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識海
見碧橙走出竹倚齋,染蘅便重新挂上木鎖,向曲照夜發去了傳音。
曲照夜先前本是為她未能照顧好雪黛之事向染蘅請罪而來,染蘅哄着雪黛服藥入睡後離開蘭栖築,見到曲照夜仍在外等待,便讓曲照夜暫且退下聽候指示,因而一收到染蘅傳音曲照夜立馬便給出了回應。
染蘅向曲照夜吩咐了碧橙可自由往來青陽宮一事,得知染蘅同意讓碧橙留下擔任近身随從時,曲照夜的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但她卻未敢多言一口應允了下來。
本以為染蘅交代完了正事便要宣告對自己的處罰,但讓曲照夜意外的是,她非但沒有被罰,反而還獲得了三日額外的休沐假。
“主上,微臣受之有愧,還望主上收回成命。”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該得,什麽不該得,曲照夜心中自有一把尺。她自覺此次辦事不力,因而一時難以接受。
“不必多言,”染蘅回道,“剛剛看你氣色不好,想必前些日子沒少為雪黛之事勞神費心。此事因我而起,本就罪不在你,但若是你真的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便趁着沐日好生休養,畢竟這之後還有得你忙。”
兇獸現世終是一大隐患,今後防備工作只會增不會少,曲照夜也知自己近日狀态不佳,若不及時調整過來反會成為累贅,聽後便沒再推辭,領命告退。
——“辰時三刻,禦獸靈會。”
中斷了與曲照夜的傳音後,染蘅便從手邊的龍形筆架上執起一筆,蘸墨書寫了三封內容相同的密函。
書寫完後,她又開窗喚來帝女雀,吩咐道:“雀兒,代我将這三封密函轉交給城中的另外三位國主。”
帝女雀聞言銜函飛去,染蘅便趁着帝女雀離去的這段時間閉目養神了起來。
染蘅将在辰時三刻與炎炘、鈞珏、寒漣三人秘密協商兇獸之事。
之所以采用更為繁瑣的密函形式而非直接傳音,一是因為染蘅傷勢尚未痊愈,經絡受阻,無法保證傳音全程流暢;二是因為傳音聯系雖然方便,卻不夠安全隐秘。
傳音乃是各國靈士借助附靈事物互相交流的方式。靈士靈階越高,傳音所受到的限制便越少,但減少的僅是接收方的限制,而無論靈階高低,發送方所傳出去的聲音都同樣有可能被接收方周圍的人聽見。
若那周圍之人能夠完美隐藏自身的靈力波動,還可以在不引起傳音雙方注意的情況下竊聽他們的交談內容,只是有這般能耐的靈士,通常也沒有必要做這種宵小之事,因為他們的官職地位絕對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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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地四國國人皆是在天地恩澤下賴以生存,雖然性格各異、良莠不齊,也不乏放浪形骸、目中無人之徒,卻從未有過膽敢大逆不道、犯上作亂之輩。
染蘅心中雖有一厭惡之人,但那人的所作所為僅是在道德層面為人诟病,卻并未真正觸犯法律,因而她再是厭惡也莫可奈何。
除去那人,一直堅信自身罪孽最為深重的染蘅從未用過惡意的目光去揣度他人,若非聽了獦狚的臨終一言,今後亦是如此,可如今的染蘅卻滿腹疑雲、如履薄冰,甚至欲召開唯有緊要關頭才可動用的禦獸靈會。
禦獸乃上古神獸,國主與禦獸締結了血契,得以與之心靈相通,而禦獸與禦獸之間又互有神契。所謂的禦獸靈會,便是指國主借助這兩種契約的力量,同自身禦獸共享神識,再通過禦獸識海與其餘幾位國主意識相連、秘密交談的會議。
由于是精神層面上的交流,召開禦獸靈會時四位國主無須聚集在一起,但憑借凡人之軀與禦獸共享神識極其損耗靈力,每旬又有固定的國主會朝,通常也就沒有召開禦獸靈會的必要;可一旦有國主欲召開禦獸靈會,其餘三位國主就必須響應,若是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召開理由,便無法向其他的國主給出交代。
國主之位象征着實力,國主為展現實力出征捕獸雖不常見,卻也絕非罕事。由于動用了軍衛,又三日未在城中,染蘅方出征捕獸歸來之事,內城已是無人不知。
但獸尚分兇惡大小,染蘅從出城之前便封鎖了具體消息,所以也沒幾個人清楚她到底去捕了個什麽獸,加上又有個如炎炘這般以捕獸為樂,三天兩頭跑出城外的先例存在,便沒有招致衆人的猜疑。
半個時辰後,繞着四大宮殿飛了一圈的帝女雀又回到了養好神的染蘅身邊。
紙由木所制,可被青陽靈士操控,染蘅之前給每一封密函都注入了少許靈力,在查探了三封密函的位置确認了三人都已收到之後,她又立即把靈力收回,以免被那三人察覺,懷疑她竊聽他國機密。
此時距辰時三刻僅剩一刻,染蘅給辛苦奔波的帝女雀喂了半盤桑果,而後便再次封鎖門窗,一邊撫摸帝女雀的柔順青羽,一邊問道:“雀兒,聽親尊說,這禦獸靈會對你的靈力損耗同樣不小,待這次靈會結束,我也放你回雲間休養三日可好?”
