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醒轉
霏霏細雨,終日不停,已過秋暮,更添寒意。
染蘅從怪異夢境之中驚醒,猶記夢中見聞,心緒極為紊亂,加之酒勁未消,感官弱化,竟一時不覺自己身有異樣,直到一聲呢喃飄入耳廓,才臉色一變、理智回爐,僵直着身子朝她胸前埋着的那個酣睡美人望去。
“當真是喝酒壞事……”
憶起了自己在醉酒後所做的失态舉動,染蘅恨不得能再度阖眼遁入夢中來逃避眼下這個讓她異常尴尬和窘迫的現實。
這不是染蘅第一次醒後收獲這樣的“驚喜”,按理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該習以為常,然而這一次給染蘅帶來的沖擊卻比前兩次加起來還要大,只因她那素來服從管教好比死水般沉寂的地方,竟不知何時被烈酒的餘威給刺激得引吭高歌。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一個螓首深埋,一個素手環抱,着實惹人遐思,染蘅此時又處在難以自持的宿醉之中,見狀倍感口幹舌燥,唯恐任由自己亢奮下去會釀成大錯,她連忙收回雙手,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清心訣》來喚回再度面臨崩塌的理智。
“染蘅啊染蘅,你明知自己酒量不佳,偏要逞能飲下整壺酩紅酒,這下好了吧,我看你日後還有什麽臉面以正人君子自居!”
置身如此窘境,純屬咎由自取,所幸雪黛雖被染蘅失衡已久的體溫蒸得額冒香汗,卻并無醒轉跡象,這才給染蘅留夠了時間喘息。
眼見身體逐漸趨于正常,染蘅終于長籲了一口氣,此番理性失控乃是犯了染蘅心中大忌,自知暫時無法坦然面對雪黛,她便打算把雪黛移出自己懷抱,悄聲出門散心,但才剛把身子支棱起來又察覺到了雪黛頸後衣物正透着異常的亮光。
“……這是雪黛的契印在發光?”
染蘅并起兩指輕輕一掀,便發現了奧妙所在。
“發的竟是…紫光?!”
紫色代表天地祥瑞,契印泛光并非罕事,可尚未正式定緣便泛出紫光一事卻前所未聞,染蘅之前在玉鏡臺查探雪黛契印之時所見也只是締結緣契後形成的金邊微光,亮度也比此刻要低上不少,因而更覺此事蹊跷。
“發色非比尋常,印記非比尋常,如今就連契印發出的光芒也是非比尋常……一次兩次還可言巧合,但屢次三番是否便證明了,雪黛自身就是非比尋常?”
早在先前私自調查雪黛印記之事無果時,染蘅便有了這般猜想,此時再見異象,心中更加篤定,為了驗證自己的推論正确,原本撐着雪黛上衣後領的兩根纖指,又顫顫巍巍地往裏探了幾寸。
Advertisement
“——唔!”
甫一觸碰到雪黛的頸後契印,染蘅腦中便湧入了大片方才在夢中見聞的情景,畫面之紛雜險些擠炸了染蘅腦海,直到她用僅存的意識艱難挪開指端才得以消停。
“怎會如此…難道我方才所做的那個怪夢也與雪黛的契印有關?”
染蘅如夢初醒,凝睇着雪黛的恬靜睡容喃喃自語。
染蘅驚醒之初過于慌亂,不及細想,此刻沉下心來回顧,瞬間看出其中疑點。
她這一覺睡了三個時辰,足有一宿之長,按照道理而言,之前醉得不省人事的她都已然從酣睡中蘇醒,那席中滴酒未沾,又是被醉酒的她拖着就寝的雪黛更不該睡得這般深沉,可即使她大刀闊斧地把雪黛給翻了個身挪了個地兒,也不見其有任何醒轉的跡象,着實有些古怪。
“莫非雪黛也在那個怪夢之中神游?若真如此,我和她又為何會做同樣的夢?是因為緣契的影響嗎?”聯想到了方才觸碰雪黛契印時産生的奇妙現象,染蘅決定臨時改變她外出的目的,“看來想弄清這其中奧妙,還得再往玉鏡臺跑上一趟。”
打定主意之後,染蘅立馬離開蘭栖築,喚來不懼風雨的帝女雀銜着她禦用的國主拜帖飛往了玉鏡臺。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帝女雀便傳信歸來,它獨自在曉妝羞外等待了片刻,之後又載着洗去渾身酒氣,換上得體行頭的染蘅騰上了半空。
帝女雀的珍貴青羽不會被雨水淋濕,染蘅身上披着的名貴氅衣卻禁不得雨水浸泡,甫一飛出後院竹林,染蘅便撐起了竹骨綢傘,正欲開口叫帝女雀加速升空,卻在望到長廊入口處的一道淺黃色身影後停頓了剎那。
“——碧橙,我有事出宮一趟,雪黛還在蘭栖築歇息,你回屋之後若探到她醒來,切莫忘了叫她補上晚膳。”
“喂蘅姐姐,你沒忘記今天什麽日子吧!太陽都下山了還敢往外面跑,等嫂嫂醒過來我就告你的狀!”
