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碰壁
從玄英宮的窮羽殿前往潋滟澗,需要進入一條時刻被霓蛇衛監管着的水下回廊。
回廊的入口連接着正殿後方的水亭,炎炘并非受邀而來,即便前往水亭也多半無功而返,但她好歹也是一國之主,一旦越過正殿進入回廊,霓蛇衛就不得不以禮待之,因此她一向都是先跳入水裏,再游進回廊,以免遭到霓蛇衛的拒絕。
炎炘來自朱明,又是與水相對的老陽之體,本身一輩子也用不着學習游泳這一門技藝。
實際住在朱明之人,十個中有九個都不會游泳,但炎炘卻從七歲起就開始鑽研泳技,如今與玄英國人相比也不遑多讓,為的便是能夠暢通無阻地見到常年居于水下的寒漣。
不過潛入水下到底不同于在水面暢游,炎炘若不想溺水,下水之前就必須食用一枚玄冰果。
玄冰果為玄英特産,具有食用後半日不會溺水的功效,且産量頗豐,乃是玄英平民或前來玄英游玩的旅客必備之物。
但玄冰果終歸比不上比它有着更強功效又産量稀少、口感更佳的玄英珍果沙棠果,吃下玄冰果之人至少會渾身發冷兩刻鐘。
若此人身體素質不強,又趕在發冷階段貿然下水,則極有可能引起全身痙攣,不得動彈,一旦玄冰果失效又沒被人發現,此人就會有溺亡的危險。
因而每個惜命之人食用玄冰果後都會在安全區域等待一時,被玄英水氣所克制的朱明國人更要多加注意,只不過炎炘仗着自己年輕力壯,從不在意這些細節。
炎炘已經走熟了通往潋滟澗的路。
這條水下回廊其實是一個看似密閉實則開放的細長護罩,海水和魚蝦會被護罩抵擋,人卻可以在任一地段穿入或離開回廊。
回廊之中如履平地,炎炘一進入回廊就立刻甩了甩身上的海水,切換成了疾走的形态。
多日未曾見到寒漣,她已經沒有了往日那般邊走邊欣賞四周海景的興致,但偏偏有人不識趣,每次都會趕在她抵達終點之前來掃她的興。
“如無請帖不得入內,還望朱明國主海涵。”
潋滟澗是一個貝殼形狀的水下宮殿,宮殿範圍內本無海水,但炎炘剛踏入此中就被身着蛇紋玄甲、腳跨小型海鯊的霓蛇衛們架起的水牆給阻擋了前路。
除了領頭的指揮使乘着黑鯊之外,其餘霓蛇衛的契獸都為金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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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炘第一次被黑金鯊群包圍之時還是驚奇大于其他,但現在看到那個總是領着一大堆人來斷自己前路的霓蛇衛指揮使墨枕河,她就會覺得胸悶氣短:“我當然有請帖了,只不過這請帖需要我先送出去。我勸你們趕緊把這面水牆撤掉,以免耽擱了我送請帖的吉時。”
炎炘為了防止請帖浸水,可是做足了準備工作。
只見她從自己兜裏掏出來了一個密封的鐵制長盒,而後又手貼鐵盒催動內火,将整個鐵盒瞬間熔化成了液态。
“喏,沒騙你吧。”
炎炘高舉手中完好無損的一疊紅皮請帖,在墨枕河面前晃了晃。
墨枕河沒有接茬,轉而拿出了她的武器霓蛇瓶,将地面那灘鐵盒熔化後形成的紅水吸入了其中:“朱明國主,請您不要再做出破壞潋滟澗環境的舉動了。”
“你什麽意思?我好歹也算潋滟澗的半個主人,愛護這裏的環境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去刻意破壞?”在水下熔化金屬的确有污染水質的嫌疑,炎炘有幾分心虛,但卻不肯在這麽多霓蛇衛面前服軟,“還不都怪你們先出來阻攔我!”
“——我怎麽不知你是這潋滟澗的半個主人?”
