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嘗試
“所以你知道這些小鐵盒裏裝的是何物?”
聽出了寒漣回話中暗藏的些微惱意,正準備合上石箱蓋子的冬淨湖突然又把她剛放進去的那個小鐵盒拿了出來,轉身對着寒漣輕搖了兩下。
寒漣習慣用淺笑來掩蓋自己的情緒,反倒要面無表情才算真情流露,冬淨湖招架不住前者,卻全然不怕後者,因為只有挑動了寒漣的情緒才有機會攻破她心底設下的防線。
“叮鈴——”
小鐵盒被搖晃得發出了兩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寒漣卻像聽到什麽刺耳的噪聲一般,倏地蹙起眉頭收回了目光。
——小漣面對炘炘之事總是笑少怒多,也怪不得炘炘認定了小漣也對她有意了。
冬淨湖見狀,一邊暗自為炎炘高興一邊又忍不住為自己心酸。
“你若對裏面的東西感興趣,我可以把它們全部轉贈于你。”
寒漣垂眸折起手中讀完的絲絹書信,回避了冬淨湖的問題。
“轉贈他人送的禮物,至少得先問問原主人的意願吧。”
冬淨湖把小鐵盒放回石箱蓋好,随後走到桌邊語重心長地勸道:“不光是禮物,你和炘炘之間的因緣也是同樣的道理。我明明記得你六七歲的時候總是嚷嚷着要擁有一個像你爹和你大伯那樣的眷侶,怎麽真的有了反倒喜歡推給別人了?”
“你也知道我說的是一個像我爹和我大伯那樣的眷侶啊,”寒漣手上的動作一頓,擡眸冷笑道,“那你覺得她跟他們有哪一點相像?”
“你都還沒有跟她好好相處過,怎麽可以輕易下結論?”冬淨湖憶起初見炎炘時的情景,不由得為之辯白道,“你比我還早半年認識炘炘,炘炘以前是什麽性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就算她這些年表現得有一些張揚,但她的本性沒有變啊。”
“反正炘炘家那種情況,世伯世母也不會同意你解除緣契,你再怎麽掙紮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還不如相信上天的安排,試着去接受她。”
“一提到她,你的話就特別多。”寒漣将折成小方塊的書信夾在了水桌上兀然浮現的兩片鯉形石板之間,而後便站起理了理身上的漆黑公服,側身朝屋外走去,“你以為我以前沒有做過嘗試?嘗試的結果就是我跟她不僅性格不合,連堅守的信念也截然不同。差異大到了這種程度,就算硬湊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水桌上裝着壽宴請帖的貝殼狀小盤跟随着寒漣的步伐飛出了鯨溪亭,冬淨湖正感到有一些無措,但一瞥到桌上剩下的那兩片鯉形石板上刻着的“汍”字,她又像突然得到助力一般,鉚足了勁追趕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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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英國的禦獸文鳐不僅可以上天入海,還是靈地游得最快的巨魚。
寒漣今日不打算出宮就沒有喚來文鳐代步,但其他人想要追上擁有一半凫水之力,禦獸血契還結在左腳腳踝位置的寒漣也并非一件易事。
身為凫水使的冬淨湖是實力僅次于寒漣的第四代玄英靈士,但她拼盡全力仍然被寒漣甩開了半程。
此時太過拼命待會又不得不缺席晚朝,權衡之下,她忽然減速調整起了呼吸,随後沖着前方的身影奮力大喊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人的性格都能變,信念又為何不能變?你難道就能說你小時候相信的那些事情到現在也全都是正确的?”
如同被冬淨湖的話語擊中一般,前方那道即将遠去的身影驟然停下了行進的腳步。
“……我不能。”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美好的回憶,寒漣用着冬淨湖無法聽見的聲量自言自語道,“正因為不能,我才更不想看到那個會讓我産生自我懷疑的禍根。”
炎炘每次來玄英宮找寒漣都是直接從空中落地硬闖而入,但每次離開玄英宮時卻又喜歡擺出一副自己乃是受邀而來的姿态大搖大擺地走出宮門,活像要氣一氣拿她沒轍的缁龜衛一般。
雖然這次她依舊沒有見到寒漣,但東西都送出去了不說,還難得聽到了寒漣的聲音,只覺這一趟來得非常的值,乘着重睛升至石闕望臺位置時,她還心情大好地鼓勵了紀回風兩句。
“姓紀的,別灰心!再努力十年,你也有機會勝過現在的我,只不過那時候的我肯定比現在更厲害,哈哈哈哈——”
“頭兒,你說她這是什麽意思!”
