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雷刑
逃?
饒是染蘅本領通天,也無法将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少女在瞬息之間送至千裏之外的結界。
朝霞郁與東極角州相鄰,臨行之前,碧枷曾告訴染蘅進入角州自有返回亢州結界的方法,她要用那根斷木帶着雪黛飛進角州,逃離險境。
“染蘅——”
然而雪黛并不認可染蘅的做法,斷木停在雪黛當前,她卻視若無睹,拼命地朝着染蘅跑來。
“你別過來!”
青耕的目标顯而易見,無論青耕打着什麽主意,染蘅都不能讓青耕靠近雪黛。
她是把雪黛帶進禁地的人,後悔已然無用,唯有竭盡全力護住雪黛。
“噗!”
龍吟索纏上了青耕的脖子,鞭身冒出的棘刺紮進了青耕的骨肉,把青耕疼得不住撲棱。
染蘅被掙紮的青耕甩到了半空中懸挂,離地面更近反倒方便了她同沖她跑來的雪黛交流。
“趕緊上樹!”
染蘅招來一排斷木,攔住雪黛前路,希望雪黛能乖乖從她留下的後路逃走,但這次打亂她計劃的卻不是雪黛,而是看到雪黛靠近、驀然亢奮起來的青耕。
“喳——”
青耕啼叫一聲,斷木轟然倒塌。
“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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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耕展翅一揮,焦雷徑直劈下。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
染蘅連禦獸血契都未正式締結,又如何敵得過日日夜夜吸收禁地精華的上古珍獸?
“——啊啊啊!”
似乎知道解決了染蘅就能抓住雪黛、緩解刺痛,青耕不斷喚來焦雷往染蘅身上轟炸。
染蘅終歸是凡人之軀,如何受得了這般酷刑,她身上的衣物都被焚燒成灰,自己也被劈得不成人形,但仍靠着意念緊抓龍吟索的劍柄。
“——染蘅!”
剛才還在半空中懸挂着的麗人眨眼間變成了一塊分不清嘴臉的焦炭。
雪黛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心口的絞痛卻真實得難以忽視。
怎麽會變成這樣……
面目可憎的龐然大物已無法再讓雪黛感到恐懼,她的臉上布滿淚水,卻發不出任何哭聲。
……這就是她跟染蘅的結局?
一種叫做厭恨的陌生情緒湧上了雪黛心頭。
她恨青耕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原本平和的一切,她恨自己給染蘅招來禍患卻又無法成為染蘅助力。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她也擁有什麽能力,那結局是否也會随之改變?
雪黛早已停止了奔跑,但随着青耕的步步緊逼,半空中的那塊焦炭也離她越來越近。
她不知道青耕為什麽要抓她,她舍不得移走聚集在染蘅身上的目光,即便染蘅此時已是兇多吉少。
脖間傳來的刺痛越來越微弱,青耕都已提不起勁頭去關注脖子上挂着的那個累贅,只想着享用近在咫尺的這道“美味”。
雪黛看見了一張血盆大口朝自己襲來,她的心已半死,生不出閃躲之意,但腦袋卻像有所反應,突然劇烈疼痛。
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從雪黛的眼前閃過,但她還沒有辨出畫面中的內容,便驚然地發現視線前方的那塊焦炭驀地飛了起來。
“——往東邊跑!去角州找回家的路!”
染蘅全身的骨頭都像碎裂一般的疼。被雷劈了之後,她像一具死屍一樣,一直吊在半空沒有任何動作,既是為了讓青耕放松警惕來等待麻痹緩解,也是為了确認自己是否誤會了青耕的意圖。
然而身體的僵直得到了舒緩,青耕的面目卻變得更加猙獰。
它想吃了雪黛!
看穿青耕的真正意圖,染蘅越發後悔帶着雪黛進入了禁地,她把一切都想得太過美好了,千百年無人馴服的無主珍獸,又豈是好聲好氣的良善之輩?
它們不光神通廣大,還獨具只眼、能辨優劣,或許正是因為雪黛身世不凡,才會招來青耕的觊觎。
然而事已至此,已經無力回天。
後路被毀,她全身經脈受損,也無法再運轉靈力招來斷木拖延,只能賭上氣息奄奄的殘軀與青耕同歸于盡。
四周的秀木都已被染蘅拔空,唯有那棵挺拔如山的高大果樹無法輕易撼動,仍在雪黛身後巍然聳立。
龍吟索融合了染蘅鮮血,由染蘅意念操控,不受真氣所限。
只見劍鞭的鞭身驟然縮短,染蘅也在躍至青耕頭頂的同時,把藏在手心的隐殇翎盡數打進了怒睜的鳥眼。
“——喳喳!”
趁着青耕麻木失明的空隙,鞭身又迅速延長、飛出,纏裹上不遠處的高大果樹,随後一把将青耕寬比五人的巨型鳥頭拉扯過來,與壯實的樹幹拴在了一起。
“——給我死!”