一個傳話用的細長海螺突然穿過水牆出現在了炎炘的上空,無甚起伏的清泠之音澆滅了炎炘幾近沸騰的心火,也澆滅了她剛要點燃的鬥志。
“七殺賢君敢在潋滟澗威逼本國臣子,看來是不把天梁放在眼裏。那就勞煩賢君留下請帖自行離去,也省得天梁出來礙賢君之眼。”
“漣兒,這可是咱爹的壽宴請帖,你不出來親自接收要我怎麽向老爹交代?再說我們都快有一旬沒見了,你就不想我麽?”
寒漣此前都是托人代她傳話,而非主動給炎炘傳音,即便炎炘曾經嘗試過傳音聯系寒漣,也都無一例外以失敗告終。
若不是聽出寒漣話語中的趕客之意,炎炘真恨不得将那懸浮在半空中的海螺抓進手裏好好傾訴,而不是像此刻這般低聲下氣地乞求寒漣改變心意。
“天梁不明賢君之意。”寒漣依舊心如鐵石,“大家皆為國主,既然轉交給白藏國主的請帖能由銜火使代勞,那賢君又何必為難于我?”
又是那個愛告狀的讨厭鬼!
以往怕惹寒漣生氣,炎炘都會适可而止,但此刻聽到寒漣提及自己厭惡之人,她竟氣得不管不顧地盤腿坐到了地上:“他哪配跟你比?漣兒,你若不肯出來,那我就坐在這裏等你。反正到冬時你還得去窮羽殿上朝,我就不信我今晚見不到你!”
“随你。”
寒漣對執迷不悟的炎炘失去了耐心,音調驟冷,随即收回傳話海螺,不再言語。
寒漣一動怒炎炘就想要服軟,但她被這麽多霓蛇衛圍着,實在拉不下面子,便仰頭望向上方的墨枕河,用兇狠的眼神示意道:“看什麽看,還不趕緊把人都帶走給我一個臺階下!”
霓蛇衛均為極陰極柔的太陰之體,個個姿色秀麗,只是賦予她們靈力的寒涼水氣也多多少少影響到了她們的氣質和性格,即便她們不似寒漣那般終年冷若冰霜,但也甚少對其認定的外人展露笑顏,因而總給炎炘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
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這身高還不及炎炘胸口的霓蛇衛指揮使墨枕河,明明長相溫婉卻從來不茍言笑,就算看見了炎炘的小動作,她也會當作沒看到,這一次也是亦然。
“所有霓蛇衛原地待命,未得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與寒漣如出一轍的冷淡聲音在上空響起,炎炘怄得吐血,又不敢真的動手傷人,唯有悻悻地收起請帖,繼續枯坐在原地。
作為朱明的當代國主,炎炘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蠻力,她若拿出真本事,也并非闖不過霓蛇衛搭建的那面渾厚水牆,只是水牆易闖,心牆卻難開。
坐在水牆之外,她還可以找借口說是被他人阻攔才沒有見到漣兒,但穿過水牆,她直面的便是漣兒毫不留情的拒絕。
她自認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漣兒的人,又怎會不知即便她厚着臉皮來到潋滟澗,也多半見不到漣兒一面。
她這般不請自來的魯莽舉動,從來都只會惹得漣兒不滿,換不來漣兒的笑顏,可她卻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堅持近十年都沒能打動漣兒的心,她當然也有過挫敗。
但她跟漣兒之間的感情本就不對等,漣兒從不會主動找她、主動聯系她,如果她也開始自暴自棄什麽都不去做,那她們的契侶關系便會迅速走向末路,而這并不是她願意見到的結局。
盡管如今這般境況看着也離末路不遠,但只要她和漣兒的緣契一日未斷,她就絕不會選擇放棄。
好在染三已經替她們這一代的國主開了成婚的先河,她堅信只要自己堅持不懈、更加努力,那她和漣兒就一定能夠依照祖訓在一年之內完成彼此的婚姻大事,屆時她也不用再為一時的冷遇而心煩意亂了。
思及此處,炎炘便一掃頹靡,閉上眼自顧自地打起了坐來。
霓蛇衛們沒有收到寒漣指示,也不敢硬來,只能規規矩矩地守在水牆之外監視着炎炘的一舉一動。
這般僵持了将近兩刻鐘,四周忽然有了異常響動。
難道是漣兒出來了?