炎炘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內城沉寂的夜空中,刺得宮門石闕上的一衆缁龜衛都攥緊了拳,但以他們的身份又不能直接與炎炘對峙,只能按捺着怒火等待着炎炘飛離,再湊到紀回風周圍鳴不平。
“字面上的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這種在其他人聽來都覺得有幾分挑釁的話語卻并沒有挑動紀回風的情緒。
“雖是名門出身,但人家現在擁有的,也是靠自己努力換來的。”
語罷,紀回風便抛下面面相觑的下屬,獨自走下闕樓,前往窮羽殿上朝。
受少陽、老陽之氣的影響,青陽、朱明國人在武力和體型方面都普遍優于受少陰、太陰之氣影響的白藏、玄英國人。
但同樣以武見長,青陽靈士和朱明靈士各自擅長的領域卻不盡相同,好比青陽的禦獸帝女雀和朱明的禦獸重睛鳥,雖然同為飛禽一類,但二者的側重卻也各有不同那般。
帝女雀以速度見長,視力極佳,又可随意變換自身形态,因此更為适合動作敏捷、戰術靈活的青陽國主。
而重睛鳥以力量見長,兼之視野開闊,身形碩大,因此更為适合戰鬥風格直截了當的朱明國主。
在力量和身形上占優,飛行的速度就會顯得有些不盡人意。
重睛載着炎炘從太乙內城正北方的玄英宮飛回正南方的朱明宮時,懸挂在星柱醉夢閣第五層的荏苒鐘已經用鐘聲宣告了今日冬時的到來。
為了建築外觀的統一,內城東南西北四面的四個宮殿的外牆和正殿部分都采用了同樣的磚瓦設計,而最貼近各自國家文化的建築都藏在了鮮有外人涉足的後院。
炎炘已經在朱明宮居住了将近四個月,但若不是因為幼時的一系列機緣巧合而邂逅了寒漣并與之結為了契侶,她絕不會認為長大後的自己會離開朱明的本土生活。
朱明國的大部分國土都被深不可測的黃沙覆蓋着。
朱明宮的正殿長贏殿雖然稱得上丹楹刻桷、玉階彤庭,但在炎炘看來,卻華而不實,沒有半點朱明的特色,畢竟這樣的建築根本無法在沙漠之上久存,因此除了上朝,炎炘從不會在讓她渾身不自在的長贏殿停留。
尚未經過通往後院的長廊,炎炘就感受到了空中驟然升騰的熱氣。
熱氣自長廊兩側的一簇簇火燈中散發而來。
熾熱難耐的烈火往往與破壞、毀滅關聯,朱明與其他三國最大的不同,就是無法直接使用陽火之氣來構成器物和建築。
青陽木氣萦繞,亦可以木造物;白藏金氣充足,亦可以石造物;玄英水氣滿盈,亦可以水造物。
唯有火氣旺盛的朱明,須得遵循萬物相生相克的原則才能創造出獨屬于自身的事物。
即,遵循“火生土又克金”的原則,通過燃燒沙土和冶煉金石的方式來搭建住屋和制造器物。
長廊兩側的那一簇簇火燈便采用了冶煉金石的制造方式,而只要控制好燈中火焰的溫度高低,就無須擔心燈具的金屬外殼被熔化。
火燈徹夜不滅,還未從潋滟澗收回心的炎炘此時不僅沒有睡意,眺望到後院那些讓人倍感親切的圓頂土屋和露天火爐還覺得有一些興奮。
但在沖進後院,動手煉制下一次贈禮之前,炎炘還得沉住氣聽一聽她那位好幫手的彙報內容。
“怎麽回來這麽晚,被姓鈞的刁難了?”
火燈盡處伫立着的一名面容姣好的赭衣女子正靜靜地望着炎炘朝自己飛來。
與朱明宮中那些身高體健、眉濃眼翹的赭雀衛和霞鸾衛相比,這名赭衣女子既沒有修長的身形,也沒有明豔的長相,如果忽略那一頭色澤鮮亮的赤發,單以四國的普遍外形标準來看,倒更接近秀麗文雅的白藏和玄英國人。
事實上女子左耳以下的秀發也确實是一片皓白,恰與她身後那頭口鼻都還噴着熱氣,頭頂一龍角、啼如四虎爪,通體雪白,卻唯有頸後的鬃毛赤紅一片的健碩馬兒互相照應。
這名赭衣女子便是炎炘幼時為自己挑選的欽定近臣銜火使赤晞,赤晞身後那匹形态和色彩都難以一言概之的健碩馬兒則是炎炘以前送給赤晞撐場面的珍獸駁馬。
炎炘在離開朱明宮之前,就派了赤晞前往白藏宮轉交壽宴請帖,但看到駁馬這副氣喘籲籲的模樣,她就知道赤晞也沒有比她早回來多久。
“真是個讨厭鬼,給漣兒告狀不提,還敢趁機刁難你。你等着,我這就去他那兒給你讨個公道!”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炎炘還沒從重睛的背上跳下來,又氣得想扭頭飛出宮外。
“主上,您誤會了!”
好在赤晞早已習慣了炎炘的性子,知道自家主上聽不得白藏國主的名號,連忙出聲解釋道:“白藏國主沒有刁難微臣,微臣趕到白藏宮時白藏國主正準備上朝,微臣是因為得到了白藏國主的特許,待到秋朝結束,統計了聖尊壽宴的來訪名單才耽擱了回宮的時辰,還望主上莫怪。”
說着,便将手裏護着的白玉牒文恭敬地遞到了炎炘眼前。
“啧,沒意思。”炎炘對于鈞珏所做的那些“好人好事”全無興趣,聽後接過牒文掃了一眼就忍不住皺眉咂嘴道,“把自個兒名字弄這麽大,搞得誰稀罕他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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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鴿沒鴿,就是不想再鴿了,所以還是決定把更新時間改為晚上七點。
這樣我校對了放上來時間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