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徽號
春卯時分的鐘聲響起,無極殿內殿的四張金椅仍未坐滿——炎炘還是來遲了。
染蘅瞥了眼坐在玄武椅上,神色越來越冷冽的寒漣,在心中默默地為炎炘點了一炷香。
說起炎炘和寒漣的糾葛,靈地沒幾個人不知,因為這兩人不僅是在六七歲時被禦獸選為國位繼承人的天之驕子,還是在八九歲時意外締緣的一對無雙契侶,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備受世人關注。
在炎炘和寒漣結為契侶之前,靈地從未有過兩位國主或兩位國位繼承人互相締緣的情況發生,能夠獲得繼承國位的資格本就得到了上天的厚愛,哪敢再奢想與另一位得天獨厚的天之寵兒締結良緣,但她倆卻叨天之幸,得此偏愛。
靈地子民相信天意。‘天意不可違,民心不可背’乃每位國主、國位繼承人都要爛熟于心的箴言。兩國天驕締結良緣本為無雙喜事,應當做佳話在民間流傳,可奈何感情之事強求不來,若這兩位天驕并非兩情相悅,無雙喜事便會成為其中一方的沉重負擔——正如炎炘與寒漣。
落花雖有意,流水卻無情,炎炘願與寒漣厮守,但寒漣之心卻不在炎炘身上,因為她中意的乃是此刻與染蘅正對而坐,與她意氣相投又通書達禮的鈞珏,而對于她的契侶炎炘,她連好感都快所剩無幾。
染蘅并不想第一次上朝就圍觀一場感情大戲,可惜炎炘聽不見她的心聲。水鐘指針指向春卯三刻時,天陽門終于傳來了響動,但一看到走進來的那位高挑女子的裝扮,染蘅就忍不住靠上椅背,仰首扶額:炎炘,你可別告訴我你大清早去打了場獵啊!
炎炘生得極美,但她的美卻不同于在座三人的清隽秀美、儒雅俊美、端莊靜美,她美得張揚又肆意。
炎炘身長七尺七寸,肩寬腿長腰細,高鼻梁高顴骨,眉梢斜飛入鬓,面龐棱角分明,本為嚴肅駭人之相,但她卻長了一雙勾魂攝魄的迷離桃花眼,右眼角還有一顆襯得她越發驚豔魅惑的細小滴淚痣,完美地中和了她氣勢的淩厲。
她在沙漠長大,終年與黃土、烈陽相伴,膚色已近麥黃,但搭配上她那一頭豔若燦陽的卷翹紅發卻再合适不過,且那一頭濃密而豔麗的紅發左面,還有一绺被編成細小長辮,蔥翠欲滴的碧發在為她增色添彩。
若單看其面容,即便是見過炎炘數十次的染蘅也會由衷地為她的美豔喝彩,但此時此地,本不該看見她披散着一頭鮮豔奪目的熾紅卷發——她沒有盤發冠弁,換上公服。
炎炘穿着一套胭脂紅朱雀紋的短衣長褲,短衣左衽單袖,左邊窄袖右邊無袖,有袖子的左肩上披着一條墨灰色朱雀紋狼皮單肩帔,無袖子的右肩則露出了她弧線優美的緊致右臂——右上臂的表面還有一簇盛放的烈火圖騰,與她額間繞金邊的紅焰印記遙相呼應。
畢竟是第一次會朝,若單是醒得太晚,忘了更換公服,穿着便服踏着草履就來上朝倒也罷了,但炎炘右耳還戴着漆黑耳铛,左腰還挂着裘皮酒囊,臉頰還有着明顯淤青,滿身塵土飛揚——分明是早早起身換好了便服,跑其他地方搏鬥了一場。
“你們還沒開始吧?剛去抓了一只惡獸,稍微耽擱了一會兒時間。”
炎炘仿佛感受不到內殿中空氣的死寂,一進殿就露出白齒燦笑道。
“不知道是什麽兇猛殘暴的惡獸,要讓我們勇武過人的朱明國主不顧會朝親自出馬?”寒漣螓首低垂,一邊詢問一邊用纖長手指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鯉蓮紋黑釉茶蓋,她的語氣平淡無波,眼神卻越來越凜冽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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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獸乃常見凡獸吸納精華,擁有靈智後誤入歧途,開始作惡多端的一類飛禽走獸。因為原本是一些體型小巧或不具殺傷力的溫順動物,做的也多是一些破壞莊稼、偷竊搗亂的小惡,抓捕的優先度及難度都排在了獸類倒數——即便要抓捕,也多是派遣需要練手提升技藝的篤信士前往,根本用不着武力高強的朱明國主出手。故寒漣這番話,并非好奇,實乃譏諷。
“漣兒,你是在關心我嗎?”然而炎炘仿佛也看不出寒漣的心情不佳,聽不出寒漣的話語乃反諷,聞聲竟興沖沖地朝寒漣走去。
“咳…炎炘,來遲了還不趕緊歸位,我還想早點知道我的徽號是什麽呢。”染蘅硬着頭皮叫住了一臉興奮的炎炘,卻反遭腳步一頓,回身走來的炎炘瞪了一眼:幹嘛壞我好事?
染蘅見狀心中暗惱:你還瞪我?看不出來她快要送你一川茶水瀑布助你沐浴了嗎?