炎炘內心一喜,連忙睜眼,卻意外看到一張熟悉的清冷臉龐正在對着她微笑。
“終于舍得睜眼了啊,”來者伸出一只手懸在炎炘頭頂,随即笑眯眯地吸走了附着在炎炘衣物、卷發之上的那些細小水珠,“身上濕着還要耍性子,也不怕受凍着涼。”
今時的寒漣不會對着炎炘微笑,也不會在意炎炘是否生病,所以來者并非寒漣,而是寒漣的欽定近臣凫水使冬淨湖。
冬淨湖乃是玄英開國國主冬淑婉的新一代傳人,若單論面相,她給人的感覺還要比小她一歲的寒漣更加冰冷寒涼。
但因為她與炎炘相識甚早,又在兒時撞見過炎炘脆弱的一面,即便後來的炎炘看上去已是性格大變,她也始終無法對炎炘狠下心來。
到如今,她俨然成為了炎炘認識的所有同代玄英靈士之中待炎炘最為溫柔和善的那一人。
“我這不是知道淨湖姐姐你會來疼我麽。”
炎炘看到周圍嚴陣以待的霓蛇衛都紛紛背身退去,眼前的渾厚水牆也不見蹤跡,瞬間明白了來龍去脈。
趁着冬淨湖還沒收回手,她便微微擡頭,在冬淨湖的掌心溫順地蹭了兩下。
“姐姐再疼你,也沒見你來主動找過姐姐。”冬淨湖順勢揉了揉炎炘的一頭蓬松紅發,而後便拉着炎炘從地上站了起來,“你還是坐下順眼些,站着望得我脖子酸。”
炎炘比大部分玄英國人都要高上一頭,聞言便躬身湊到冬淨湖耳邊哄道:“我站起來了,姐姐就不用彎腰了呀。”
“就你嘴甜,”冬淨湖很是受用,退後一步,攤開雙手笑罵道,“說吧,這次又要我替你帶什麽進去?”
冬淨湖身上穿着凫水使專用的缁色游鲛憩流袍,若不是被人特地叫來了潋滟澗,此時她應在玄英宮的正殿之外等候上朝。
“能把我帶進去嗎?”
“你再調皮我可就走了。”
“開玩笑的,我哪敢為難姐姐,”炎炘也不是第一次被冬淨湖解圍,感激她還來不及,又怎敢得寸進尺,“家父的這一疊壽宴請帖就勞煩姐姐代我轉交給漣兒了,若是姐姐四月初有空,也歡迎到我們焚雀堡來做客。還有這個小盒子,又要勞煩姐姐替我求漣兒收下了。”
說着,炎炘就把她手中的請帖和她從另一個褲兜裏掏出來的鐵制小方盒一起遞給了冬淨湖。
“知道啦。”冬淨湖拿起鐵制小方盒左右打量,“你這小鐵盒裏究竟裝的什麽,每次問你和小漣都不肯說,搞得神神秘秘的。”
炎炘一聽眼睛驟亮,忍不住咧嘴嘚瑟道:“這是我跟她之間的小秘密。”
“行行行,你跟她之間的小秘密,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局外人就不探究了。”冬淨湖想起正事,忽然招呼炎炘附耳過來,悄聲道,“上次給你的沙棠果應該快吃完了吧,這一袋你先拿去,若是不夠之後再找我要。”
語罷,便把她腰間裝滿沙棠果的絲綢香包取下,塞進了炎炘兜裏。
“謝謝淨湖姐姐,”炎炘無以為報,唯有識趣地抱拳請退,“馬上就到冬時了,我也該告辭了,剩下的事就拜托姐姐了。”
“快走吧,等小漣出來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冬淨湖作勢趕人,待到炎炘重新進入水下回廊,再也見不到蹤影之後,她臉上的笑容才驟然淡去,眼中才閃過幾分黯然。
——可惜我能幫得了你,卻幫不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