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濁
除去兩條廊椅’瘦藤靠‘和三間屏廁’落葉掩‘,枯榮廬每層的四個房間都有着各自的名稱:
一層供國主會客、用膳使用的正廳為’慕春廳‘,慕春廳左側為小憩休息房’松間憩‘,右側為近身随從房’雲裘随‘及應急茶膳房’椒桂馥‘;
二層國主書齋為’竹倚齋‘,竹倚齋左側為禦獸栖息房’連梧枝‘,右側為觀景花房’花千樹‘及鳴奏樂房’樂升平‘;
三層國主居室為’蘭栖築‘,蘭栖築左右兩側的’梅衰廂‘’菊悴廂‘為國主伴侶、後代居室,但并未嚴格規定哪間應由伴侶居住,哪間應由後代居住,菊悴廂的右邊則是一間專門用來存放閑置衣物、沐浴更衣的湯浴房’曉妝羞‘。
四位國主的宮殿都安裝了同四供中供水、供火的問渠署、傳薪營相連的地下管道,宮中用水用火都随意自由,無需他人幫手,所以在青陽習慣了自己打理生活起居的染蘅一直未指定近身随從入住雲裘随。
然而雪黛的出現,卻讓染蘅感受到了近身随從的必要,盡管她托碧槿物色近身随從為的也不是她自己。
染蘅回到枯榮廬時,慕春廳中已經擺好了錦繡舫送來的雪黛新衣,染蘅點了下數,加上雪黛昨日穿回來的那套,總共十套,足夠雪黛穿一整旬不重樣的衣裳,遂放下心來,準備将這九個搭衣架子都轉移到三樓最右側的曉妝羞中。
——嗯?這個衣架上怎麽搭了兩套衣裳?
染蘅正欲凝神,催動真氣,卻在無意一瞥中察覺到某個搭衣架的異常。
其餘衣架都是一衣裙或一袍服,但夾在最中間的那個搭衣架卻搭着兩套交領襦裙,染蘅感到奇怪,湊上前仔細查看,便發現其中一套乃為她而做——
因為一套為冰青色朝陽鳴鳳寶相蓮紋交領襦裙,一套為天青色飛龍在天纏枝蓮紋交領襦裙,而當今世上能把纏枝紋服飾穿在身上的僅她一人,漆綽竟按照婚配标準為她和雪黛縫制了契侶裝。
若未接到國主的委托、命令,錦繡舫便不能縫制含有國主象征紋飾的服裝,染蘅稍微一想,就确認了要求漆綽這樣做的人是誰。
——奇了怪了,我若跟雪黛定緣,她和炎炘定緣之事不也要提上日程了?她不該盼我跟雪黛解緣嗎,怎麽還送起了契侶裝?
染蘅納悶了,但衣裳已經簽收,她也不可能再退回去——就算退回去了也沒人敢穿,遂收起雜思,專念傳遞衣物一事。
枯榮廬乃竹樓,搭衣架也均為木制,因而染蘅無須親自動手,便可讓曉妝羞的房門自行打開,供九個搭衣架陸續飛進曉妝羞內。
枯榮廬由青陽氐州帝席郡獨有的神竹龍公竹築造而成,龍公竹徑長圍寬,堅鋒無比,除了用于建造,也是用來打造歷代國主武器的上乘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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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公竹的隔音效果奇佳,染蘅站在枯榮廬外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陣,卻沒有把蘭栖築中的雪黛驚擾到出房查探,料想雪黛應該還在休息,染蘅上樓後便越過了蘭栖築,直沖曉妝羞而去。
染蘅昨日身心俱疲,未曾沐浴就上榻歇息,此時卻已到了忍耐極限,必須泡在湯浴中熏沐一番。
春衫盡褪,曉鏡自覽,柳腰袅袅,蓮臉盈盈,豐肌清骨,盡态極妍,若天公未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軀上多添一狂筆,應是更加玉軟紅柔。
染蘅從不覺得自己的身軀與他人有何不同,并逢之軀雖然介于陽乾體軀與陰坤體軀之間,卻并非是什麽驚世駭俗的體态。
植物雌雄同株,動物自為牡牝,皆是稀疏平常,那世人陰陽共體又有什麽值得驚詫?世人與動植生活的天地難道不是同一片嗎?
但卻不是每個身具并逢之軀的人都和染蘅抱着同樣的想法,他們中有一部分人覺得自己與衆不同,陰陽兼備,欲念也會成倍翻番,遂肆無忌憚地放縱着自我,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染蘅知道青陽名門中也有個別如此自視之人,所以才會告誡雪黛要學會與他人保持好距離。
因為在染蘅看來,人若不能控制自己的欲念便與牲畜無異,她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更不希望雪黛被這樣的人哄騙,同樣,她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因欲念而喪失理智,所以才決定要一生踽踽獨行。
而雪黛不會成為影響她決定的那個例外。
思緒着,染蘅踏入了蒸騰着熱氣的湯浴中,清洗起軀體的污濁,洗淨之後,身心惬意,她又靠在浴池邊緣阖上了雙眼。
染蘅今晨本為驚醒,又泡着馥郁芬芳的蘭湯香浴,聞着定心安神的沉檀龍麝,未幾便昏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隐隐感覺到有人靠近,染蘅睜開惺忪碧眸,就意外地對上了一雙純真笑眼。
“……你為何在此?”