那道淺黃色身影正是結束了今日授課,尚未回到枯榮廬換掉官服的碧橙,似乎早猜到了碧橙會作何反應,還沒聽完碧橙傳來的回話,染蘅跟帝女雀便沒入了雨夜朦膿的雲煙當中。
“旻機賢君,只有一人到場,可無法領走你與熙怡夫人的望月鏡啊。”
見到帝女雀載着染蘅降落到了玉鏡臺夕輪廳的眺臺之上,早已坐在廳內等候的伐柯立時起身笑臉相迎道。
夕輪廳位于瑤鏡廳左側,唯有在會見尊客時開啓,從暗哨那得知帝女雀前來遞交國主拜帖時,伐柯正在第三層例行視察,之後還是讓擔任她副手的主簿接替過職務才趕到第九層面見的帝女雀。
染蘅今晚的來訪出乎了伐柯的意料,身為統管着四國姻緣契約的玉鏡臺臺主,她當然知道今日是個什麽日子,盡管染蘅和雪黛尚未正式定緣,還無須柱主親自到場祝福,但面對天之驕子的締緣喜宴,奉天而行的四柱又豈敢在禮數上有所怠慢,故她和其餘三位柱主都指派了各自的幕僚獻去了賀禮;而正是因為她十分清楚今日是個什麽日子,才會對染蘅的突然造訪倍感意外。
伐柯還記得半個月前在瑤鏡廳見到染蘅和雪黛的情形,單從相貌和氣度來說,這對新晉契侶自是當得起“珠聯璧合、佳偶天成”幾字,可若是只談彼此意願,卻是一個騎虎難下一個似懂非懂。
有染荨這個例子在前,伐柯也不難理解染蘅當時的想法,畢竟這母女二人從外形到作風都相差無幾,若非染蘅締結了緣契,不得不與她們玉鏡臺打上交道,恐怕最後也會同染荨一樣,走上祈求靈子傳遞血脈的道路。
然而即便是騎虎難下,染蘅舉辦締緣宴的速度之快也足夠讓伐柯詫異,她都快分不清究竟是操心起染蘅終身大事的染荨在背後推波助瀾,還是真如外界所言,染蘅早已傾倒在雪黛的絕世容顏之下了;加之染蘅又在今日這個特別日子,格外鄭重地遞上拜帖,穿着正式地前來拜訪,怎能不讓她感到迷惘?
“臺主您誤會了,凡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哪有締緣宴當日便定緣領鏡之理?”事關雪黛身上的古怪契印,以免引起猜疑,染蘅踏入廳中便揮手讓帝女雀避退,順勢回道,“不過在邁入下一個階段之前,還是有事先做好功課的必要。”
伐柯一邊招呼着染蘅入座,一邊給染蘅沏上了香茶:“賢君學識淵博舉世聞名,又有何事需要向老身讨教?”
染蘅坐下笑道:“臺主謬贊了,在緣契之事上,旻機可不敢班門弄斧。”
“喔?這麽說賢君确有與熙怡夫人定緣之意了?”伐柯來了興致,“賢君今日與上次前來之時大有不同,老身很是好奇這半個月以來你與熙怡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今日乃是二位吉日,春宵苦短,老身又豈敢耽擱?有什麽想了解的還請賢君明說,老身定當知無不言。”
“那就多謝臺主了!”
得到伐柯保證,染蘅內心一喜,于是便一邊飲着解酒的茶水一邊與伐柯聊起了緣契。
二人一聊便聊了半個時辰,一開始她們聊的都是些世人皆知的緣契常識,為了引出之後要問的問題,染蘅也裝作一知半解的模樣虛心聆聽;後來伐柯又細說起了定緣成為眷侶之後會産生的變化,深知時機成熟的染蘅便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臺主,您說定緣能使眷侶心靈相通,可這相通之處具體指的什麽?又是如何實現的?”
“哈哈,賢君真是問到點子上了,”聊到興頭上的伐柯忍不住拍了下掌,“若非賢君貴為青陽國主,早已知曉識海存在,老身恐怕還無法為賢君解答,畢竟這也事關月柱所守機密。”
四國開國國主建國之時,為确保各國安全,特選了四名柱主各守一國機密,并要求柱主之間互相保密,非重大事宜不得洩露,這重大事宜的判斷标準雖由各個柱主自行制定,卻也不是随便誰來都能夠窺之一二的。
“竟與月柱之秘有關?臺主您的意思是,眷侶之間可以互相結成識海?”這着實超出了染蘅的預想,但若真有識海形成,那她和雪黛會做同樣的夢也就不奇怪了…可問題在于,她和雪黛并不是眷侶啊,“那締緣階段就不會産生識海嗎?”
“非也,與其說是識海,不如說是魂海,一個受意識影響,一個卻刻入靈魂,只不過大多時候二者并無太大差別,”伐柯耐心解釋道,“識海賢君比老身了解,姑且不提,但願意定緣成為眷侶,便意味着對于彼此已是心醉魂迷,二人神魂契合,魂海自然應運而生。”
“至于締緣階段能否産生魂海…老身雖然未曾耳聞,但卻并不認為這毫無可能,若是契侶雙方的神魂契合程度已接近定緣的标準,或許也能在此基礎上互通你我。”
“原來如此,旻機受教了!”
獲取到了想要的情報,染蘅連忙起身拱手作揖,正欲順着趨勢告辭之際,她大拇指上的戒玺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嗡嗡!”
當着伐柯之面收聽顯然不合禮數,染蘅毫不猶豫地将傳音抹去,可須臾之後,戒玺又一次不合時宜地鳴響。
“賢君不用介意老身,盡管收聽便是。”
戒玺連響兩次,通常意味着急事,染蘅分心一查,發現傳音之人乃是碧橙,便猶豫起是否該切斷這次傳音,好在此時伐柯拿出了長輩的風範,主動為染蘅解了圍。
“讓臺主見笑了。”
染蘅對着伐柯歉然一笑,随後便輕舉戒玺接收了這道傳音,然而很快她就追悔莫及。
“蘅姐姐,算我看錯你了!你這個把嫂嫂吃幹抹淨就跑出去鬼混的負心人!”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聽到戒玺處傳來的洪亮吼叫,染蘅一直保持的良好心态轟然全線坍塌。
--------------------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這也能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