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會朝
染蘅從梅衰廂出來時,已是錦衣玉帶,妝容一改:
原本披散的翠發現在高高盤起,冠上了一頂烏皮茂葉弁,弁中則橫插着一支雲龍紫玉簪;素樸的裏衣外罩了一件盤領寬袖的竹青色雲龍繁枝袍,又以蟠龍白玉帶束腰,玉帶左右則各懸挂着兩個系紫绶綴青旒的佩飾——左為青瑪瑙雕龍紋柄帶鞘匕首、竹青玉雕龍隐林袖珍圓印玺,右為竹青玉雕龍鳳紋方形佩、纏枝紋嵌綠松石金香囊;簡便的竹屐換成了緋金缂絲繡雲龍紋短靿靴,頸上與指上則佩戴着紋路、材質相同的雕龍執木竹青玉戒玺、墜玺,望之俨然,不怒自威。
染蘅在更換公服前,就用戒玺通知了碧槿到枯榮廬來接她,所以她沒在廊椅上坐多久,就聽見天際間傳來了一聲嘶嘯。
聞聲望去,只見一匹金蹄鳥翼、人面蛇尾、披盔戴甲的青色飛馬正載着一名頭綁紅纓錦帶,腰佩青柄鈎刀,身穿靛色隼鷹荊草袍的碧發女子朝此處飛來——正是乘着碧家護族珍獸孰胡趕來的碧槿。
染蘅當即起身提起下擺,登上竹葉梯在空中與碧槿相彙。
甫一坐到碧槿身後,染蘅就半譽半諷道:“不愧是行如影疾如風的執木使大人,跑得快,來得也快。”
碧槿雖守君臣之禮,卻并非真的懼怕染蘅,聽後回敬道:“主上都抛下昨日締緣的傾城契侶,提前半個時辰與臣相見了,臣又豈敢怠慢。”
染蘅哼道:“別說得我好像跟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似的。”
什麽抛下不抛下的,她和雪黛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再說她提前醒了就不能提前去上朝嗎?
碧槿眉頭一挑,繼續刺激道:“怕夫人吃醋?”
都沒從契侶關系來反駁,看來她們昨日相處良好嘛。
染蘅眯了眯眼:“…最近手腳功夫生疏,欲邀執木使大人與我切磋武藝,共同提升,不知大人意下如何?”知道我聽不得這種話,故意刺激我是吧?那就讓我用拳腳功夫來好好犒勞一下你的‘厚愛’。
她若挂了彩,能找聖尊報公傷嗎?碧槿勒着缰繩的手緊了緊,卻假裝淡然地回道:“主上的功夫應同夫人切磋,臣可不敢僭越。”
“……我現在就想把你踹下去。”
“主上莫忘了你是坐在我的契獸上,掉下去的是誰還不好說呢。”
“…你敢!我要罰你徒步上朝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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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報私仇有違為君之道,主上切莫讓聖尊失望呀。”
“你你你,你給我立馬閉嘴!”
“……”臣遵旨。
不過須臾,孰胡便載着碧槿、染蘅二人飛出了青陽宮,在青陽宮兩側宮闕待命的一衆靛龍衛鎮殿将軍見到孰胡飛出後,也搭上了各自披甲的金雕契獸,跟随在孰胡後面,一同朝無極殿飛去。太乙上空,風嘯之聲一時不絕。
在無極殿進行的國主會朝每旬僅有一次,考慮到太乙城每日的獨特氣象與四位國主各不相同的體質、作息,會朝的時間也會随着季節發生改變——即春季夏季在春卯時分進行早朝,秋季冬季在秋申時分進行晚朝。
國主會朝通常只有國主出席,其餘将領、使臣則于殿外、偏殿護衛、待命。因此從孰胡的背上跳下後,染蘅便與碧槿分開,獨自走進了無極殿的正殿。
進入正殿,首先看見的是一面主題為四象聖獸環繞太極的精雕黃玉牆——由白藏國開國始祖,廟號拓藏太尊的秋貞靜于在位期間一手打造的天地四合牆。
天地四合牆左右各有一扇紫玉門,左喚天陽右喚地陰。紫玉乃通靈之玉,用紫玉所造之門無須靈士操縱亦能在識人之後自動開啓,所以身融禦獸之血的染蘅只需在天陽門前伫立片刻便可走進內殿。
內殿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張流光金椅,四張金椅分別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作為雕飾,金椅後方的壁上則各挂着一面繡有一只聖獸的旗幟——正是四國的國椅與國旗。
染蘅來得最早,見不到需要打招呼的人,她便徑直走向東牆,坐到了青龍椅上。甫一坐下,她就被身旁紫玉桌上放着的一封紫色文牒吸引了目光。
文牒封皮無字,正中唯有行雲、圓日、弦月、飛星四種徽記,染蘅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其中內容:四柱聯名文牒?裏面裝的是我們的徽號吧。
四國國主的徽號均由四柱之主共同商議拟定,因為都是聽從了上天的意見拟下的美稱,仙逝後便直接變成廟號,既不更換也不追加。
