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喜宴
元月十六日,春時一向明媚的太乙城下起了綿綿細雨,給廣闊的天空籠罩上了一層朦胧的薄霧。
居住在太乙城的青陽、朱明國人,雖能适應城中白日的天氣,卻不喜在雨天外出奔波,因而平素熱鬧非凡的巷道今日都顯得有些蕭條,唯獨內城金碧輝煌的青陽宮正車馬盈門、笙歌鼎沸,只因今日乃是青陽第四代國主旻機賢君宴請四方權貴前來參加她和其契侶熙怡夫人締緣喜宴的日子。
說起這段轟動靈地的天賜良緣,得知其中內情的太乙城城民無一不啧啧稱奇。與另外三位總是被一起提及、關系錯綜複雜的新晉國主不同,那位秀出班行的旻機賢君在上任之前,可是四國人盡皆知,束身自修、不近美色的典範,四國中不乏傾慕其才貌品性的男女,但這十幾年來卻從未聽聞她與誰有過什麽暧昧糾纏。
按照《鴻蒙律》規定,四位國主必須以身作則、肩負起繁衍生息的職責,若非熙怡夫人的橫空出世,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旻機賢君會是靈地第四代國主當中最後一個了結終身大事的人;而這所謂的了結,也并非是與何人成婚,而是效仿其親尊——第三代青陽國主龍池聖帝祈靈延續血脈。
然而上任剛滿半個月的旻機賢君尚未前往過天命府祈靈司,便收到了上天賜予的靈子,只不過這名野生靈子并不是以旻機賢君後代的身份降生于靈地——她成為了得以與旻機賢君攜手共度餘生的天成契侶。
緣乃天定,份卻在人為,那位據傳容貌舉世無雙的熙怡夫人,化形來到靈地尚不足一月,與旻機賢君之間的感情絕對稱不上深厚;加上同輩當中又早有一對像是被上天硬湊在一起、水火不相容的契侶代表,所以最初聽聞這則意外消息的四國國民,都懷疑過旻機賢君頒布締緣诏書是為了順應天意迫不得已。
豈料公布诏書不過三日,素來行事低調的旻機賢君便比那對締緣已近十年的尊貴契侶還先一步舉辦了締緣喜宴,這叫人更加好奇那位外出面紗不離身的熙怡夫人有着怎樣的風貌,竟能讓恬淡寡欲的旻機賢君都一見傾心、視如珍寶了。
青陽宮韶節殿,畫眉插簪、華服加身的染蘅、雪黛正執手并列,迎接着在四國中處尊居顯的賓客們到來。
殿外的侍從或彙報着賓客名號、或照看着賓客契獸,殿內的近衛或指引着賓客入席、或牽引着膳食上案,各司其職,好不忙碌;對比之下,立于大殿中央的染蘅和雪黛便略顯清閑,只一個勁地含笑答謝,直至最後一個賓客入席。
倘若有人在締緣初日對染蘅說,她将在半個月後與雪黛舉辦締緣喜宴,染蘅絕對會疾聲厲色斥其一派胡言,可今時今日她卻沒有了這個底氣,因為此次舉辦喜宴,至少有一半是出于染蘅自身的意願。
話雖如此,卻并不是指染蘅在歸城之後,與雪黛同居共處了幾日,便對雪黛有了新的看法,想迫不及待地坐實她和雪黛的契侶身份——她是在跟染荨秘密協商兇獸對策時,聽得染荨提起此事,又被某個心懷叵測接近雪黛之徒逼迫,急忙操辦的今日喜宴。
“咚——咚——咚——”
随着卯時的鐘聲響起,最後一位受邀之人也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染蘅環顧四周,與前來賓客一一颔首示好,目光卻在碰觸到一名身穿杏黃官服的俊逸女子時變得冷凝了幾分:春不見,以往我礙于春、染兩家的關系,沒有把話挑明,但這并不意味着我會一直容忍着你的胡作非為,若你真的妄想把手伸到你不該伸的地方,就休怪我今後不留情面。
那名惹得染蘅不快,但眉目卻與染蘅有着兩分相似的俊逸女子,便是青陽四家春家的第四代嫡長女,現任杏林堂堂長春不見。
春家本是由青陽開國始祖啓陽太尊春抱樸一手創建,在染家三代、四代崛起之前,一直盤踞着青陽四家的龍首之位。
春抱樸又為染蘅親尊染荨的大外祖父,若要追根刨底,染蘅與春不見實際也如她與碧橙、碧槿那般,乃是同根同祖的表姐妹;但染蘅與春不見之間,卻毫無和睦可言,比起互敬互諒的表親,她們更像是有你沒我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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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息事寧人态度的染蘅自然不會是那個主動挑起事端的人,或許是嫉妒染蘅搶走了自己原本勢在必得的國位,或許是将其姑母——朱明第三代國主廉貞聖帝炎煥之妻、翩翾夫人春棽俪之死全部怪罪到了染荨頭上,恨屋及烏、心生怨怼,春不見在染蘅面前從來都不假辭色,不講姐妹之情、君臣之禮不說,還拒不承認染家兩代國位的正統。
