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柱
太乙城四柱乃四座富麗堂皇、頂圓底方、拔地參天、聳入雲霄的紫色巨塔。
四塔高矮一致,兩兩相望,如同四根串連天地的脊柱,分布在了靈地地脈所孕育的兩儀苑四方。
東北方‘雲柱’天命府,以一片行雲為徽,以‘順天而生’為訓,以‘遍覽蒼生,恪謹天命’為志。故其職事為掌理民事,祈禱靈福,重職則多由穆如清風,親天近地的高強青陽靈士擔任。
東南方‘日柱’萬象樓,以一輪圓日為徽,以‘應事而變’為訓,以‘包羅萬象,因事制宜’為志。故其職事為藏經納典,執法斷案,重職則多由磊落飒爽,賞罰信明的高強朱明靈士擔任。
西北方‘星柱’醉夢閣,以三粒飛星為徽,以‘随時而行’為訓,以‘移星換鬥,燃香安寐’為志。故其職事為報時撰史,超魂度魄,重職則多由時易世變,水波不興的高強玄英靈士擔任。
而染蘅一行人所處,位于兩儀苑西南方的‘月柱’玉鏡臺,則以兩彎弦月為徽,以‘無為而治’為訓,以‘對鏡圓月,親鑒婵媛’為志。
故其職事為坐鎮筵宴,見證吉喜,重職則多由酌金馔玉,安之若素的高強白藏靈士擔任。
姻緣大事,當然為吉喜之一。
在靈地,按正常流程納彩、結姻的情深伉俪,謂之伴侶。
而因契印締緣、定緣的天成佳偶,締緣後謂之契侶;定緣後則謂之眷侶——彼時二人已經無須言語,便能心靈相通。
契印乃靈士獨有,但卻不是每個靈士都有機會締結緣契。
靈地觸發締緣跡象的靈士屈指可數,卻無一不是出類拔萃之人,長年累月下來,緣契也成了被上天認可了實力的印證。
因而即便是未定緣正式坐實關系的契侶,仍比确立了婚姻關系的尋常伴侶更受人推崇、豔羨。
在信從天命的玉鏡臺亦是如此。
除去自身攜帶的物品及登記時共同熔鑄的圓鏡,任何一對由玉鏡臺經手,納彩、結姻,抑或締緣、定緣的伉俪、佳偶,在完成每場儀式後都可分獲一個篆刻着二人姓名,向外人證明其聯系的飾品。
然而契侶、眷侶所獲得、領取的佩飾及圓鏡,其玉色、玉質、玉工都比尋常伴侶的要純淨、細膩、精湛,也更讓人一覽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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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伴侶,在納彩式後可獲盡歡佩;在結姻式後可獲團攣鎖,共領圓景鏡。
這一佩一鎖一鏡名稱首字所拼出的‘盡團圓’,乃玉鏡臺為這對新人獻上的祝福,祝福二人阖家團圓,美滿幸福。
而罕有契侶,在締緣式後可獲朔月佩;結為眷侶,完成定緣式後可獲晦月鎖,共領望月鏡。
這一佩一鎖一鏡名稱首字所拼出的‘朔望晦’,卻不僅是祝福,還将玉鏡臺的象征——天上明月的陰晴圓缺都全部囊括,寓意深遠。
染蘅和雪黛佩戴上了伐柯遞交給她們的朔月佩後,便同兩位長者一起離開了玉鏡臺。
四人在臺外道別,當染蘅三人目送着伐柯踏進馬車車廂的那一剎那,懸挂在醉夢閣第五層的荏苒鐘也剛好敲響了。
春時已逝,太陽持續升溫,抓着鐘聲緩緩攀登。
然暴露在陽光之下,無一為老陽體質的染蘅三人卻沒有急着離去,因為她們還要讨論接下來各自的行程。
太乙城乃政要雲集之處,雖物廣人稀,地貌複雜,道路建設卻十分完善,便于城民出行。
尋常人家外出,或驅車,或駕馬,或行舟,或乘魚;然內息渾厚的青陽靈士,卻還能施展靈力,求助附近的飛禽帶其出行。
染蘅三人來到玉鏡臺,便是受疾如閃電,又可自由變換形體大小的帝女雀所助。
不同只在于,帝女雀與染蘅締結了血契,能随時聽她使喚——且無須耗靈。
鐘聲衰弱,可聞人聲之後,染荨率先道出了她的決定:“阿蘅,承緒大禮已過,你與雪兒的契侶身份也已登記入簿,也該到我乘雕返回青陽的時候了。”
《鴻蒙律》規定,四位國主在位期間,應常居太乙,共同商讨、決策國家的重大事務。
而退位讓賢得以超凡入聖,被冠以‘聖尊’稱號,正值壯年的上代國主們,卻還不能功成身退,從此不問世事——
承緒大禮翌日,四位聖尊便要返回各自國家,留守國都以協助尚顯稚嫩的新國主,維護、打理國內的治安秩序,直至下一次國位交替。
