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點綴
同樣吸收天地精華,但進化成靈的靈物卻與化形成人的靈子不同。絕大多數靈物只是比尋常凡物更祥瑞、有益,卻仍屬一件物品,不具備任何靈智;即便有幸獲得了靈智,也無法像靈子那般自由行動,若離開它們的營養根基太遠太久,未幾便會枯萎、消散。
染蘅與帝女雀締結血契後所獲得的執木之力,能讓她聽見開智草木的靈魂之音并與之進行靈魂交流,而呼喚她的那朵金光粉梅正是一株開智草木。
青陽國主的職責,包括穩定開智草木,與其建立聯系,共同維護靈地的自然生态,盡可能滿足它們提出的要求同樣也在職責範疇內,但染蘅卻沒有同意金光粉梅的請求,反而告誡道:“你和你周圍的那些梅花沒多大不同,脫離樹枝同樣會死。”
金光粉梅不受教條約束,絲毫不懼染蘅的身份,聽後滿是譏諷:“我呆在這地方的時間,比你活的年歲還長,用得着你來教我?”
染蘅更是疑惑了:“凡物成靈本就不易,你既已具備超凡靈智又擁有超出他物數倍的壽命,為何還要自取滅亡?”
“你懂什麽?”金光粉梅反問道,“這地方有多偏僻你該知道吧,又不是每個你們國家的國主、聖尊都像你這樣,給人做件新衣裳還專程跑這兒一趟,我上一次見到主事、侍女以外的生人恐怕都是你上上一代的事了。”
“我再聰慧,再嬌豔,也不想永遠留在這兒孤芳自賞。與其無人欣賞地久活,還不如點綴絕世美人而亡。”
言罷,金光粉梅便截斷聯系,褪去周遭光芒,似乎想借此告訴染蘅,它已經做好了随時被她撷摘的準備。
但它的這番言論,卻給之前從未與其他開智草木進行深度交流的染蘅帶來了莫大沖擊,染蘅目光深邃地凝望着金光粉梅,俨然陷入沉思。
“…你不是來接我的嗎?為什麽一直背對着我?”
直到身後傳來不滿的嘟囔聲,染蘅才收回思緒,轉身笑道:“因為我在忙着為你挑選最襯你的那朵梅花——”
說着,便把她手中的一朵吐蕊粉梅別在了雪黛的絹花簪旁。
“你對我真好!”
雪黛聞言大喜,收起綢傘就想要撲進染蘅懷裏,染蘅卻微微側身伸手攙住了雪黛:“我扶你上岸。”
緊跟雪黛之後的漆綽見狀,眸色一黯:…這究竟算兩相情願還是貌合神離,我該怎麽回複主上?
秋酉時分,染蘅和雪黛搭乘着金雕回到了青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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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綽留在相見歡為雪黛趕制其他更換的服飾,未能與二人同行,而染蘅不知雪黛已克服了入水恐懼,又察覺到島嶼附近有金雕盤旋,便拒絕了讓其他玄英致诘師護送她們回逐浪灣港口的提議,改由自己護着雪黛歸來。
染蘅一乘上金雕就解除了自己的眸發僞裝,因而她們一路未曾遇到阻攔。
她原本也想将雪黛的幕離分解放歸自然,但雪黛戴了幾個時辰後,似乎同那頂幕離生出了感情,死活不同意她這麽做,于是告別金雕後染蘅便把那頂幕離交給了雪黛,讓雪黛自由處置。
青陽宮乃為青陽國主而建,宮中沒有第二座寝宮,因而染蘅不得不讓雪黛跟着她返回枯榮廬,在一樓慕春廳食用了清淡晚膳後,她又領着雪黛進了二樓的竹倚齋。
“這是靈地人人皆要習讀的五聖…四聖籍,你可以先拿去翻閱。”
染蘅從書櫃中取出了五本紫色書衣的精裝古籍,但交給雪黛時卻留下了其中一本。
雪黛接過一一查看,登時發現這四本叫做《太易混沌傳》《太初異獸錄》《太始乾坤說》《太素奇珍記》的古籍書名極其相近,很明顯為一個系列,便仰首問道:“你手上的那本為什麽不給我?”書衣不都一樣的嗎?
染蘅目光游離,頓時側身将手中留下的那本古籍塞回了書櫃原位,再度回身後神色卻異常平靜:“我拿錯了,那本跟這四本不是一套。”
“哦…”可它的書名不也是以‘太’開頭的嗎?
盡管沒有問出口,但雪黛卻第一次對染蘅說的話産生了質疑。
染蘅動作太快,雪黛只看清了書名最前面的‘太極’二字,饒是如此,雪黛也能肯定那本書與她手中這四本為一個系列,加上方才染蘅的嘴快口誤,更讓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但她還是善良地為染蘅找好了理由:或許是怕我讀不懂吧。
染蘅卻未察自己已露出破綻,仍在自顧自地為雪黛介紹:“這四本書乃四國建國之前的先人所著,分別記錄了靈地混沌時期的傳說,上古珍禽異獸的特征,四國疆域雛形的初現以及原始奇木異草的簡況。書的內容都不算多,但你讀完後一定能對靈地的概況有更清晰的認識。”
“有什麽不太明白的地方,可以做下标記之後問我。我現在還有奏章要批閱,就不一一為你解讀了。”
至今未曾上朝,哪來奏章批閱?
