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複蘇
染蘅直到酉時才蘇醒過來,除了身上添了幾道不易外露的傷疤以外,她看上去已與平時無異。
近衛軍皆知染蘅不喜與外人碰觸,即便她失血暈倒,也無人膽敢僭越,所以連為她清理傷口、更衣梳洗,都是在霁鳳衛女将的契獸——可用尾巴飛行、以皮毛除毒的耳鼠協助下完成的。
染蘅被安置在漫花縣的醫館當中,得知染蘅醒來,一直守在門外的宋遠寄便進屋喚醫師退下,獨自朝倚在醫館漆雕大床上的染蘅禀報起現狀。
染蘅昏迷期間,染荨和曲照夜都用各自的附靈飾品向宋遠寄隔空詢問了情況。
染蘅調遣靛龍衛、霁鳳衛禦駕親征一事本就不可能瞞過染荨,染荨又是青陽聖尊、染蘅親尊,比染蘅身份還要尊貴,宋遠寄莫敢隐瞞,便如實将漫花山事态及染蘅受傷昏迷之事告訴了染荨;但未得到染蘅許可,宋遠寄卻不敢将這些情報對代雪黛詢問的曲照夜全盤托出,只避重就輕道“事情告一段落,不日便會返回,一切待主上回城再議”。
獦狚之前藏身的石洞位于漫花縣山頂路段一個被亂石遮掩的冷僻位置,乘雕從上方飛過剛好處在視覺盲區,洞內又易守難攻,無一草木,極其不利于青陽靈士探索。
為防後患,宋遠寄派其餘靛龍衛從翳鳳郡郡城運來新鮮泥土填堵了這個石洞,泥土中掩埋了頑強草苗,将來縱使再有不速之客趁虛而入,也難逃青陽将士法眼。
而鄭家姐妹雖是本次事件的受害者,但姐姐鄭香芝卻有着知情不報、包庇兇獸的嫌疑,此時她正被霁鳳衛監視,與翳鳳郡郡長、漫花縣縣長一同在外等待傳喚。
染蘅安靜聽完,只點了點頭,便問道:“蒼術人呢,怎麽什麽事都沒有參與?莫非他已經提前返回太乙了?”
“蒼主事尚在漫花縣,”唯恐染蘅對蒼術心生芥蒂,宋遠寄連忙解釋道,“主上暈倒時蒼主事第一時間便沖上前救駕,但蒼主事懼血…在主上暈倒後沒多久他也因身體不适昏睡了過去,此時仍在側屋歇息。若是主上想要召見,微臣立馬便去喚他。”
哪有未受傷的後援比受傷的正主躺得更久的道理?若非面對的是染蘅,宋遠寄實在不想細說出來,折損自家表哥形象。
“不用了,讓他好生歇息。”染蘅擺了擺手,複問道,“遠寄,聽說你和蒼術是表親關系,那你可知他為何自小與我針鋒相對,我可曾在何處無意冒犯了他?”
“這……”宋遠寄面色猶豫,似有難言之隐。
“我只想弄清原因,并不會問責于他,把你知道的坦白告訴我便是。”
“微臣遵旨,”宋遠寄躬身作揖,“主上可曾記得,您被禦獸選定為國位繼承人前後之事?”
