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醉酒
染蘅同意舉辦締緣宴,乃是想借四國權貴之眼來監管春不見言行,盡管她已經派了幾名龍鳳衛跟随在雪黛身邊保護雪黛,卻也知這并非是一個長久之策。
畢竟靈地以強者為尊,最為看重世家門第,春家在青陽的地位雖不如前,卻仍舊底蘊深厚,非是三五龍鳳衛便能輕易桎梏之流。
可若是染蘅公開承認了雪黛的契侶身份,春不見便無法再如初見雪黛那般不顧禮數随意行事了——一來正值青黃未接之際的春家擔待不起“滋擾未來國主夫人”的名聲,二來觊觎着國位的春不見也沒有公然違背世情民意的膽子。
春不見的私德雖令人不齒,卻絕非呆童鈍夫,她早就察覺到了染蘅邀她赴宴的意圖,本欲将計就計、借獻畫之由趁機洩憤,卻沒想先是被染蘅反将一軍,後又遭炎炘當頭棒喝,再難重振旗鼓。
春不見再次感受到君臣有別,而屈居人下的自己注定孤立無援,久留也只會徒增笑柄,于是還沒在青陽宮待夠一炷香的時間,便裝作不勝杯酌,率先退了席。
可春不見未到太乙城任職之前,乃是隐龍林花街柳市的常客,早已過慣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又豈會小酌幾杯就潰不成軍?
春不見顯然又在扯謊,但樂于見到春不見知難而退的染蘅,這次只面不改色地允了其離去,便招呼着雪黛欣賞起殿中助興的歌舞;反倒是那些暗自擔心宴席氛圍再遭破壞的賓客們在望着春不見踏出韶節殿時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随後面上也有了更為明顯的笑意。
國主締緣雖然非同小可,但締緣終歸不是定緣,還達不到讓四國官員休沐、普天百姓同慶的規模,故而在朱明君臣例行午朝之前,宴席便進入了尾聲。
雪黛是整場締緣宴中收獲最豐盛的人,賓客在臺下獻禮,染蘅便在臺上介紹,幾個時辰下來,她既收到了一大批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也将掌握着四國命脈的年輕權貴們大致認了個遍——包括她所就讀的厚德院的院長秋鎖離。
但在雪黛心中,賀禮再珍奇華貴也比不過染蘅每日清晨拿着為她梳頭的那把樸實梳篦,賓客再值得尊敬也無法動搖染蘅所獨占的首席地位分毫。
她此時所擁有的奢華生活、高貴身份、以及絕大部分的世間常識,都是染蘅教授和賦予,染蘅是她的良師,也是她的益友,更是她應當千恩萬謝的貴人,雖然她暫且無以回報染蘅的恩情,卻會竭盡所能追趕上染蘅的步伐,做一個能襯得上“染蘅契友”稱呼的人。
這邊雪黛初入權貴之門,感觸收獲皆豐,那邊染蘅卻在目送着最後一個賓客離開韶節殿後,失去了她在席中一直保持的從容自若。
染蘅醉了,她自幼喜茶不喜酒,酒力本就不佳,此番又是受傷初愈,若非情況特殊、難以推拒,她怎麽也不會在席中喝下炎炘贈出的那一整壺酩紅酒。
酒性本烈,染蘅喝多了普通的烈酒都會醉上半宿,更莫提是喝那在朱明享有“入口即溶、一沾即醉”美譽的“酒中霸王”酩紅酒了——即便她不願當衆失态,在席中一直運轉着靈力抑制着酒勁,苦撐了一個時辰也終于瀕臨了界限。
只不過松懈了片刻,濃烈又強勢的酒勁便肆虐了染蘅的四肢百骸,她頓感渾身酸軟燥熱,再也無法集中精神來保持冷靜,唯有趁着最後一絲理智消散之前,朝身側注意到她異樣的人求助:“雪黛…快讓雀兒載我回蘭栖築……”
語罷,便腰身一軟癱在了席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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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蘅,染蘅!清醒一點——雀兒,你快變大!”
雪黛被染蘅渾渾沌沌的模樣吓得不輕,連忙在趕來的霁鳳衛的協助下,攙着染蘅坐到了帝女雀背上,朝蘭栖築疾馳而去。
染蘅醉酒後并不鬧騰,相反還十分聽話和配合,麻煩就麻煩在之前都是染蘅照顧雪黛,而雪黛還不太會照顧人——特別是一個醉酒後無法正常交流的人。
雪黛怕自己冒失,本想拜托把染蘅背回蘭栖築的霁鳳衛幫忙,但發現那名霁鳳衛背着染蘅時都不敢把手貼上染蘅衣物後,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碧橙上午在厚德院授課,沒能騰得出時間參加締緣宴,此時也沒有辦法趕來助雪黛解除困境,雪黛便只能一邊回憶之前染蘅照顧她的情形,一邊為染蘅打水擦臉、摘簪褪衣。
一個因為醉酒格外乖巧溫順,一個因為手生格外小心謹慎,本應合作得天衣無縫、事半功倍,卻沒想在進行最後一道工序時功敗垂成。
染蘅雖然還能勉強聽進他人話語,卻早已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她此時心火旺盛、熱汗涔涔,仿若被萬蟻噬心卻不得解脫、極為難受,突然感受到有一冰涼物事在身邊晃蕩,她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放開。
“染蘅,快松開啊,你把我抱着我還怎麽給你蓋被子?”