所以染蘅批閱奏章是假,趁機調查雪黛頸後印記才是真。
日柱萬象樓乃靈地藏書最多的地方,但各個國主位于太乙城的寝宮書齋中卻有着連萬象樓也無法收錄的諸多孤本——先代國主們于在位期間留下的親筆手記。
手記乃興致來時随性而記,內容通常雜亂又無序,涵蓋面甚廣。染蘅要從中提取有用信息得花費不少時間,所以把雪黛打發上樓後,她便緊鑼密鼓地忙活了起來。
青陽的前代國主們,都有着每年留下一本手記的習慣,因此染蘅需要翻閱的手記總共有七十二本。好在三位前代國主并非每日撰寫,手記總數雖多,厚度卻不算誇張,辛苦一晚便能翻完。
青陽的四大名門,分別為染家、碧家、春家、蒼家。而青陽的開國始祖則是春家始祖,廟號啓陽太尊的春抱樸。
春抱樸為少陽乾體,其一生伴侶乃同為少陽乾體的初代鼎食軒主事,碧家始祖碧梢。
春抱樸和碧梢同屬陽乾體軀,缺陰又缺坤,後代只能通過祈靈而育。碧梢乃當時碧家獨苗,但春抱樸卻還有一名叫做春方朔的胞弟,因此他們祈靈所育的雙胞靈子便冠了碧姓——單名一個枷,一個椴;一個少陽坤體,一個少陽乾體。
碧枷正是碧家第二代家主及青陽第二代國主華蓋聖皇。
但染蘅卻更喜歡把這名昨日已歸隐青陽氐州帝席郡的古稀老太喚作大祖母,因為碧枷的眷侶正是她的二祖母——鼎食軒第二代主事及染家第二代家主染荷。
碧枷和染荷同屬少陽坤體,但她們陰陽兩全,無須祈靈便能孕育後代。
若結親的兩家門當戶對,為後代冠姓時總容易産生分歧,可碧枷和染荷卻無此煩惱,因為還有一名胞弟的碧枷效仿了她的兩位親尊,把冠姓之權讓給了染荷,于是兩人的後代便冠了染姓,單名一個荨——正是染蘅親尊,染家現任家主及青陽第三代國主龍池聖帝。
嚴格來說,青陽的三位前代國主,都是染蘅的家中長者。除了在染蘅三歲時仙逝的春抱樸以外,另外兩位國主都是染蘅極為熟悉之人,因為一個賦予了她生命,一個教授了她知識。
盡管在位的年代不同,但三位長者的手記風格卻如出一轍,都如拟寫文書一般有板有眼,談的也都是些國家大事、為君之道。
染蘅連翻了二三十本,沒看到任何需要的內容不說,還越來越覺得自己真的是在查閱奏章,但唯恐漏掉什麽有效信息,她仍然得堅持把剩下的四十多本手記翻完。
期間書案上筆筒大小的袖珍水鐘響起了好幾次,夜色漸漸深濃了。
冬子時分,染蘅未翻閱的手記尚餘十一本,原以為手中這本鴻蒙六十二年的手記也同之前那六十一本一樣枯燥無趣,但染蘅卻在翻到十一月的某篇手記時突然驚呼出聲:“…親尊怎會寫下這樣的話?”
染蘅翻看的那頁手記,十分簡潔,通篇僅有四字,卻把她震懾得心神大亂。只因那四個字不同于之前那些公式文書般的敘事語氣,而是一幅悲痛至極的感嘆口吻——“吾心已殁。”
染蘅拿起手記細看,還能看出紙張空白之處有着淡淡的泛黃淚漬。
…原來親尊也哭了。
回想起那年那月的那個事件後,染蘅的心情也立時變得凝重,她草草将後面十本手記閱完,便吹熄燭火離開了竹倚齋,踏着沉重步伐走向了三樓的蘭栖築。
蘭栖築左右的梅衰廂、菊悴廂,乃為青陽國主的伴侶、後代而設。染蘅繼位前夜就居住在左邊的梅衰廂,因此不需過多打掃,它就能立馬投入使用。
染蘅把雪黛送出竹倚齋時,便說明了梅衰廂的情況,她本以為雪黛此時已在梅衰廂中安睡,卻沒想到打開蘭栖築房門後會看見燭光高照,被衾隆起的景象——雪黛竟在她的房間看着書睡着了。
染蘅沒有出聲,她走上前為雪黛調整了一下睡姿,又将雪黛懷中抱着的古籍抽出放好,便欲吹燈離去,前往梅衰廂過夜,但才剛一轉身,她就被一只手給拉住了。
“…我們不一起睡嗎?”
拉住她的人,這般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