剛剛睡醒,又泡在熱湯當中,腦中正一片混亂,染蘅愣着與雪黛對視了許久,才找回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你告訴我想沐浴就來這間房的呀。”
雪黛一邊回答一邊往染蘅露在空氣中的那小片肌膚瞟看,語氣則像是在知會染蘅今日是晴是雨般理所當然。
染蘅不動聲色地往池中縮了縮:“那我現在補充一句,下次進這間房之前,先敲門問問裏面有沒有人。”
“我們不能一起洗嗎?”雪黛眨巴了一下眼睛。
“別什麽都想着跟我一起,”染蘅別開視線,“你該找到你自己感興趣的事。”
“可我現在最感興趣的就是你的事。”雪黛一句話堵死了染蘅。
此時敵強我弱,不宜拖沓,染蘅連忙擺手:“行了行了,你先出去,等我叫你你再進來。”
“哦…”雪黛不情願地站起了身,向外走了兩步後又忽然回身問道,“外面那些都是我的新衣裳嗎?”
“對,你愛穿哪件就穿哪件,”染蘅一心只想雪黛快些出去,“但要等我不在的時候換。”
“知道啦,那我在外面等你。”
“去吧,我馬上就出來。”
見雪黛繞過屏風不見了身影,染蘅才如釋重負地長籲了口氣:看來我還是太過松懈,是時候準備一些護門草來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了。
臨近夏時,天氣漸熱,染蘅換了一件輕便的煙青色纏枝紋襜褕就出了曉妝羞,讓雪黛進入。
趁着雪黛沐浴,染蘅通知了侍從打掃房間、籌備早膳後,就獨自前往了竹倚齋,撰寫公布徽號的诏書。
诏書均有固定格式,按照格式撰寫花費不了太多時間,但染蘅卻面對着書案上的黃帛紙犯起了愁,她在為要不要把雪黛的徽號加進诏書而糾結。
——加進去就像坐實雪黛的夫人身份一樣,但雪黛的徽號是通過四柱文牒揭曉的,不加又說不過去…若我是炎炘就好了,炎炘根本不會顧慮這麽多,但若換成寒漣,應該也會跟我煩惱同樣的事吧。
染蘅和寒漣本沒有太多來往,但此刻染蘅卻生出了一種與寒漣同病相憐的感覺。
“啁——”
似是察覺到染蘅心中糾結,要幫她做出決定一般,竹倚齋外忽然傳來了一聲鳥鳴——帝女雀從隐龍林趕回來了。
“啁啁…”
帝女雀撲棱着翅膀落到了竹倚齋的窗臺上,輕啄了兩下窗棂,喚染蘅給它開窗。
染蘅見狀,立馬放下筆杆走到窗邊,打開了竹窗:“雀兒,累壞了吧。”
書案上擺着一盤從帝女桑上摘下的帝女果,染蘅招來幾顆,準備喂給帝女雀,但帝女雀卻不受食物誘惑,跳到染蘅肩上,叽叽喳喳叫個沒完。
“親尊托你給我帶話?”若是公事、正事,親尊必然會直接聯系她,染蘅心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什…什麽話?”
【別以為我猜不到你會換走我送雪兒的那根發簪,若你不給雪兒做一根新的發簪作為補償,就別回隐龍林來見我。
還有,昨日元順府主告訴我,雪兒的徽號也會與你的一同公布,若我沒在之後的诏書中看見雪兒的名字…你懂會有什麽後果。】
讀出帝女雀想要表達的意思後,染蘅全身僵硬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染蘅認輸,把手中桑果喂進帝女雀腹中後,她就乖乖坐回卷書椅,動筆寫起诏書,寫完之後,又把诏書交給了在一旁等待的帝女雀,讓帝女雀含着帶給竹林外守候的曲照夜去頒布。
忙完這些,提醒早膳籌備完畢的木鈴也剛好響起,曉妝羞的房門尚無動靜,染蘅便離開竹倚齋,率先前往了慕春廳。
染蘅喜素,前兩日圓桌上都是素食占據主導地位,但這次卻明顯肉菜居多。侍從當然不敢自作主張,添加染蘅不喜菜品——是染蘅特意吩咐了侍從今後膳食要以肉菜為主。
雪黛未至,染蘅也沒打算提前動筷,她端起盛着開胃花茶的青釉品茗杯,悠閑品啜,但在見到從曉妝羞趕來的雪黛後,她卻險些失态地把口中清茶給噴了出來。
“…咳,你怎麽挑了這身?”其他的衣服沒這身好看?
染蘅瞪着雪黛身上的冰青色鳳蓮紋交領襦裙,面目扭曲地問道。
“不為什麽,我愛穿哪件就穿哪件,”似乎料想到了染蘅的反應,雪黛坐到染蘅對面,揚起腦袋,得意揚揚地回道,“待會兒我還要穿着這身去萬象樓看書。”
“……”翅膀長硬了?
染蘅目瞪口呆,她很佩服雪黛的快速适應能力,但同時,她也認識到了自己在雪黛面前毫無威懾力的事實。
你要穿這身出去公示自己身份?那好,我滿足你的心願。
染蘅擱下品茗杯,喚來身旁站着的侍從,正色言道:“傳令下去,從今天開始,所有人都要把雪黛喚作熙怡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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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擔心受衆變窄,最初構思這篇文的時候,有考慮過删掉陰陽同體的設定,但再三思慮後,我還是選擇保留了下來。
不知道大家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做“IS”的群體,這個群體比les和gay更加小衆,因為她們或他們是真的兩性共存,卻很難得到常人理解,甚至沒多少人知曉其存在(若有興趣了解,可以搜索一下《IS~性別不明》這部日劇,但我個人并不滿意這劇的結局,至今也沒有看完)。
我覺得心靈契合、彼此包容、互相扶持、互相補足是百合最大的魅力,雖然筆者筆力欠佳,但也想按照自己的理解把這個故事盡力講完。
最後借用一下五月天《雌雄同體》中的歌詞,來表達為何堅持保留這個設定的原因:我可以是男是女,只要你愛我一切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