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情思
冬淨湖送走了炎炘,便踏上她身後持續流動的水道,準備去那個通知她趕來潋滟澗的人面前交差。
為國主排憂解難是每個欽定近臣的職責和義務所在,冬淨湖能夠輕松哄走最讓龜蛇衛頭疼的炎炘,被寒漣叫來善後本是無可非議,但冬淨湖卻很清楚,寒漣想要她做到的并不止把炎炘哄走這麽簡單。
她和寒漣從小一起長大,都太過熟悉彼此的性情,她能看穿寒漣的真正用意,寒漣又豈會看不穿她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情思?
往好聽點說,她們是在相互成全,往難聽點說,她們就是在相互利用。
寒漣試圖借她之手擺脫炎炘的糾纏,她也不推拒寒漣的好意,借着寒漣為她創造的機會舒緩思念之情,唯一的區別只在寒漣還未放棄無謂的掙紮而她卻已知自己的這份苦戀無果。
冬寒兩家皆為玄英四大名門,論身世相貌乃至功底氣韻,她和未成為玄英國主之前的寒漣都相差無幾,她待炎炘又是始終如一的溫柔和善,若非晚認識了炎炘半載而炎炘又十年癡心不渝,她又怎甘不戰而敗?
初見炎炘之時,冬淨湖便領略了炎炘對寒漣的情意。
那是寒漣生母兼第三代玄英國主寒汍為寒漣慶祝八歲誕辰的日子。
彼時寒漣已被文鳐選為玄英下一代國位繼承人,為了方便各國貴賓祝賀贈禮,寒汍便将宴席的場所定在了玄英宮正殿的窮羽殿。
冬淨湖及其親尊冬凝澹都是玄英三四代國主選定的欽定近臣,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但彼時的冬淨湖尚不過九歲,還不适應這樣的場合,于是她填飽了肚子就按捺不住玩心溜出了正殿,打算在她當時還不熟悉的玄英宮随便逛逛來消磨時間。
正值答謝賓客表演歌舞的時段,玄英宮的人手都集中到了窮羽殿附近,除了通往膳房和後院的水亭有一二龜蛇衛看守之外,便看不見其他人影。
遠離了人聲鼎沸的窮羽殿,處處都悄然無聲,在深夜月色的映照下,更多出一抹寂寥,但受玄英水氣影響的冬淨湖卻格外享受這種寂靜,直到她的耳朵在無意間捕捉到了一聲嗚咽。
有人正躲在偏僻的角落裏偷偷哭泣。
若不是那人的背影看着比自己還要瘦弱矮小,冬淨湖都要誤以為那是宮裏某個被訓斥的手笨侍從了。
明明自己還未過垂髫之年,看着那道脆弱的身影冬淨湖卻莫名生出了一種舐犢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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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
那人哭得專注,沒有發現身後來人,冬淨湖湊上前屈身詢問,成功吓得那人擡頭,她也成功看清了那人淚眼婆娑的臉龐,依稀想起了此人來自何方。
“你是朱明炎家的炎…炎炘?誰欺負你了,你為什麽哭呀?”
彼時的朱明是靈地唯一一個還未選出下一代國位繼承人的國家。
除去白藏的國位将會從秋家轉交給鈞家之外,青陽和玄英的三四代國主都是來自同一個家族,都有一層親子關系。
加上寒漣,寒家更是連出了三位國主,盡管朱明尚未敲定正式人選,但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根據規律将朱明下一代的國位繼承人鎖定在了開國的夏家或現任國主所在的炎家之中。
靈地崇尚強者,在環境險惡又以武為尊的朱明更甚。炎炘雖然來自備受各方期待的朱明炎家,但在此之前,冬淨湖卻甚少聽聞炎炘之名。
即便偶爾有人提及也多是拿來襯托她的孿生哥哥炎炀,說她能力欠缺不堪重用,又性格懦弱害怕生人,所以被自己的雙親留在了朱明最安全的國都進行保護,鮮少外出露面,與已經顯露出強者風範參與了好幾次捕獸計劃的胞兄相比,她沒有半點繼承國位的可能。
實際也是在這次宴席之上,冬淨湖才第一次見到了炎炘。
而若非朱明炎家正好坐在她們冬家的斜對面,她又正好瞥到了炎炘羞紅了臉主動起身向寒漣獻禮,卻在聽到寒漣生疏有禮的答謝之後變得大受打擊的神情,她也不會記得炎炘當時那副眸發都黯淡無光的平凡樣貌。
真的近距離接觸了炎炘,冬淨湖才發現傳言并沒有誇張。
受到驚吓的炎炘第一反應不是回她的話,而是抹淚起身,想要從她的眼前匆忙逃離。
然而一個靈力稀薄到只比常人高出兩分的朱明篤信士,如何能在玄英宮範圍內從一名即将邁入中階的玄英靈士之手逃脫?