染荨今早前往枯榮廬正是為了給染蘅道別,若沒撞上染蘅和雪黛的意外締緣之事,她現在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熟讀靈地律法的染蘅并不意外染荨的決定,但她卻另有顧慮,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半空中縮小了身形,與雪黛嬉鬧的帝女雀:
“親尊昨日才解除了一半禦獸血契,又因此失去了一半執木之力,此時正是身體虛弱的時候,不宜再耗費靈力,還是讓雀兒來護送親尊回隐龍林吧。”
染荨聽後搖頭:“不可,帝女雀乃代天擇選青陽之主的天地使者,每位青陽國主身份的活體象征,當時刻傍你左右,待命聽令。”
“即使我現在仍與它有着聯系,你也不該輕易将它派遣于我,還是讓它帶着你和雪兒回青陽宮吧。”
四國的國家象征四象聖獸,當年在與兩儀二聖共同幻化了靈地,飛升九天,列入仙班後,又各自委任了一信賴神獸留駐塵間,開辟鴻蒙。
四國建國之後,四神獸便成了替天傳旨,代選各國國主的四大禦獸——帝女雀也是這其中之一。
被天地選中,獲得繼位資格的靈士,能與禦獸締結血契,并結成一個特殊圖騰,吸納更精純的陰陽靈氣,來獲得更強勁的乾坤靈力,普照、潤澤四方。
染荨和染蘅各自眸中纏繞的枝蔓線條,便是證明她們可勝任國主之位,且與禦獸締結了血契的木靈圖騰。
然與禦獸締結、解除血契,卻不似與其他珍奇異獸結契、解契那般,一勞便可久逸——締結、解除禦獸血契,都有兩道工序,都要取兩次連心之血。
若只取了一次,便只算完成了一半,獲得的增益效果也只有一半。
因而各有一半血契,卻共享同一精純靈氣的染蘅和染荨,彼此靈力正呈現着一種此消彼長的狀态。
待染蘅通過年底王侯鑒的國位考核,她和染荨才能在當日舉行的登極大典上,正式締結、解除各自的禦獸血契——
屆時一人将再次靈力大增,一人将再次靈力銳減。
“親尊,孩兒不想這麽快回宮。”
染蘅甚少違逆染荨,這次卻格外堅持自己的想法。
“雪黛化形而生不過半日,宮裏找不出适合她穿的合襯衣裳,用青陽宮的名義去委托錦繡舫制作又有太多流程,太耽擱時日。”
“正巧今日換的微服,孩兒想趁着休沐,和雪黛去外城一逛,也好順便帶她去錦繡舫采買她自己中意的衣裝。”
“但微服出游,雀兒就沒了用武之地…難道親尊寧願讓雀兒孤獨栖息雲間,也不願讓它同您一起蹑景追風嗎?”
話音剛落,帝女雀就配合地飛到了染荨肩上,沖着染荨發出委屈的低鳴。
“可禦獸終日不在國主身側,實在于理不合……”
染荨在聽到染蘅主動提出要帶雪黛逛外城時,心裏就有些松動,而她又與帝女雀相伴了二十餘載,比誰都要見不得帝女雀受委屈的模樣,反駁的話語便頓時失去了震懾力。
看出染荨心中猶豫的染蘅輕笑了一聲,推波助瀾道:“國主休沐日,也是禦獸的休沐日。既是休沐,雀兒要去哪又有誰能管得着?”
“…那你明日早朝怎麽辦?雀兒速度再快,來回一趟也要花上整日。”
“不是還有碧槿在嗎?”
“…也罷,這次我便依你所言。”
染荨不再掙紮,松口應下來後,便側首撫摸起她肩上的那顆小腦袋。
追着帝女雀來到染蘅身旁的雪黛,靜聽半晌後,扯了扯染蘅的袖角,小聲确認道:“染蘅,聖尊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尚不知該如何稱呼染荨,雪黛便學着伐柯叫起了聖尊。
“雪兒,你也同阿蘅一樣,喚我親尊。”
這點風吹草動卻沒能瞞過染荨,她趕在染蘅做出反應之前,糾正了雪黛的叫法,“我即将返回青陽,卻還有太多東西沒來得及教你。之後你若是空了,就多去幾趟東邊那座挂了輪圓日的高塔,裏面藏着文山書海,能助你查漏補缺。”
染荨給雪黛指示了萬象樓的方位後,又忽然取下固定她頭上發箍的點翠梅花紫檀發簪,道:“阿蘅雖然不會害你,但她說的話,你也莫全信。看你也約莫到了及笄的年紀,這支簪子我就當作聘禮贈予你了。”
“…雪兒都記下了,多謝親尊。”
雪黛颔首接過了面前散發着幽香的精細木簪,正翻來覆去地打量,卻又聽染荨補充道:“我在這上面附了靈,你對着它叫聲‘親尊’,就能同我隔空對話。往後阿蘅若是欺負了你,你便用它向我傾訴,屆時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染蘅一直插不上嘴,一聽登時垮臉,瞪起了雪黛手中的發簪:待會兒上街我就把你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