過眼睛看符欽若。
他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果然沒有違背老人家的意願,點了頭。
“你想怎麽學?是系統的從頭開始,還是專門練一首曲子?”回到家,符欽若把車推進店裏面,問跟在後面的施詩磊。
施詩磊根本就沒打算學琴,随口說,“随便啊,都可以。”他去搬自己行李,回頭看到符欽若正皺着眉頭不解地看自己,“我不能學一下午就回去吧?再怎麽着,這個周末都要學啊。”
話雖這麽說,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學琴的熱情。
符欽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把車鎖上,“你住這裏?”
“對啊!”施詩磊湊過去,鼻尖就要碰到鼻尖,笑道,“跟你住。”
符欽若一怔,別過了眼,道,“那你住上回閣樓的那個房間吧。”
施詩磊看他臉紅了,好笑地看他。
他果然還是沒看他,交代道,“你自己拿行李上樓吧,我去拿琴。”
“這麽随意?”施詩磊對着他的背影說,“那我可真把這裏當家咯?”
符欽若背影停了停,還是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