冬淨湖畫出一個水圈把炎炘套住,炎炘就只能怯生生地看着她走近。
“你若不想說那便不說,但其他的人可沒我這麽好打發,離開之前至少先把臉擦幹淨。”
冬淨湖沒有強人所難之好,看到炎炘把臉都哭花了,她只拿起被她浸濕的随身手帕彎腰給炎炘擦了擦臉,便打算放過炎炘轉道離去。
“……謝謝冬姐姐。”
但在松開水圈之時,她卻收獲了一聲細若蚊蚋的感謝。
“你認得我?那就好辦了。”
冬淨湖大感意外,當下也不再客氣,轉念拉着炎炘同她四處随心,邊走還邊介紹起那些具有玄英特色的水造建築。
怕又刺激到炎炘,冬淨湖途中再沒問及炎炘為何要躲着別人哭泣之事,然而返回正殿之前,已然放下戒心的炎炘卻主動向她坦白道:“我剛剛難過是因為我喜歡的人已經不記得我了。”
冬淨湖至今也不清楚炎炘為何會有此結論,但炎炘喜歡何人她卻一聽即明。
那時的她聽後只覺得要談情愛之事尚且太早,現在的她卻總是懊惱自己從一開始就來得太遲。
盡管幾日之後,炎炘就因喪母一事性情大變,此後又逢奇遇被重睛選中,從實力長相到身高體格都産生了質的飛躍,到現在也未停止增長,但炎炘那顆認定了就不會改變的赤誠之心卻一如當年。
正如炎炘認定了寒漣會成為她的一生伴侶那般,她也認定了冬淨湖是一名她值得依賴和信任的知心姐姐。
知心姐姐同樣是為人排憂解難的存在,可惜寒漣還未能領悟到這一點,否則她也不會将解除緣契的希望寄托在冬淨湖的身上。
——既然無法改變現狀來回應小漣的期待,那她就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來助自己中意多年的那個人達成心願了。
被流動的水道送到終點之時,冬淨湖又在心裏溫習了一遍她早已做好的決定。
“炘炘已經走了,能把你屋外的水門撤掉放我進去嗎?”
冬淨湖帶着炎炘托付之物來到了潋滟澗的鯨溪亭外。
她想要進入亭內,但面前卻有一扇由水組成的高門封鎖着入口,逼迫着她朝亭中之人低聲請求。
布置水門本是玄英靈士的拿手技藝,但若要硬闖比自己技藝更高超之人布置的水門,那就無異于自讨苦吃。
冬淨湖內心苦澀,但外表還是光鮮亮麗,自是不願被淋成雨打的芭蕉暴露她身心的狼狽,好在亭中之人并非真心為難她,聽到她出聲示弱之後就撤去了高門,示意她進入亭中。
潋滟澗中供人居住的房間均以“亭”命名,這鯨溪之亭位于衆亭中央,居住在其中之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小漣,這潋滟澗中的風吹草動又逃不過你的手眼,你又何必每次都要等我開口叫你才肯把門打開,幫我省點力氣不好麽?”
冬淨湖一踏入鯨溪亭,看見那位端坐在正中翻看着書信的靜雅女子就忍不住開口抱怨。
“你都不肯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又為何要幫你省力?”
寒漣聞言,螓首輕擡回以淺笑,但冬淨湖對上她的笑容卻差點吓得丢掉了自己手中捧着的物件。
冬淨湖當然不是被寒漣的長相所吓,雖然身為冬家長女的冬淨湖對自己的樣貌足夠滿意,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與寒漣美得各有千秋。
她們冬家之人眉眼細長,不笑凜如冰峰,笑則彎如皎月,是憂是喜泾渭分明,但以寒漣為代表的寒家之人卻與她們不同。
寒漣五官柔和靜美,面對炎炘以外的人,嘴角還總是挂着一抹淺笑,将端雅大方之感發揮到了極致。
但在深知她性情的冬淨湖看來,她的這一抹淺笑更像是暴風雨即将來臨之前的那種平靜,笑意越濃越叫人毛骨悚然。
盡管來時做好了心理建設,但一對上寒漣的笑容冬淨湖還是忍不住發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收,再多一件有什麽嘛?”
唯恐被寒漣看出破綻,冬淨湖把壽宴請帖放到了寒漣面前的貝殼狀小盤上,便拿着手裏剩下的小鐵盒走向了左側角落。
“嘴裏說不想要,但你不還是拿出了防鏽的箱子來裝這些小鐵盒。”
角落裏有一個礁石制的大圓箱,冬淨湖熟練地打開了石箱的蓋子,像往常一樣将手中的物件對齊疊在了箱內二十多個同一樣式的小鐵盒之上。
玄英靈士能夠把水變成任何固定的形狀,這鯨溪亭內随處可見由水變成的家具物件,就連書案和床榻也不例外,只是表面多鋪了一層隔水的布料。
鐵遇到水本就容易生鏽,雖不知炎炘是出于什麽目的才會用鐵盒來裝她送給寒漣的小禮,但寒漣沒有用水變的箱子來裝這些鐵盒已經算她成功了一半。
石箱中的幾十個小鐵盒雖然還沒有被人打開過的痕跡,但至少冬淨湖也沒有看到哪個小鐵盒已經遇水生鏽,要想在遍布水珠水氣的潋滟澗做到這一點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它們受到了澗主的特意保護。
“我不喜歡鐵鏽的味道。”寒漣聽出了冬淨湖的言外之意,斂去笑意冷冷回道,“即便我丢了這一批你也會帶來一批新的,還不如等東西集齊了再一起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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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怕中途再鴿子,這次靠存稿定時更新。
争取堅持到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