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龍鳳
請柬已派發兩日,再是匆忙也不至于沒有時間備禮,青陽靈士外出又可乘坐飛禽,就算來時把東西忘在了府邸,再趕回去拿也耗費不了太多時間,而春不見分明是不想祝福染蘅、雪黛二人締緣,所以打一開始就沒準備賀禮。
她明面上是在向染蘅請示,目光卻全程鎖定在雪黛身上,絲毫不把染蘅放在眼裏,找的托詞也漏洞百出,毫不掩飾她的态度敷衍。
雪黛早從碧橙那裏得知染蘅和春不見的關系不佳,這兩日在厚德院中碰到春不見,都是讓染蘅派來的四名龍鳳衛護着走,避免與其正面接觸。
然而雪黛此時正身處宴席當中,又是今日宴席的兩位主角之一,被賓客身份的春不見目不轉睛地盯着,避無可避,頗覺悚然,便下意識地拉了拉身側之人的衣擺尋求幫助。
自诩正統青陽後裔的春不見在染蘅面前一向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她會當衆做出此等無禮舉動早在染蘅的預料當中,所以染蘅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但見雪黛被其肆無忌憚地打量,染蘅心中仍生出了幾分愠怒,于是她當即冷聲笑道:“春堂長如此有心,旻機又怎能拒絕?便有勞堂長了。”
語罷,便甩袖從後殿招來備用的畫卷畫具,懸于春不見上空,遮蓋住了雪黛位于高處的袅娜身姿。
——該死!
視線突然被阻,春不見臉上也有了幾分怒色,但當着外國權貴、國主之面,到底不敢太過放肆,只能強忍下來,承接過畫具,索筆揮毫。
紙筆本為木制,青陽宮所備顏料又是從植物中提取,春不見身為杏林堂的現任堂長,品行雖然不良,綜合實力卻走在青陽同輩中的前列,她運轉靈力蘸墨舞彩,須臾便将畫作完成。
“鄙人不才,還請諸位雅正。”
筆落畫成,春不見便卸去注入畫具中的靈力,讓其自然下墜到案幾之上,而後又施力讓畫卷在殿內繞了一周,以供在座賓客觀賞。
春不見畫的是一幅山間早春圖,畫中滿坡山林剛褪去雪裝,換上青衣,高岩瀑布正冰消河開,迸濺生機;右下一對佳麗攜手登山,行至半坡,仰望此景,左上一片豔陽懸于碧空,光芒萬丈,照亮山川。
春不見習畫十餘載,此作畫得那叫一個精湛娴熟、爐火純青,若非在座之人個個眼神犀利、嗅覺敏感,瞬間就品出了其中貓膩,她或許已收獲了贊聲無數。
貓膩藏在畫中的那一對佳麗身上,此畫重點在景,人物則微小而隐秘,無法看清面容,但這一對高矮有別、袅袅婷婷的女子卻一個頭發青翠欲滴,一個頭發黑白鮮明。
宴席上笙歌輕揚、鼓樂低鳴,一派喜慶,若是陶醉其中,匆匆瞥過,定以為畫中的這對佳麗便是染蘅和雪黛,但只要定睛細看,便能發現這對佳麗旁邊還題着一行小字:“雪融春歸照山河。”
看似概括畫境的一行小字,卻道出了春不見的不臣之心。因為締緣诏書的存在,人人都知熙怡夫人的真名喚作雪黛,這一行字又是題在了這一對佳麗旁邊,個中寓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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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字中的’雪融‘代指雪黛,’春歸‘代指春不見,畫的是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之景,暗藏的卻是冬春交替之際,春家重執政權,普照青陽大地之意——這哪裏是在祝福染蘅和雪黛締結良緣,分明是在詛咒染蘅于年底王侯鑒的國位考核失利,翌年拱手讓出自己的國位和伴侶。
賓客看出其中深意,均是臉色一變,暗嘆起春不見行事猖獗,恐會導致宴席不歡而散,就連對春、染兩家個中曲折不甚了解的雪黛都感受到了此時氣氛的凝重,滿眼擔憂地望向了染蘅。
“好個陽奉陰違、面從腹诽的把戲,”染蘅一邊輕拍着雪黛的手背,示意她無須擔心,一邊用眼光睥睨着春不見,在心中冷笑,“故意不把面容畫清,原來是想鸠占鵲巢、以僞亂真。我若是為此動怒,你定會稱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倒置我于劣勢,那我便偏不如你願,讓你拳打棉花、有勁難使。”