但染蘅卻一直很納悶四柱之主都是怎麽跟上天進行交流的:也是通過靈魂?那為何上天不跟我交流意見,我現在也有靈魂啊。
人未到齊之前,不得私自将四柱文牒拆封。
染蘅雖然好奇自己的徽號,但她視力再好,也不具透視能力,便只能暫時無視文牒的存在,閉眼冥思,打發起時間。
不多時,紫玉桌上的獻茶孔就有了動靜,負責為四位國主斟茶的白藏致诘師到達偏殿中的禦茶房了。
染蘅端起傳送而來的花鳥紋青釉茶碗抿了一口,只覺溫度适宜,芳香滿溢,瞬間洗去她一身濁氣,正欲再品一口之時,地陰門卻打開了。
“我還以為我會是第一個。”
一名渾身行頭都與染蘅類似,只是色調以白為主,紋路突顯風虎的白俊男子走了進來。男子身形消瘦,僅比見到他後站起身來的染蘅高出寸餘,偏偏又生得光白如玉,眉目清俊,若非喉管有喉結凸起,說他是名清秀女子也毫不為過。
白俊男子便是白藏國的新任國主,白藏四家鈞家的第四代嫡長子鈞珏。
四位新任國主早在幼年便互相結識,此時已用不着多餘的寒暄,但染蘅見到鈞珏時仍暗暗吃了一驚,因為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結好禦獸血契的鈞珏。
鈞珏的靈士契印結在額頭中間,禦獸血契則結在鼻根上方——他的靈士契印為一圈玉環,禦獸血契卻是一輪較玉環更小的玉玦,環、玦相對,便圓、缺兩全。
“今日意外早起,有幸拔得頭籌。”染蘅放下手中茶碗回應道。
“新婚燕爾,來遲都情有可原,怎麽你還反倒早起?”鈞珏行至西牆,坐上正對染蘅的白虎椅,搬弄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雕虎覓金象牙玉戒玺玩味地問道。
新任青陽國主已與天賜佳人締緣一事,今日已傳遍了整個太乙,若非染蘅不肯頒布締緣诏書,現在整個靈地都應當知曉了。
“我和她現在還是互相了解的階段,離新婚尚遠,更談不上耽擱晨起的時間。”染蘅再不滿締緣之事,也不會将她的真實感受暴露在她稱不上熟悉的鈞珏面前,因為這一不小心就可能波及到雪黛的名聲,若鬧出什麽不好的傳聞,也不利于雪黛以後再覓良緣——和平解緣,總好過不合而散吧。
“我突然很好奇,你們和她們…究竟哪一方會先定緣?”
鈞珏道出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便端起玉桌上的菊石紋白釉茶碗閉眼品茗,似乎毫不在意染蘅的反應。
染蘅見狀也端起茶碗,補上了剛才被打斷的那口香茶,心中卻想:我也很好奇,好奇我們和她們哪一方會先解緣…
未繼位之前,染蘅離開青陽的次數總共不超過二十次,平均下來一年也就一次,一次頂多三日,全加一起也不足兩個月,根本不夠與每個國位繼承人都培養好革命友誼。
她和鈞珏雖然認識了十餘載,卻也只是認識而已——她感覺鈞珏跟她有某些相似的特性,不願與其深交,所以鈞珏噤聲不語後,她也無心再主動打開話茬,內殿也因此變得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好在沉默并未持續太久,一刻鐘之後,地陰門又再一次響動了。
這一次走進內殿的是一名膚白貌美,儀态萬方的娉婷女子。
女子額間的波浪印記繞了一圈金邊,通身漆墨,卻毫無沉悶之感,反襯得她肌膚更似瑩玉般白透;她瓜子臉,雙鳳眼,眉眼漆黑,卻唯有露出來的鬓發,如雪似霜,格外亮人眼眸;她挂着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反透出一股清冷光彩,一直到看見坐在白虎椅上的鈞珏後,面上才有了幾分真切柔色——正是新任玄英國國主,玄英四家寒家的第四代嫡長女寒漣。
“染蘅,珏哥,你們來了多久了?”寒漣坐上離門最近的玄武椅後問道。
鈞珏是寒漣名義上的表兄,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所以稱呼也更為親密。
“我才來一刻鐘,”鈞珏笑答,“染蘅最先到。”
染蘅看了眼紫玉桌上的袖珍水鐘,溫聲回道:“我也才來兩刻鐘。”其實是半個時辰。
“看來我來得還不算晚。”
寒漣聞言颔首,之後便同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中途還慶賀了染蘅締緣一事。
染蘅雖在附和,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眼見快到上朝的春卯時分,南牆的朱雀椅卻仍然無人認領,她不由得開始心急了:炎炘,你可千萬別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