“染蘅,我不回沒有你的家——”
世人皆知國主的禦用武器會熔鑄國主的鮮血,卻很少有人知道,國主的鮮血也是增強禦用武器威力的養料。
染蘅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她知道青耕蘇醒過來就會立刻做出反擊,而龍吟索一旦被掙開她就再難抵抗,必須盡快将青耕鎖死在這棵果樹之上才能助雪黛逃過這一劫,她必須獻上自己最澎湃的血液來送青耕上路。
于是她用盡餘力狠狠地擒住青耕的碩大鳥頭,以身為盾,以血為矛,讓龍吟索的鋒利劍尖穿過她的心肺刺入了青耕的頭顱。
“——不!”
澆築了染蘅熱血的龍吟索迸發出劇烈青光,須臾又失去光澤、松散墜落。
高大果樹的樹幹上還殘留着勒痕和血跡,拴在樹上的巨鳥和焦人卻已經不見蹤影,雪黛望着漫天飄舞的青綠光點,只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悲鳴便徹底暈死了過去。
原來人死之後,即便身軀化為光點、歸于天地,意識仍能短暫停留。
染蘅…或者說還保留着染蘅意識的一粒青翠光點,正看着地面暈倒的那位絕色少女如此想着。
染蘅無法控制自己移動,但她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不斷上升,或許她的最終歸宿就是天上的某片雲朵。
她不清楚自己還能保持這種形态多長時間,回想自己短暫的一生,她還有太多的不甘。
她辜負了尊長們的期待,既沒能順利解決糧食危機,也沒能補充上地脈經絡圖的殘缺,找出複活了兇獸的幕後黑手。
雀兒與她簽訂過禦獸血契,此時應當感應到她已然身殒,但願雀兒不會為此傷心太久。
不知國位被空下來之後,雀兒又會挑選誰來當新的繼承人?
她希望能是碧槿,反正不要是春不見那個小人,但她在最後關頭也犯了跟小人一樣的過錯,似乎也喪失了指責春不見的資格——雖然她現在也沒有辦法再去指責什麽人。
她走得如此倉促,甚至來不及将雪黛送出此地,來不及跟雪黛道歉和道別。
她的确不是雪黛的良人,回應不了雪黛的期待,也無法護雪黛一生周全。
雪黛的身世尚不明朗,或許餘生都要留在人間蹉跎,她不敢去想雪黛醒來之後要如何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但她依然希望雪黛以後能夠遺忘她帶來的那些傷痛,尋得佳侶、安枕無憂。
說來也是好笑,她人生中第一次嘗到肉味的日子,竟也成了她的忌日,色字頭上一把刀,果然誠不我欺。
但已經到了灰飛煙滅的地步,她也沒有必要繼續欺騙自己,其實與雪黛相處的那些日子,她一直過得挺輕松自在。
雪黛見識過她卑劣的一面,卻始終待她一如初見,在雪黛面前,她從來不需要過分僞裝,即便僞裝了也多半會被雪黛毫不顧忌地拆穿,這種體驗其實對她而言也十分新鮮。
如果沒有遇上青耕襲擊,她此時應該在為自己先前所做的無理舉動道歉。
一連串的意外終于讓她明白,她也不過是一個擺脫不了欲望的世俗之人。
雖然誤食紅果是造成她獸性大發的根源,某種程度上,她自己也算半個受害者,但之後她在湖邊纾解欲望,竟一直在回想雪黛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模樣,便是不容辯駁的無恥罪證了。
前腳才婉拒了雪黛的告白,後腳又對雪黛做出了冒犯之舉,她自己也在糾結今後要如何與雪黛共處,而在那之前,她必須先接受雪黛的懲罰,可惜,她已經沒有機會等來雪黛的審判了。
她雖是自戕而亡,但若不是因為被雷劈得遍體鱗傷、五髒俱損,生機渺茫,她也不會采取如此極端的舉措。
她死前體無完膚,死法又如此諷刺,或許正是上天代替雪黛對她施加的一種刑罰。
但她不得不說,被雷劈後真的好痛……
“——知道痛,以後就別做天打雷劈的事。”
一道渾厚低沉的男聲突然侵入了染蘅的意識,加入了她與自我的對話。
“你是誰?為什麽能跟死人對話?”
染蘅驚覺自己還能開口說話,承載着自己意識的光點便被重重青霧包圍。
“這麽想死?那真讓你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你?”低沉的男聲嗤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還有救?”
染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愚鈍小兒,提示至此,竟然還未領悟。你且睜眼看看,你正身處何處——”
籠罩着光點的青霧漸漸消退,一把深入地表、高聳雲霄的青鋒巨劍赫然出現在了染蘅眼前。
只見劍柄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龍,劍身則篆刻着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泰遠茕——正是青陽聖地、東方極地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