蒼術以前看不慣染蘅,充其量只是在穿着上模仿,在言語上刺激,做些既擺不上臺面,也無傷大雅的幼稚行徑;但春不見歷來針對染蘅所做出的一系列行為,卻難以讓染蘅一笑而過,只因春不見的那些行為還禍害到了他人。
染蘅自幼形端表正,芳名譽滿天下,贏得愛慕、仰慕者無數,但愛慕、仰慕染蘅之人,又怎能不知染蘅實乃高崖之花,可望而不可及,若是不想被染蘅疏遠,即便有幸接近染蘅左右,也莫敢将心事傾吐。可思慕之情,總是溢于言表,就算不說也會被人察覺,把染蘅視為一生之敵、時刻關注着染蘅動态的春不見便是這其中一人。
春不見在不了解她真面目的人面前都是一副溫良無害的模樣,她把幫人向染蘅轉達心意作為借口,又仗着與染蘅身份相近、相貌相似,設下圈套、步步為營,攻略了一座座染蘅愛慕者的心池,一旦得手,又棄若敝屣,不知傷了多少顆純情少年少女的心。
早前染蘅耽于學業、不問外事,還試圖修複過她和春不見的關系,若非碧槿不忍見染蘅委曲求全、低聲下氣,主動向染蘅坦白了她所聽來的那些腌臜之事,染蘅還不知何時才能醒悟,認清春不見的嘴臉。
那些已經破損的純情之心,染蘅無力填補,但她現今呵護着的這顆赤子之心卻不容春不見染指,所以染蘅首先要做的,便是向太乙城的權貴們證明雪黛在她心中的地位,哪怕此等地位和他們所想略有出入。
“感謝諸位不辭辛苦,趕來參加我和熙怡二人的締緣喜宴,膳食易涼,還望諸位不必拘禮,盡情享用。”
寒暄到位,染蘅便拉着偷偷向她抱怨腿麻的雪黛一齊坐下。
“染蘅,這麽多人…我有些怕。”
染蘅早習慣了獨坐中央、被衆人敬仰的場面,但雪黛卻還是第一次經歷,頗有些緊張,連視線都不知該如何安放。
“別怕,一切有我在,你就埋頭吃你想吃的,什麽都不用管。這上面的飯菜都是我定的,保證合你口味。”
若不是擔心夜長夢多、節外生枝,染蘅也不想這麽早便把雪黛推上臺面。雖是走個過場,但由國主舉辦的宴席少說也要花上三五時辰,雪黛現在要是不吃飽,之後肯定會體力不支。
“我說旻機,你可不能光顧着跟熙怡嫂夫人說話,忽視了我們。你把我們叫來參加喜宴,卻不給我們看嫂夫人的真容,是不是有點不夠意思?”聽到不必拘禮,一直坐在左前方、憋着沒有說話的炎炘便率先發落了起來,“又不是不送禮,你還擔心我們白看不成?”
說着,還拎了拎她擱在案幾上的朱玉酒壺。
炎炘之前一直期盼着今日喜宴,此刻卻有一肚子的怨氣。她心裏雖明白染蘅是按照’青陽、朱明左為尊,白藏、玄英右為尊‘的标準安排的席位,但看到寒漣、鈞珏在對面款款而談,染蘅、雪黛在正席竊竊私語,自己卻只能忍受着身旁那個無能又卑劣的春姓表姐,自斟自飲,就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
若是碧槿此時也在這裏,隔開她和春不見的距離,她都不至于如此煩悶,可誰叫她們最近剛聯合頒布了一則新令,害負責統籌調配的四個使臣都忙得不可開交呢。
“七殺賢君,熙怡夫人用膳之時自會取下面紗,你又何必急于這一時?”看出炎炘是在借題發揮的鈞珏,這次沒有作壁上觀,他望着炎炘,語氣極為真誠地問道,“莫非七殺賢君尚有要事,無暇久候,所以想要趁早送出賀禮,再退席趕去處理?”
——要退席也是你先退席,今日不把染三灌醉我絕不離開青陽宮!
終究顧慮着這是染蘅喜宴,炎炘只瞪了鈞珏一眼,便迎着寒漣寫滿警告的眼神,收回了她正準備喊出來的話語。
“還請諸位稍安勿躁,是旻機欠了考慮,這便讓熙怡揭開面紗。”
由于宴席日程決定得匆忙,沒時間等青陽的成衣匠慢慢制作服飾,染蘅便将那日寒漣托錦繡舫所贈的龍鳳契侶裝定為了今日她和雪黛參加喜宴所穿的會客常服。
眼見那三人鬧劇又有上演的趨勢,收了寒漣人情的染蘅總要出來打個圓場,何況染蘅也不想喜宴的主旨被她們三人給帶偏,于是她當即對着雪黛點頭,示意雪黛把面紗摘下。
初次參加此等盛大宴席的雪黛,自是對染蘅唯命是從,被幾十雙眼睛注視着,緊張又羞赧的她手都有些顫抖,卻還是在染蘅的輕聲鼓勵下,完美完成了任務。
“嘶——”
面紗落下,驚豔四方。
“世間竟有此等絕色,怪不得能夠俘虜旻機陛下的心……”
“當真是才貌雙全的天作之合!”
雪黛額頭飽滿、眸眼清澈,即便只露出半張臉,亦有勾人心弦之力,此刻容顏盡顯,雪膚黛眉、朱唇皓齒,一覽無餘,更是叫人忘乎所以,不禁驚嘆出聲。
“不虛此行,不虛此行!秀色可餐,莫過于此!”衆人驚嘆,卻始終壓低着腦袋,保持着敬意,坐着炎炘旁邊的春不見卻絲毫不怕染蘅多想,看清雪黛先前被面紗遮掩的面容之後,竟直愣愣地盯着雪黛,起身請示道,“臣來時匆忙,忘備薄禮,還請主上允臣在此作上一畫,聊表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