“這是自然。”改變她人生軌跡的重大事件,她怎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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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蘅于鴻蒙六十一年王侯鑒日,被帝女雀選定為國位繼承人,彼時她尚未滿七歲。
在國位繼承人未确定之前,每位身具靈根的貴族子女都有資格參加由禦獸主導的國位繼承人資格鑒定式,即使鑒定失敗仍可參加其餘國家要職的選拔考試,沒有任何損失,因此每個名門世家都會積極應對這一大盛事。
但與其餘早早便開始出沒于社交場合,為今後仕途生涯做好準備的同代貴族子女不同,染蘅一直到被選定為下一代青陽國主那日才正式進入了公衆視線,她也是在那之後才正式結識了炎炘、鈞珏、寒漣——
鈞珏于鴻蒙五十八年王侯鑒日被選為國位繼承人,寒漣于鴻蒙六十年,加上染蘅,她們三人均是在自身六歲那年被禦獸選中,而最後一位于鴻蒙六十二年成為國位繼承人的炎炘則是在七歲那年被選定。
禦獸挑選的是具備天生慧根的無雙逸材,其鑒定結果并不能依靠後天努力來進行改變,因此每位貴族子女都只有一次被禦獸鑒定根骨的機會。
染蘅參加國位繼承人資格鑒定式之前,所有除她以外的同代青陽貴族子女都已在早前接受了鑒定,結果無一例外都是不合格——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正是因為其餘同齡人都無法勝任國位,才會有今日成為國主的染蘅。
在那些同代貴族子女前仆後繼地趕赴太乙城接受資格鑒定的年頭,染蘅一直跟在她的兩位祖母身邊修行,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而在染蘅成為國位繼承人之後,她的這段經歷便被當做佳話廣為流傳,她也因此獲得了’天賦異禀又日夜勤勉,出生不凡卻不慕名利‘的民間美譽,奠定了良好的民心基礎。
“主上本是天選之材,文韬武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廚藝與醫術也高人一等。主上也知微臣姑母宋椿萱乃上代鼎食軒主事,蒼主事…也就是微臣表哥,自幼便受姑母影響,把成為這一代鼎食軒主事作為奮鬥目标。”
“微臣表哥暈血,雖具靈根,卻難以在武藝方面進一步深造。他把所有出人頭地的籌碼都賭到了廚藝之上,也渴望憑此得到他雙親的認可,然而同代當中,已有卓爾不群的主上。所以表哥自他雙親嘴裏聽來的從不是對他能力的肯定,而是微臣姑母她們對主上接連不斷的頌揚…”
“簡單來說,便是微臣表哥嫉妒傑出的主上奪走了他雙親的喜愛,而非主上在無意間冒犯了他……”宋遠寄越說越替蒼術感到羞愧,說到最後腦袋都快垂到地上。
“……幼稚。”染蘅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了她對蒼術的評價。
染蘅與蒼術的阿母宋椿萱接觸的次數并不多,印象中的宋椿萱只是一個每次見到她都會笑吟吟塞她可口點心吃的和藹長輩,但對于蒼術的阿娘蒼柔,染蘅卻不可謂不熟悉,因為蒼柔乃是上一代青陽國主染荨的欽定近臣,現青陽國唯一的衛國公。
染蘅自幼乖巧懂事,聰慧守禮,深受各家長輩喜愛,她也早習慣了尊敬長輩向她投來的贊許目光,但她卻沒有想到,太讨長輩喜歡也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好在心理幼稚的蒼術洩憤手段也十分幼稚,無非就是模仿她,擠兌她,讓她看見他就不愉快…說是嫉妒,卻又在她受傷暈倒時第一個沖上來救援,看來只是單純的心懷不忿,并非真的想看她窮途落魄。
“主上所言極是。”對于自己外表高大、內心稚嫩的表哥,宋遠寄也常常感到頭疼,不過他表哥認真嚴肅起來,還是有那麽些風範的。
“罷了,不提他了。”染蘅扶着床欄,站起了身,“你出去讓翳鳳郡郡長和漫花縣縣長都退下吧,兇獸才剛剛消亡,安撫民心更為重要,但切記不得宣揚獦狚之名。若是貿然透露獦狚複活一事,必會引起民衆恐慌,況且尚不得知其餘十一只兇獸是否還存活。”
“我回太乙後會頒布诏書,調遣國都與城中的部分致诘師到各大郡縣駐紮,今後每旬末各郡縣的郡長、縣長都要連同派遣的致诘師向我彙報治安情況,你也提前告訴他們做好相應準備。至于那鄭姓女婦…等我傳喚時再放她進來。”她可沒有坐在床上召見良家婦女的癖好。
宋遠寄領旨退下後,染蘅便披上氅衣,走到桌邊,端起桌上的藥碗緩緩飲下。
染蘅因中毒流血而暈厥,昏迷後又被醫師放血排毒,此時身子仍處于氣血兩虛的狀态,也無力再對自己變回原貌的發色、眸色進行僞裝。
護送她來醫館的過程極其隐秘,在不知情的縣民眼裏,她仍是宋遠寄口中的“曲指揮使”,若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見鄭香芝才是最為穩妥的做法,但事關獦狚的過往,她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枝末節。加上要兌現她對獦狚的承諾,也不得不親自見鄭香芝一面。
“獦狚暗示的真相,是否真如我所想那般?”藥苦身疲,令染蘅心生憂慮,“此等逆天改命的禁術,若真存在,又有誰能掌握……”
心中隐有方向,但要鎖定目标仍如大海撈針。身子虛弱不宜傷神費腦,染蘅暫且将其抛之腦後,将藥碗中的湯藥飲盡後,便坐上一旁靠椅,傳喚鄭香芝進屋。
“但願你和它的故事,能給我提供一絲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