思定後,立時嘴角上揚、起身宣道:“好一幅春山積翠的潑彩山水畫,春堂長此畫筆墨橫姿、寓意深遠,見此佳作,旻機也畫興自湧,小有感悟,便借此機會,獻醜畫上一幅。珠玉在前,還望諸位海涵。”
話音剛落,殿外便響起了一聲脆鳴——只見方才還在殿外與其他禦獸、契獸嬉鬧的帝女雀竟銜着一支雕龍刻鳳、金光閃閃的青毫毛筆疾馳而來,降落在了染蘅的右肩之上。
“雀兒乖。”
在帝女雀着陸的瞬間,染蘅便收回了春不見放在案幾上的畫具,招來了一幅新的畫卷,她用手順了順帝女雀略顯淩亂的青羽,随後便接過那支不似凡品的青毫毛筆,執筆而揮。
見此情形,原本神氣十足、蓄勢待發的春不見,臉色倏地陰沉了下來。
青陽以左為尊,帝女雀本是代行天令的天地使者,擁有擇選、督視青陽國主之權,理應比染蘅位尊,但它卻為染蘅銜來唯有青陽國主能夠執掌的龍吟筆,自甘屈居于染蘅之右,側面抨擊着春不見的以下犯上、癡心妄想。
而染蘅貴為青陽國主,自是文武兼濟、樣樣拔尖,但拒不承認染蘅實力的春不見,卻總是想找機會與染蘅一決高下。方才春不見刻意操控着畫筆作畫,便是想要當着衆人之面,展示自己運用靈力的純熟技巧,哪知染蘅并不接招,竟然素手執筆,親自作畫,相較之下,反倒更顯心誠,令春不見暗悔不已。
染蘅甫一起筆,帝女雀便自覺躍入了雪黛懷中,畫卷懸于空中,背對着賓客,此時除了坐在染蘅身邊的雪黛以外,再無人知曉染蘅所畫內容,衆人便只能通過雪黛的神情來揣測一二。
染蘅作畫,不拘繩墨,橫如千裏陣雲,豎如萬歲枯藤,折似百鈞弩發,點似高山墜石,筆走春風、一氣渾成。
初觀此景的雪黛,面上先是好奇,後是恍悟,最後滿是驚嘆和崇拜,極具愛意難掩之相,衆人看後,只道染、雪二人惺惺相惜、情投意合,更覺春不見是在尋釁滋事、逆理違天。
“春堂長,你的一番好意,我和熙怡便卻之不恭了。”
停筆之後,染蘅沒有立馬将畫卷翻轉,向賓客展示。她微移畫卷,重新走回衆人視線,之後又拂袖一揮,從春不見手上奪走了那幅山間早春圖的控制權。
忽然一陣風起,兩幅漂浮在半空中的畫作便同時升騰,交鋒于大殿中心,黏合在了一起——染蘅竟施展靈力,将兩張畫卷融為了一體;長卷右面為春不見之畫,左面則為染蘅之畫。
春不見所畫部分沒有任何變動之處,但一衆愁顏不展的賓客,卻在看清這幅嚴絲合縫的長幅畫卷之後,紛紛松開了眉頭,就連被春不見的畫作氣得一直橫眉豎眼的炎炘都重新挂上了笑容,第一個誇贊道:“旻機,好樣的!”就該煞煞這個狂妄表姐的威風,不然淨丟春家的臉!
除了仿照春不見之畫延續而成的天色、山景以外,染蘅的畫上便只有一雙龍鳳——她畫的乃是一幅青龍騰雲、彩鳳駕霧的景象。
單是龍盤鳳舞、珠璧聯輝,本不足為奇,但此時染蘅正穿着天青色飛龍在天纏枝蓮紋交領襦裙,雪黛正穿着冰青色朝陽鳴鳳寶相蓮紋交領襦裙,恰好與畫中意境呼應,于是再品這一龍一鳳,意味便大不相同。
加之這對龍鳳旁邊,還題着一行與“雪融春歸照山河”對照的小字:“鳳骨龍姿築新巢。”
’新巢‘與’新朝‘同音,縱觀整幅長卷,便像是右面登山的那一對佳麗在仰望左面騰飛的這一雙龍鳳,展望着家國的光輝前景一般——如此一來,便沒人會認為,那一對佳麗中看不清面容的青發女子與春不見有關了。
“今後我和熙怡定會如同此畫,攜手攀登高峰,共築青陽新輝。”見烹饪已具火候,染蘅又拉着雪黛起身,高舉杯盞,添上最後的一把柴火。
一時群情鼎沸,’賢君仁後‘’青陽大幸‘’金玉良緣‘’天造地設‘’龍鳳呈祥‘之聲不絕于耳。
“……染蘅!”
唯有如意算盤盡碎,反助染蘅造勢的春不見被此情此景激得龇牙咧嘴,青筋暴跳。
正要發飙之際,坐在春不見左側的炎炘卻冷不丁地踢了她一腳,低聲警告道:“看在你是我表姐的份上,我才奉勸你一句,不要再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否則我的拳頭就不認人了。”
“炎炘,你竟然要幫着自己的殺母仇人!”
見炎炘攥緊雙拳,在自己面前比劃,春不見更加震怒。
“春表姐,”炎炘發出一聲嗤笑,湊到春不見耳邊,不屑道,“我不像你,總是把自己的無能遷怒于他人,更沒眼瞎心盲到分不清自己該怨恨的是獸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