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兇訊
箕州翳鳳郡位于青陽國西北方,乘着金雕前往約莫一日,調查詳情亦要花費時間。無法立馬收到新的消息,染蘅便沉下心來,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起居生活。
所幸在等待期間,發生了一件令染蘅感到欣慰的事——雪黛去了一趟萬象樓後,學會自主行動了。
染蘅不清楚雪黛用她便服的佩章從萬象樓裏借回來了什麽書,雪黛也沒有主動告訴她。橫豎有曲照夜陪同,總不會太過離譜,而她又不想表現得有多麽在意雪黛,便沒有一一過問,只知道雪黛對自己借回來的那本書愛不釋手,寧願獨留梅衰廂就寝,也要熬夜閱覽。
命人準備的護門草派不上用場,染蘅倒也落得自在,看雪黛如此勤奮好學,她便叫侍從把枯榮廬二層的觀景花房花千樹重新拾掇,布置成了一個雅致書室,供雪黛閱書學習,觀景小憩。
平素無國主會朝,四位國主便要于各自宮中正殿會見本國重臣,五日卯時,染蘅如常聽完彙報,做好部署,便宣布退朝,離開了韶節殿,準備返回後院與雪黛一同食用早膳,但踏上通往後院的長廊時,她的戒玺卻突然作響了。
“主上,臣等探到消息了。”是宋遠寄。
染蘅心頭一跳,擺手讓侍從回避:“速速報來。”
“前日翳鳳郡郡長傳音告訴微臣,漫花縣疑似發生失蹤事件,微臣收到主上旨令後,便與五名金雕将軍連夜趕往了漫花縣查探。查探得知有一名鄭姓的十歲女童于三日清晨獨自前往漫花山采花後失去音訊,擔心女童遇害,微臣命翳鳳郡郡長速派人手支援後,便與漫花縣縣民一起在漫花山上進行了搜索。”
“或許是聲勢過大,走漏了風聲,臣等連夜搜索仍未有進展,直到今晨微臣讓辛苦了整夜的縣民都下山休息,與其餘将軍隐蔽氣息,逐一排查時,才在山頂窺見了出來覓食的疑犯真容……”
說到疑犯二字時,一直平靜敘述的宋遠寄聲音竟開始顫抖,染蘅聽出異樣,忙追問道:“女童是否遇害?疑犯又長什麽樣?”
“女童無事,是她領着疑犯到山頂覓食的,因為整座花山唯有山頂長着一株果樹…而疑犯…疑犯不似人樣……”似乎見到疑犯時受到了莫大的沖擊,宋遠寄已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慌。
染蘅嗅到了一股不安氣息,強穩心神,直問道:“它是惡獸…還是兇獸?”
惡獸、兇獸亦或奇獸、珍獸,都不過是世人為方便區分而擅自決定的叫法,它們本質上都是擁有了靈智的飛禽走獸,區別只在于是否常見和益害程度的高低。
而若是殺傷力不足的惡獸,身為靛龍衛指揮使的宋遠寄又何至如此慌張,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是兇獸。”
終是聽見了最不願聽見的答案,染蘅大喘一口,阖眼冷靜道:“……什麽樣的兇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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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首…鼠目…狼身……豚音……”
“——此話當真?!”
然而宋遠寄磕磕巴巴的描述,還是令染蘅驚駭得瞪開了雙眼。
只因此種兇獸,染蘅早有所聞:這是獦狚?!
可獦狚不是在十年前就被燒死了嗎?!
雪黛近兩日過得異常充實,萬象樓最高層的風檐廳,助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廳中珍貴書文,浩如煙海,她置身其中,就好比在書海拾珠,在文山探寶,獲益匪淺。
盡管這兩日她一直呆在枯榮廬反複研讀《太乙兇獸錄》,嘗試感受染蘅的心情,但熟記兇獸錄全部內容的她已決定今日過後便要浸泡在萬象樓的書海當中,汲取更多必要知識,好讓染蘅早日對她刮目相看。
為了不讓染蘅發現自己在讀什麽書,雪黛已經連續兩日躲着染蘅行事,眼見快要解放,重新回到蘭栖築賴着染蘅同寝,她竟興奮得一夜未眠,今晨更是早早便坐到花千樹窗邊,遠望染蘅上朝歸來。
癡望了半個時辰,終于望到了染蘅身影,但今日染蘅身後卻還跟着一衆侍衛,身上穿着的也并非她離開時換上的公服,極不尋常。
那不是曲姐姐身上穿的嗎?
感覺染蘅更換的服飾頗為眼熟,雪黛定睛再看,便發現了蹊跷,而帶領染蘅身後那一衆侍衛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換上自己便服,護送着染蘅公服回枯榮廬的曲照夜。
發生了什麽事?
染蘅背上還披着一件青鳳鬥篷,雪黛憶起之前問曲照夜指揮使着裝特征時,聽曲照夜所講的’出巡短帔,出征鬥篷‘一語,心中倏然湧上不安,當即提起裙擺,跑出花千樹,朝着樓下奔去。
“染蘅…你…你要去哪?”