“——啁!”
帝女雀狠狠地啄了染蘅的手背一下,似乎十分不滿。
染蘅見之笑道:“我沒有小瞧你,這不是怕你前幾日也為我和雪黛之事折損了精力嗎?你若病了,我還不知找誰來醫呢。”
“啁啁!”
帝女雀擡頭挺胸,得意洋洋。
“你不會生病?不愧是上古神獸…”此事染蘅倒沒聽染荨講過,她沉吟片刻,又問道,“那雀兒你還記得你沒到靈地之前的事情嗎?仙人都長什麽樣,仙宮又有多繁華?你來到靈地之後,就沒有想過回去嗎?”
“啁啁……”
帝女雀頓時洩勁,以雙翅遮擋雙目,來躲避染蘅的視線。
“看來是不能說啊,”染蘅望向窗外,喟然嘆息,“這所謂的天機、天命,竟然連雀兒你都無法違逆……”
那妄想逆天改命之人,又擁有多大的勇氣?
發起之人理應先到,因此一結束閑聊染蘅便與帝女雀正面相對,共享起神識——只見一道青光突然在染蘅與帝女雀之間迸發,一陣恍惚過後,染蘅便置身在了禦獸識海當中。
染蘅等人乃是自外界侵入,需要四禦獸協力穩固識海,因而帝女雀無法現身與染蘅同行,染蘅見識海一片白茫,不似能夠随意走動的模樣,便杵在了原地,靜候三人前來。
不過須臾,三道彩光乍現,光芒淡去之後,染蘅的眼前便兀然多出了三名風姿各異的男女。
“染三,你這麽鄭重地寫密函把我們叫來究竟所為何事?這才剛過朝食呢,也不多給我們留點時間,害得我酒都沒有喝完,”炎炘此次準時到場,她披着一件朱紅色朱雀紋半臂短衫立于染蘅左側,一臉不滿地嚷嚷道,“這禦獸靈會雖然新鮮,但召開的代價可不小,我今日要是被累到出不了宮,明日就殺到你那兒找你算賬…也順帶見見熙怡嫂夫人。”
“七殺賢君所言極是,”位于染蘅對面,身穿一件月白色白虎紋圓領绫袍的鈞珏含笑附和道,“在識海待得越久身體便越疲憊,我和漣妹傍晚還要上朝,若是因此同時缺席恐會招來他人非議。”
“喂,你要叫徽號就都叫徽號,一個叫一個不叫是什麽意思?”即使身在識海,鈞珏也一樣讓炎炘厭煩,“再說能招來什麽非議?你和漣兒是分別在各自宮中上朝,就算都因為身體欠安缺席了又怎樣?說得好像誰會誤會你跟漣兒的關系似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穿着一襲墨灰色玄武紋齊腰霓裳站在染蘅右側的寒漣,聞言冷淡接道,“敢問七殺賢君方才又是如何稱呼旻機賢君和她夫人的?”
“漣兒,明明是他先說話怪聲怪氣的——”
“咳咳……”眼見主題逐漸偏離,游離在三人之外,傷體未愈、氣力有限的染蘅強行介入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望諸位能夠沉心靜氣聽旻機一言。”
禦獸靈會并非兒戲,染蘅此言一出,頓時鴉雀無聲。見三人都神色一斂望向自己,染蘅又道:“在進入正題之前,旻機想要問諸位三個問題,不知諸位是否同意?”
“成。”“請講。”“請。”
三人應允,示意染蘅提問。
于是染蘅便問道:“諸位可知旻機方捕獸歸來?”
三人颔首回道:“不都傳開了嗎?”“略有耳聞。”“知道。”
染蘅聽之又問:“那諸位可知旻機所捕何獸?”
三人聞聲互盼,卻只盼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之後又忽地想起了什麽,一齊面色凝重地望向了染蘅。
“染三,有話直說,別賣關子。”
炎炘沒另外兩人沉得住氣,盯着染蘅率先催促。
染蘅卻在此時阖眼,發出輕嘆:“諸位或許已經猜到了…沒錯,旻機所捕的正是那聲銷跡滅十餘載的極兇之獸。”
一石激起千層浪,鈞珏、寒漣聞言俱是身形一顫,炎炘更是直接沖到了染蘅面前,怒吼道:“你說的是真的?是什麽樣的兇獸?你去之前怎麽不叫上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麽想要手刃兇惡嗎?”
聽着炎炘宛如疾風暴雨般的質問,染蘅默默攥緊了她藏在袖中的雙手,然而睜眼之時又趨于平靜。
“——且聽旻機最後一問,諸位可信死而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