那被染蘅緊抱住的冰涼物事不是其他,正是準備為染蘅蓋上輕薄絲衾,卻因體質涼寒而被染蘅誤認成大號冰袋的雪黛。
“唔…別動…好熱……”
由于酒勁上湧,染蘅一向平靜的眼眸沾染了諸多霧氣,平素淡雅的面容也浮起了大片潮紅,雪黛擡首望去竟覺得這樣的染蘅有幾分委屈和嬌媚,心頭一悸,便忘記了繼續掙紮。
“這才乖嘛…”
察覺到懷中的冰涼物事不再抵抗,染蘅又緊了緊雙臂,才噙着一抹淺笑仰頭睡去,只苦了衣衫都沒來得及更換的雪黛要一直保持着伏卧的姿勢來充當染蘅的消暑寒衾。
窗外清風陣陣、竹雨潇潇,窗內鸾鳳同眠,共譜芳華。
漆金龍床之上,青絲纏繞着白頭,翠娥擁抱着粉黛,此等绮景若是被臨摹成畫,必定會引來世人驚嘆,只可惜一醉入夢的染蘅并不知她在迷糊之中締造了這麽一幅傾世畫卷。
染蘅每天都會做夢。
無論入睡前的天氣是晴還是雨,無論入睡時的心情是踏實還是不安,都從未有一日停歇,今日亦是如此。
染蘅是自己夢境中的旅人,她穿梭在各個夢境,就像漂泊在各個旅地,而有的旅地她涉足了千次,有的旅地她卻從未造訪——或許是曾造訪過,卻沒有留下記憶。
今日染蘅也來到了一個陌生之地,她不知自己之前是否來過,但她唯一能肯定的便是比起旅地,她更願意用“仙境”來稱呼這片夢境。
染蘅看見自己不借助任何外物漂浮在了空中,她頭頂之上是一幅日月同存、星河熠熠的奇妙景象,周圍不是騰雲駕霧的仙人,便是呼風喚雨的神獸,而她卻沒有實體,既換不來仙人的駐足,也引不起神獸的注意。
在仙境之中毫無存在實感,卻絲毫沒有影響染蘅的心情,然而她正在專注觀察四周之時,卻看到一道奪目的紫光倏地照射而來。
染蘅躲閃不及,被紫光貫穿了虛體,頓感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再度睜開雙眸,方才雲霧缭繞、日月合璧的仙境卻變成了一片寒氣逼人、雪花飛舞的冰湖。
冰湖的天上懸挂着一輪巨大的圓月,點綴着無數閃爍的星星,冰湖湖面理應結冰,然而湖的中央卻有着一名被紫光籠罩的墨發仙子正在安然沐浴。
仙子背對着染蘅,她墨發如柳、裸背勝雪,染蘅見之本該知禮回避,卻不知是被鬼迷了心竅還是被勾得心蕩神馳,竟試圖繞到前方去一探仙子的面容。
染蘅此時只是一縷青煙,不應被仙子察覺,然而還未繞到仙子跟前,她便見到仙子轉過身來——竟是無臉也無面!
染蘅被吓得一個激靈,一片慌亂中又瞥到一抹星光,便猛然從雲霄直墜而下。
染蘅一路墜落,眼前的場景也碎成了數片、一路切換,她只能走馬觀花地浏覽。
若是方才她身處仙境,那此時她一定是墜入了地府,因為她把她看見的碎片場景一一拼湊,就湊成了一幅兵戈擾攘、生靈塗炭的地獄繪圖。
她看到數頭高大兇殘的猛獸摧毀城池、撕咬百姓,也看到數座富麗堂皇的高塔頃刻崩塌、成為廢墟;她看到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也看到哀鴻遍野、赤地千裏。
明明正在夢中漂游,不該感同身受,她卻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內心在為之而痛。
她想做些什麽來挽回面前的慘劇,然而只有一道虛體的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慘劇上演。
染蘅隐隐察覺自己窺見了什麽不可洩露的機密,但還沒能靜下心來細品,她便看到一頭有着九個腦袋的猙獰赤鳥張開九張血盆大口朝她襲來,她無處可躲,被徹底吞噬、如雲煙消散之前,她才驚覺自己将要降落的地方乃是一輪半黑半白的對稱圓盤。
——這難道是陰陽太極盤?!
意識到這件事後,染蘅驚醒了過來,然而比駭人的噩夢更讓她想要逃避的尴尬現實還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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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之前章節的部分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