雪黛今日換了一襲花白色的迤地煙紗衫裙,但因為心中慌亂,跑到染蘅面前時,她穿的素白長裙已沾上了不少磕碰污跡。
染蘅看到雪黛朝自己奔來時,便叫身後侍衛提速,快步趕到了竹林出口,但見到雪黛一身狼狽地在自己面前彎腰大喘時,她還是沒忍住皺了下眉:“跑這麽快,摔着了怎麽辦?”
雪黛最讨厭的就是不願正面回答她問題的染蘅,聽後竟攀着染蘅所戴的冰冷腕甲,仰首大吼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染蘅和剛追上染蘅腳步的一衆霁鳳衛都被雪黛吼得一愣。染蘅最先回過神來,她看着雪黛溢滿倔意的明眸,暗嘆了一聲,随即放柔語氣道:“我有事外出幾日,這幾日照夜會陪着你。”
“我不要她陪!”
雖然很對不起曲照夜,但原本期待明晚與染蘅同寝的雪黛,一聽到染蘅要獨自離開好幾日,就生出了一肚子火氣:就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意她們的共處時間一樣!
“夫人,主上乃外出巡訪,并非游玩享樂,還望夫人體諒。”
染蘅身後的曲照夜無故中了一槍,卻不得不出聲為自家國主解圍。
雪黛翻臉不認人,冷聲質問道:“外出巡訪為什麽要穿你的铠甲?”
她知道曲照夜身份不俗,但光聽稱呼也能猜到,染蘅才是最具權勢的那個人,若染蘅是正常外出巡訪,又何必換上低自己幾等的行頭;若染蘅是微服私訪,更不會穿曲照夜的這身鳳紋竹甲了。
“——嘯!”
曲照夜欲幫染蘅解圍卻反被雪黛問住,正緊張地想措辭彌補時,又聽得天際傳來陣陣雕鳴,擡首望去,只見數十只披甲金雕正從南方天空飛來,登時心下暗喜:救星來了!
披甲金雕乃靛龍衛契獸,此時除領頭金雕外,每只金雕上都載着兩名将士,一名是指示金雕飛行路線,沖鋒陷陣的靛龍衛男将,一名是攜帶契獸耳鼠,偵查治療的霁鳳衛女将。
而在幾十只金雕最前方領飛,充當青陽宮通行路證的,則是染蘅的禦獸帝女雀。
該出發了。染蘅眸光一凝。
她返回枯榮廬本為取走兵符,但見雪黛情緒激動,又憶起獦狚會在人多時隐去氣息,便臨時改變了決定,指向帝女雀,對雪黛哄道:“你若不喜照夜作陪,那我讓雀兒陪你可好?”
染蘅親身經歷過,自然明白化形前幾日乃內心最波蕩不安的時期,她一離開,雪黛身邊就沒了熟悉的人,但若留下愛與雪黛嬉鬧的帝女雀,或許能讓雪黛心中的焦慮得到緩解。
看着一大批人聲勢浩大地從天際飛來,雪黛再是不願也得承認事态不會發生改變,染蘅無論如何都得離開。染蘅的态度越溫和,雪黛就越感覺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她愧意上湧,火氣頓消,輕輕’嗯‘了一聲後,便收回了貼附在染蘅腕甲上的纖手,耷拉着腦袋讓開了道路。
見雪黛一副受到親長訓責般的沮喪模樣,染蘅心下一軟,伸手揉了揉雪黛低垂的腦袋,便輕笑道:“真乖,我回來會給你帶禮物的。”
“我只要你早些回來…”雪黛埋着頭悶聲悶氣地應道。
“我會的。”如果捕獸順利的話。
領頭的那只金雕已随帝女雀降至半空,染蘅接過曲照夜遞來的彩翎盔和霁鳳弓,佩戴好後又催力把她放在竹倚齋中的龍吟索喚來,挂在腰間箭袋旁,之後便側首強調道:“照夜,照顧好夫人。若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先咨詢這幾日代我處理朝政的碧槿。慎用戒章與我聯系。”
要捕兇獸,必出其不意,若被不慎響起的戒章打破了計劃,一切便功虧一篑。曲照夜颔首應允,便行起注目禮為染蘅送行。
該吩咐的都吩咐完畢,染蘅也不再耽擱,活動了一下筋骨,便飛踏上真氣凝成的竹葉梯,朝半空中的帝女雀奔去。
奔至帝女雀面前,又沖帝女雀小聲叮囑了兩句,便跨上帝女雀旁邊只載着一名金雕将軍的領頭金雕,朝上空騰起。
直到帝女雀落到自己肩上,雪黛才接受了現實,高揚螓首,望着染蘅所乘的金雕領着數十只披甲金雕朝東方飛去。
待金雕都不見蹤影,雪黛又側身走到曲照夜跟前,含笑邀道:“曲指揮使,能否随我到慕春廳一敘?”
雪黛的笑顏依然可人,但曲照夜卻莫名背脊生寒,她忙借着染蘅的囑咐推脫道:“主上外出巡訪期間,臣等不得與夫人獨處。”
雪黛聽後笑意更濃,她側首望向自己右肩上的帝女雀,柔聲問道:“你把雀兒置于何處?”
見帝女雀瞬間炸毛,繞着自己嘶叫,曲照夜心中叫苦連天。
主上的救星來了,可她的救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