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竅訣
在靈地,陽主宰着力量,陰主宰着智慧,故四國相較,青陽、朱明以武見長,白藏、玄英以文見長。
染蘅曾跟在她的兩位祖母身邊習藝十年。兩位祖母皆是青陽實力拔尖之人,平素對染蘅疼愛有加,但一到戰鬥訓練便變得十分嚴格。既是戰鬥,就難免磕碰,盡管與祖母對練不至于傷筋動骨,卻也足以讓基礎薄弱的染蘅腰酸背痛個三五天。
除去武藝,廚藝和醫術也是每個青陽名門貴族子女必須掌握的技藝。每次跌打碰撞,兩位祖母都不會親自為染蘅療傷,她們會告訴染蘅如何醫治,讓染蘅根據配方自己采藥調配,以此精進醫術。
染蘅的功底紮實下來後,兩位祖母便時常派染蘅外出捕獸,尋常野獸染蘅倒是手到擒來,可若是遇到個機靈點的惡獸,總難免受點小傷。
好在每逢外出之際,祖母都會叮囑染蘅攜帶藥膏。有了藥膏,即使身處郊外也不怕延誤治療,久而久之,随身攜帶藥膏便成了染蘅的一個習慣,此次前往漫花縣亦不例外,區別只在于,以前制作藥膏需要染蘅自己動手,現在卻由禦醫包辦。
早在踏進浴池之前,染蘅便将藏于她外衣袖中的藥膏交給了雪黛。
雪黛的哭聲是止住了,氣似乎還沒消,她仍然不肯同染蘅說話,但為染蘅擦背、塗藥的動作卻越來越溫柔、細致。
染蘅自認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見雪黛的哭聲已止,也沉默了下來,感受她們二人間難得的寂靜,直至後背的觸感消失,身後之人起身,才再度開口道:“不用退到屏風後,背過身等我一會兒便好。”
雪黛清楚染蘅的意圖,細若蚊蚋地“嗯”了一聲,便聽話地背過身去。
染蘅上一次被人服侍着沐浴要追溯到牙牙學語的時期,雖然最不能讓雪黛看見的部位尚泡在水裏,但被人盯着擦洗身子終歸是不自在的。
雪黛衣衫半濕,方才鬧騰又不肯更換,耽擱久了易受風寒侵襲。念着要讓雪黛盡快入浴,染蘅手腳格外麻利,不過須臾,她便擦幹身子,換上長袍,邁出浴池摁下了池邊更換池水的圓木機關,叫道:“好了,換你來。”
染蘅可沒有偷窺雪黛沐浴的心思,語罷,便繞到屏風後面,坐上玫瑰椅品起了香茗——怕雪黛再鬧,她沒有獨自離去。
染蘅喜愛蘭花,一直指定的蘭香作為湯浴池的主要香料,幾經奔波,此番終于能在水聲潺潺、花香悠悠的曉妝羞偷得一刻閑,感覺分外地惬意和輕松。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連飲兩盞熱茶後,一名宛如雨後白蓮般清新秀麗的出浴美人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美人美則美矣,卻腳步虛浮,未着一物,勉力吐出的話語更是叫人膽顫心驚:“染蘅,我頭有些暈——”
話音未落,便嬌軀一軟,朝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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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染蘅歸城,曲照夜便緊急從龍鳳協趕到枯榮廬與當值的霁鳳衛換了班,算算時間,已是半個時辰前的事了。
二衛一離去,在曉妝羞外等待的便只剩曲照夜一人,但沒多久,她請來的那位小救星竟從梅衰廂中走了出來,與她并排而站。
“欸,”小救星一走近就撞着她的胳膊,不懷好意地問,“你就不好奇她倆在裏面做啥嗎?”
曲照夜沒敢接話。完成了任務的小救星就成了小麻煩,她沒辦法親自解決這個麻煩,便只能寄希望于主上。然而思緒終歸是被帶偏了,怪只怪那兩名霁鳳衛離開前曾難掩興奮地對她說:“勿去打擾,夫人正與主上共浴!”
曲照夜本是不信這話的。
她認識主上已有十二年,把主上視為此生侍奉之君也足有十年,自認足夠了解主上的為人。在她看來,主上乃是她們青陽這一代世家子弟中最為自持自律之人。
主上待人和煦如風,卻始終親疏有別,若不是天降良緣,哪會這麽早便定下婚事?就算天意難違,但在未與夫人正式定緣之前,主上也絕不會有任何僭越之舉,更不會像那些薄情重欲的好色之徒那般沉湎酒色、白日宣淫。
況且前幾日的種種跡象不是表明,主上其實沒有那麽中意夫人嗎?怎會突然間有了這麽大的轉變?可連這小麻煩都這樣說,她就不禁有些動搖了…
但無論真相如何,都不是她曲照夜應當過問之事,不想被身旁古靈精怪的小麻煩看出破綻,便只能裝聽不見了。
“呿,利用完就不理人了,”見曲照夜不上套,小麻煩興趣頓失,“還沒一只鳥兒講義氣。”
說着,就頭一扭坐上廊椅,逗弄起在周圍盤旋的帝女雀來。
成功地堵住了小麻煩的嘴,幽靜的竹林深處便只剩帝女雀啁啁的啼叫之聲清晰可聞。因為操持雪黛之事,曲照夜這幾日也吃不好睡不好,體力更是大不如常,就在她站得雙腿快要發麻之時,曉妝羞的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打開了。
擡眼望去,只見一名身材修長、氣度文雅的青發女子橫抱着一名秀發黑白交加又極其均勻的昏睡美人踏出了曉妝羞——正是曲照夜等候許久的染、雪二人。
“主上!”
