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祝賀
一名高大的年輕男子從鼎食軒暗門後走了出來,只見男子額間有一泛着青光的嫩葉印記,左手戴着一枚戒面雕箸的青晶戒章,穿着一身領口各繡了兩根箸的艾青色回字紋直裾深衣,又用一頂黃玉發冠束着一半蒼郁的長發,面容潇灑俊逸,配上足有八尺的挺拔身高,既具備書生氣概,又不失俠士風範。
但站在賬臺前的染蘅一見到這名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就微蹙起眉頭:“蒼術,休沐日為何不在自家宅邸歇息?”真是禍不單行,早知蒼術在此,她絕不會帶人前來。
名叫蒼術的男子聽後往前一跨,霸占了蔣昆仲之前所站位置,笑着與染蘅對視:“身為青陽‘食之門面’鼎食軒的新任掌櫃,不效仿國之賢主,夜以繼日地辛勤勞作怎麽行?”
染蘅眼角一抽:“……”
盡管蒼術說話一直噙着笑意,但染蘅卻清楚他是在對她明褒暗諷,因而一時無言以對。
蒼術所在的蒼家,同碧槿所在的碧家及染蘅、染荨所在的染家一樣,乃青陽四大名門之一。蒼術乃蒼家第四代嫡長子,年方弱冠,但不同于與染蘅自**好,且有一層姻親關系在的碧槿,蒼術和染蘅可謂自幼不對盤。
說是不對盤,但向來與外人交淺言慎的染蘅卻覺得是蒼術在單方面找茬,她不知自己是在什麽時候,又因為什麽得罪了蒼術,意識到時,蒼術同她說話已是這樣一副綿裏藏針,口蜜腹劍的架勢了。
單是嘴上找茬,忍忍也就罷了,可蒼術除了愛拿話擠兌她,還特別愛刻意模仿她——從穿衣款式,到束發風格…連紮頭發的位置都沒有太大誤差,若非他倆接觸機會不多,相貌又着實迥異,怕是早被人當成異姓兄妹看待了。
染蘅也不是沒想過應對之法,但她今日換服飾換發型,蒼術明日就能跟着變花樣,那些用諸多發飾點綴的少女發髻,又不适合她們這類愛在林間穿梭,與飛禽同游的女坤木靈士。
終歸是些無關大體的小事,次數一多,她也就任其自流了,反正上朝時大家都會穿不同的公服,至于私下…她繞着他走總行了吧。
可哪知她千算萬算,最後竟然在休沐日同蒼術碰了面,蒼術可是青陽靈士學堂中出了名的逢假必休之人,怎麽剛來太乙任職一天,就忽然變了個樣?
染蘅兀自納悶時,被她掩在身後,又被她特意叮囑過勿亂接話的雪黛卻耐不下性子了。
雪黛聽見了三個人的聲音,卻不知其中一人長相,想一窺究竟,便微微一偏,從染蘅身後探出了自己腦袋。
蒼術等的就是這一刻,見雪黛主動冒頭,他立馬拱手,揚聲問候道:“在下蒼術,見過夫人!”為防其他賓客闖入,蒼術沒有點明彼此頭銜。
染蘅聞言再難保持風度,沉聲斥道:“掌櫃的,稱呼可不能亂叫,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姑娘。”她們還沒定緣呢,怎麽連夫人都叫上了?
蒼術卻絲毫不懼,戲谑道:“這麽說來,足下已經出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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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染蘅愠極反笑,“今日似乎無緣在此膳啖,告辭了。”
言罷,便轉身示意雪黛離開,但剛朝前邁出了一步,又聽見了蒼術那愉悅得讓人火大的聲音:“可是尊上猜到了二位要來本店,特意吩咐了在下為二位大慶一場,若二位就此離去,在下可不好交代。”
就說他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染蘅青筋冒起,卻強壓火氣,再度轉身,含笑回應:“既如此,就有勞蒼掌櫃了…”
待染蘅和雪黛搭乘登仙引上了樓,蔣昆仲才敢拿着木牌,迎前搭話:“大當家,方才那位貴客真是我們青陽的國主?”
蔣昆仲知道靈士可以淡化自己的外表特征,但他自小生活的翳鳳郡,連普通靈士都極為少見,哪能想到就職第一天,就與剛登上他們青陽國位的第四代國主會面?