陰陽四氣相生相克,木能生火,水卻能滅火。
染蘅可借自身木氣,助長炎炘擁有的銜火之力,但寒漣也能用她那引水凝冰的凫水之力,把炎炘的嚣張氣焰撲滅得一幹二淨,順便附送一個落湯雞般的酷炫造型。
又不是沒被她引來的水瀑潑過,怎麽還不長記性?染蘅越想越對炎炘無語。
“既然人都到齊了,現在就開拆四柱文牒吧。”炎炘入座後,一直挂着耐人尋味的笑容,靜觀事态發展的鈞珏也打開了金口。
不管對炎炘散漫的态度是什麽想法,國主會朝都得按照流程繼續進行。第一次國主會朝的主題乃互相公開徽號,并在退朝後将各自徽號以诏書的形式公布于世,此後在正式場合,四位國主都要以徽號替代彼此稱呼。
國主穿公服所佩戴的瑪瑙雕聖獸紋随身匕首,實為開拆密封文牒、奏章的工具,聽到鈞珏的話後,染蘅和寒漣便把各自玉帶上挂着的匕首從鞘中抽出,垂首拆起了自己桌邊的四柱文牒。
然而炎炘并未更換公服,她外出捕獸所攜帶的武器也都在入殿前交給了她的欽定近臣赤晞,面對裝進綢袋的密封文牒,她能想到的便只有相對沒那麽文雅的手段——徒手撕開或引火燒開。
——憑我的本事,只燒掉綢袋不破壞文牒內容完全不在話下,但若在內殿動氣引火,漣兒肯定會生我的氣。
文牒內容待會兒還要展示,炎炘擔心徒手撕開會不小心用力過猛破壞了文牒的完整性,又想起無極殿內有不得擅自動用真氣的規矩,正一籌莫展無計可施時,一把手柄雕白虎的瑪瑙匕首卻兀然出現在了她的桌面。
——借你用。
炎炘擡首看向坐在遠處的那位送匕首之人,立時從那人的眼神中讀出了他想要表達的含義。
——我才不用你的東西!
炎炘毫不領情,惡狠狠地瞪了鈞珏一眼後,便謹慎地擡起左手遮掩綢袋,又悄悄地用右手引火燒開了綢袋的封口,正欲抽出其中文牒查看徽號之時,卻聽到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她對面傳來:“你一次會朝究竟要破壞多少個規矩?”
炎炘自以為行動隐秘,卻忽略了她桌上有個盛着茶水的沙雁紋紅釉茶碗,又忘記了寒漣能與含水的物品建立聯系,感知該物品周圍的真氣波動——她的行為實際都被寒漣知曉了。
寒漣臉上已不見笑容,望向炎炘的眼神也不再掩飾厭惡,炎炘再粗線條此時也能看出寒漣在生她的氣,當即讷讷道:“可我沒匕首嘛…”
寒漣聞言冷笑一聲:“心血來潮跑去抓惡獸耽擱了會朝時間,來後沒有道歉不說還穿得一身邋遢,不換公服不帶匕首又要破壞規矩動用真氣…原來無極殿是這麽自由的地方,我都快弄不明白你是在上朝還是在趕集了。”
炎炘自知理虧,卻不甘在情敵面前被心儀之人數落,聽後竟指向鈞珏,企圖拉其下水:“——是他先動用真氣遞東西給我的。”言下之意是,鈞珏不送匕首過來她就不打算動用真氣。
“面對不守規矩的人,又有什麽守規矩的必要?何況珏哥動用真氣也是為了借你匕首助你拆開文牒,而你不領情不說,竟還倒打一耙。”
寒漣對炎炘十分失望,說完後就收回自己目光,看向了剛從綢袋中取出的文牒,仿佛再多看炎炘一眼便會髒了自己的眼睛。
炎炘聽不得‘珏哥’一詞,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被一直等待插話機會的染蘅搶了先:“正事要緊,趕快公布我們各自的徽號吧。”
“說得對,再耽擱下去,殿外的将領們都要等急了。”鈞珏率先附和道,“那就讓我先來吧。”說着,鈞珏便将他手中的文牒展開,平鋪到了金椅另一側的紫玉鏡臺上。
內殿正中懸浮着一個巨大的四面四方紫玉鏡,此鏡可與金椅旁的所有紫玉鏡臺相聯,将鏡臺上的事物全部映照出來。
未幾,鈞珏的徽號就通過四方鏡映入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簾——
【白藏第四代國主鈞珏·封诰賢君】
四柱之主從不在徽號文牒中做過多說明,出于對天意和四柱之主的敬重,國主就算不喜歡、不理解自己的徽號也不會發表任何不滿意見,若是滿意則更不會贅言了。
有了鈞珏開頭,會朝終于走上了正軌,其餘三人也緊跟其後,将各自手中的文牒展開,平鋪到了自己身旁的紫玉鏡臺上。
然而看到四方鏡上顯現的文字後,三人的神情都錯愕了起來,只因她們的徽號旁竟都多出了一個徽號——
【青陽第四代國主染蘅·旻機賢君其契侶雪黛·熙怡夫人】
【朱明第四代國主炎炘·七殺賢君其契侶寒漣·斂霧夫人】
【玄英第四代國主寒漣·天梁賢君其契侶炎炘·籠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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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一尺約等于二十三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