看到染蘅身影,曲照夜忙迎了上去,然而染蘅卻只斂眉怒瞪了那靠在廊椅上、臉圓眼也圓的白發少女一眼,便抱着雪黛匆匆忙忙地拐進了蘭栖築——她也因此錯過了那白發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砰——”
再一次吃到閉門羹,曲照夜靜默了。她本應保持理智,堅信是夫人身體不适才有了眼前這一幕,但窺見夫人衣衫淩亂、面色潮紅的模樣,卻怎麽也不能抑制住浮想。
而那剛被主上瞪視卻毫不露怯的小麻煩,看她陷入糾結,竟從廊椅上跳了下來,湊到她耳邊添油加醋道:“哎呀呀,小別勝新婚竟是如此的激烈,連人都給累暈了。”
蘭栖築內,忙着照料雪黛的染蘅,全然不知自己在曲照夜心中的形象正遭受沖擊。
算上初次見面,這已是染蘅第二次意外看光雪黛的身子了。
雪黛本就有着仙姿玉貌,體态雖然不如染蘅勻稱,卻也是凹凸有致、婀娜多姿,若是換上一人兩度撞見此等絕景,必定會高呼三生有幸,可這伴随而來、一次比一次悚然的經歷,都快要讓染蘅産生陰影了。
在曉妝羞見到雪黛朝自己倒來的那一瞬,正欲添茶的染蘅慌亂到把手中的青瓷茶壺都扔了出去。
她顧不得自己身上随時有可能撕裂的傷,一刻也不敢耽誤地起身接住雪黛,又連忙把雪黛扶到椅子上為其診脈,直到診出雪黛只是睡眠不足加上沐浴過久導致的暫時暈厥才松了口氣,凝神招來挂在浴池邊衣架上的巾帕、衣物,給雪黛擦汗、穿衣——這途中難免碰觸到一些不該碰觸的地方,但她那時心焦如焚,哪生得出別的心思?事後回想,也只覺心悸。
禦醫所在的杏林堂,就在青陽宮對面的大道上,染蘅若是傳音呼喚,不消一刻便能見到宮外闕樓上的靛龍衛乘着契獸把人接來。
但一來染蘅已是她們同輩中的醫中翹楚,她所居住的蘭栖築中也常備着各種救急草藥,由她親自上陣為雪黛調理比傳喚禦醫更為便捷;二來國主求醫,必知會杏林堂堂長,由堂長選派合适人選,并記錄在案——這本是歷代相承的規定,但偏偏這一任的杏林堂堂長是一個行為作風最讓染蘅不齒的人,如無必要,染蘅絕不會主動與其聯系。
染蘅抱着雪黛進了蘭栖築,便徑直走向正中央,把雪黛放到了她那張象征國位的漆金雕龍架子床之上,之後又給雪黛蓋好絲衾,才退回門邊的小型藥櫃搗鼓了起來——她一心想着給雪黛熬藥,卻不知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床上貌似昏睡的人兒竟悄悄地睜開了眼。
雪黛騙了染蘅,她暈是真暈,卻也是刻意在浴池把自己泡成這般模樣的——本身只是想讓染蘅攙着自己出來,卻沒想泡過了頭,真的在染蘅面前暈死了過去。
放在三日前,雪黛就算有這等心思也絕無膽量實施,雖然她對這世間的常理尚感陌生,卻也知曉哄騙他人不好,更莫說是哄騙待她極好的染蘅。
可這三日的漫長等待,着實讓她飽受了折磨。一開始翻閱《兇獸錄》時她是新奇大于恐懼,畢竟書中的兇獸再吓人,也不會跑出來咬人嘛,但随着染蘅離去,又久未傳來音訊,她再讀《兇獸錄》,便越讀越覺可怖了。
雪黛也說不清她為何這麽依賴染蘅,這就好像是一種她的身體本能,在告訴她必須要與染蘅親近。這三日間,她整日都在想,染蘅會不會受傷,若是受傷,又有多嚴重才會顧不上與她聯絡——盡管內心深處一直有另一個聲音在響徹,但在得知染蘅真的是在刻意回避自己時,雪黛還是有些受傷。
懵懂不等于癡傻,許多事雪黛只是看破未說破。染蘅待她好是不假,但那種好常常流于表面,未達心底——染蘅對她的好,或許并非是心甘情願。
她和染蘅,是因為那所謂的緣契才連在了一起;若有朝一日她們之間的契約破裂,染蘅是不是便不願再與她有所牽連?
雪黛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她才聽從了那位白發小師父的建議,又是假哭又是裝暈。
——“你覺得蘅姐姐不在意你,但你卻想跟蘅姐姐更加親密?這多簡單,你叫橙橙一聲’小師父‘,橙橙就教你怎麽抓住蘅姐姐的心——嗯,叫得真甜,橙橙喜歡!”
——“橙橙只說這一次哦,你之後可不能出賣橙橙…若不是橙橙不能跟蘅姐姐成婚,才不會把這些竅訣告訴你!”
——“你聽好咯,蘅姐姐以前一怕橙橙哭,二怕橙橙病。橙橙一哭,蘅姐姐就會拿糖來哄,那時候橙橙提什麽要求蘅姐姐都會答應。橙橙一病,蘅姐姐就什麽都不管不顧,只知道全身心照顧橙橙,連祖母們叫她都不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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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利用碼字軟件來督促自己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