盡管名門雲集的隐龍林不是他這樣的凡夫俗子能夠輕易前往之地,但他之前也沒少聽說這位年輕國主的傳聞,據傳她‘貌美如蘭,身柔如柳,行端如竹,性廉如梅,其天賦秉性,均超群絕倫,實乃曠世無匹之材’。
此等只會出現在傳記、史書中的人物,方才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還穿着一身比他平素行頭都要素樸的粗布麻衣,同他正常交流…咳,也不叫正常,因為他多看了國主夫人兩眼,惹國主不快了…可那也是他不清楚她們身份嘛。
不過話說回來,那位國主夫人又是什麽來頭?之前他可從未聽說他們國主心有所屬呀……
蒼術不是蔣昆仲肚中蛔蟲,并不知他此刻真實想法,于是只“嗯”了一聲,便側身走向暗門。
見蒼術準備離去,蔣昆仲猶豫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可大當家你方才那般同國主說話,不怕冒犯國主威嚴嗎?”尤其是那句問國主是否出閣的話…就算面對尋常女子,也不應當說出口吧。
蒼術腳步一頓,轉頭笑道:“她沒那麽小心眼,但你可千萬別學我。”
看蔣昆仲滿臉疑惑,蒼術又道:“因為我現在背後有人撐腰——”
話音剛落,暗門便自主開啓,蒼術不再關心蔣昆仲反應,徑直朝庖屋走去:主賓登場,他這個當家大掌櫃也該上盤好菜了。
登仙引這一座木梯裏,共設了東南西北四個門,染蘅和雪黛自其北門而入,但抵達鼎食軒七層時,卻是從朝東的那扇門走出。
下了登仙引,沒走兩步,便見到了通往頌聖朝影的精雕木門,似乎感應到了有人前來,不待染蘅行動,兩扇木門便自行朝內大開。
染蘅讓雪黛先進,雪黛卻在踏入之前就驚嘆出聲:“哇!染蘅,這裏比你住的地方還要大!”
染蘅正在給木門重新注靈,以便操控木門開阖,杜絕他人闖入,聽到雪黛驚呼後,又小聲嘀咕道:“我住的地方本就算不上大…但一個人住卻再好不過。”
與鼎食軒二至四層桌椅密布的分廳不同,五至七層的分廳實為高規格的私密雅間,而七層的四個分廳不僅環境雅致,面積寬廣,功能齊全,內部的所有設施還均是按靈地的最高标準配置。
雪黛一進頌聖朝影便覺清香撲鼻,廳內的各個角落,分別栽種着不同的植物——仙客來,九裏香,福祿考,迎春花…但雪黛最先看見的,卻是安置在大門正前方的檀木盥洗臺。
盥洗臺上方的彎曲水管同樣也是木質,雪黛沖上前,試探着把手放到水管之下,卻沒料到管口竟真的淌下了幹淨水流,于是當即抹了抹一旁的芳香澡豆,将因為沾到點糖漿而感到有些黏膩的玉手,仔細清洗了一番。
雪黛洗完手時,染蘅也剛給木門注好靈,廳中還有專門供湯浴、更衣、奏樂、讀書、賞景、小憩的房間,但染蘅一想到尚在鼎食軒的蒼術,就提不起參觀的興致。
雪黛完全沒看出染、蒼二人之間的暗潮湧動,她剛從那個房間出來,又轉悠到這個房間去,樂不可支,好不快活。
坐到窗邊圓木桌旁的染蘅,無視了窗外的桃杏争芳、燕雀競飛,她默默地看着像一只辛勞蜜蜂般,不停穿梭于各個房間的雪黛,半晌之後,卻突然扶着額,發出一聲哀嘆:“你不覺得你眼前有些模糊,頂上有些沉嗎?”
明明下車之前那麽介意那頂幕離,怎麽戴了一會兒就徹底忘記它存在了?
染蘅大感無奈,彈指将雪黛頂上的幕離喚來,自行挂到了她身後的椸枷上,雪黛這才發覺視線變得清明,歡快地沖染蘅嚷道:“謝啦!”
謝什麽謝,給你戴上它的人也是我…染蘅腹诽,但這次卻沒有嘀咕出聲。
正在此時,圓桌正中間的傳膳孔有了動靜,染蘅察覺後,便叫住了顯然還沒逛過瘾的雪黛:“上膳了,先填飽肚子再去。”
“…喔。”
雪黛內心并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走到了染蘅身邊,剛打算坐下,又聽染蘅道:“這麽大一張桌子,何必擠着坐?吃食會擺滿桌的,去我對面的椅子吧。”
雪黛聞言卻忸怩道:“可我覺得跟你一起吃的東西更香…”
染蘅微微一怔,須臾後才回道:“…坐我對面也是一起,這裏還有第三個人?”
“沒有…”
“這不就得了。”
“……”
雪黛情緒瞬間低落,耷拉着腦袋朝對面走去。
染蘅見狀,果斷阖眼,默念四字真言:切莫心軟,切莫心軟…
圓桌中央的傳膳孔與底層的傳膳屋相連,傳膳管道、托盤及所有餐具均為木制,傳輸過程又不複雜,因而即使是一名青陽篤信士,也能勝任這份活計,并迅速又圓滿地完成。
每道膳食都定好了擺放的位置,當餐盤固定在桌上時,傳膳屋中的靈士便會通過餐椅扶手上的小塊通靈木為客人報出菜名。
“雪霞羹、鴛鴦卷、紅香綠玉、芙蓉燕菜、如意繡丸、喜鵲登梅、龍鳳呈祥、同心生結脯、百年好合湯…”
染蘅好不容易對雪黛硬起了一回心腸,正沉浸在勝利在望的喜悅當中,卻又在聽到從通靈木中傳來,完全不講究上膳順序的一系列菜名後,漸漸僵了笑顏,“…謹以此祝福二位新人琴瑟和鳴,恩愛到老。”
蒼術…你給我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