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辨印
在伐柯的操控下,熔鑄着染蘅和雪黛連心之血的玉鏡自行懸挂到了瑤鏡廳的紅線牆上。
雪黛看得入神,連連驚嘆,而染蘅卻趁着雪黛分心之時,悄然松開了她與之相攜的那只手。
自此締緣式終了,伐柯本該讓二人歸去,遲疑片刻後,卻面朝雪黛提了一個聽上去略顯怪異的問題:“雪黛姑娘,冒昧一問,你的契印印記究竟是波浪還是玉環?”
四國彌漫的靈氣各異,在不同靈氣的養育之下,純正的四國國人擁有了各不相同的體質及外表:
青陽木氣萦繞,青陽國人皆具少陽體質,發青而眸青;朱明火氣旺盛,朱明國人皆具老陽體質,發紅而眸紅;白藏金氣充足,白藏國人皆具少陰體質,發白而眸白;玄英水氣滿盈,玄英國人皆具太陰體質,發黑而眸黑。
四國又各有一批能聚集本國靈氣,來催成相應靈力,達到常人無法想象之舉的靈士,故四批靈士與天地結契而成的契印印記也分為了四種:
青陽靈士指使草木,以嫩葉為記;朱明靈士支配烈火,以火焰為記;白藏靈士操控金石,以玉環為記;玄英靈士駕馭流水,以波浪為記。
靈士的靈力越高強,其發色、眸色以及印記色澤也會更加純粹、明顯。
所以大多時候,無須問詢也能看出一個陌生之人乃哪種體軀,又是否為靈士。
然而面對雪黛,卻不能完全套用這一套規律。
靈地四國乃命運共同體,國家繁榮富強,四氣缺一不可,因而四國建國至今從未有過戰争與內亂。
四國國人又抱樸含真,和光同塵,相互尊重,互不敵視,因而在思想開明,交際自由的靈地,異國通婚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無論是經正常生育,還是由一對陰陽不全的陽乾伴侶或陰坤伴侶祈靈共育,通婚而誕之人,在外表方面都常常融合其雙親特點——或眸發異色,或眸發不純,或二者兼具;
其可吸納的靈氣同樣融自雙親——盡管混雜兩種靈氣的人內息不夠純正,但其面對不同氣象的适應能力,卻比內息純正單一的人更強。
然而即使眸發為兩色混合,也多由一色進行主導,仍能讓外人一眼辨出其體質偏向,方便雙親為其立戶定籍。
如雪黛這般黑發、白發分配均勻的情況,則相當罕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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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黛這一頂左黑右白對稱完美的長發,本就給想要憑其外表去辨其确切體軀的人增加了不少難度,而她結成契印的位置,竟也不似大多靈士那般,是在額間這一目了然的部位。
兩者相加之下,以外表定體軀之路差不多都給堵死了。
伐柯自身也是靈士當中契印結在手背上的少數派,手背結契雖無額間結契那般明顯,卻仍有被他人瞄見的機會。
她本以為雪黛也同她一樣契印藏在掌心或掌背,想着畫鏡時能一瞥定乾坤,才一直忍着沒有發問,哪知雪黛兩手都幹淨又白皙,看不出半點結契的跡象。
伐柯與染荨乃同代人,适才她與染荨交談,倒是收獲了雪黛乃天意之下自主化形的野生靈子,且蘇醒不久就與染蘅締結了緣契的情報。
可當她問及雪黛體軀,就連染荨也道不知,還不顧自己聖尊身份,為老不尊地對她表示:“初見雪兒之時她和阿蘅都一身坦蕩,我哪能一直呆在那兒盯着雪兒不放,壞了阿蘅的好事?”
真有什麽好事可壞,她眼前的這兩人就不會一個面色沉悶,一個懵懵懂懂的了,伐柯腹诽,若不是玉鏡臺每旬要與天命府闾閻司核對各國新登記的結姻、締緣人員名單,她才不會多此一問。
“…波浪?玉環?”雪黛聞言一怔。
“伐柯臺主…她也沒看過自己的契印,”染蘅聽到伐柯問話,飛快地觑了雪黛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雪黛臉上滿是迷茫,遂暗嘆口氣,幫忙解釋道,“因為她的契印是結在頸後。”
伐柯掃了眼雪黛衣領:頸後?那我可不便查看…
雪黛身着一件蔥綠色曲裾深衣,面料雖佳,卻無甚紋路,一看便知是從青陽宮哪個瘦弱女侍那借來應急用的。
曲裾深衣以嚴實著稱,即使雪黛穿着的這件深衣略顯寬松,稱不上合身,卻仍把她的後頸部位給遮蓋得完全。
……不過染荨說她倆締緣時都一身坦蕩。
思及此,伐柯當機立斷,換人求助:“那國主可否看過?”
似乎回想起了什麽,染蘅目光游離,頗為不自在地答道:“對不住臺主…我也未曾看過。”
起初是沒看清,後來是不敢看,就連裏衣她都是閉着眼給雪黛披上的。
她倒想讓侍從代她行動免去尴尬,可她當初為防節外生枝,否決了挑選個別陰坤之體女侍的提議。
留在青陽宮的女侍從人人都同她一樣,乃陽坤之體,并逢之軀,縱使雪黛不介意讓這些侍從幫她更衣,親尊也不會答應呀……
“這有何難,當即看了便是。”
染荨好似練就了讀心之術,迎上前來便道出了染蘅此刻最不願聽聞的話語。
“這不合禮數!”染蘅急了。
“繼續拖延時間,才叫不合禮數,”染荨冷哼一聲,“你和雪兒已結為契侶,未定緣亦比尋常伴侶親密,你倒是說說,這兒除了你還有誰更具備資格?”
“難不成你還想讓雪兒自己拿着兩個鏡子相互對照?”
“這…孩兒這就一探。”
染蘅無可辯駁,站到雪黛背後,微躬起身軀。
雪黛不明所以,正想跟着轉身,兩肩之上卻倏然落下了一雙骨節分明的素手,牽制住了她。
“別動。”
清潤之聲伴着溫熱吐息輕拂過雪黛肌膚,雪黛不由心中一顫,纖秀頸項也随之下意識一縮:“…癢。”
“聽話,馬上就好。”
眼見快探測到目标又瞬間迷失了方向,染蘅被逼無奈,一邊安撫,一邊騰出右手,輕輕勾拉起了雪黛的後領。
“……嗯。”
恐惹染蘅生氣,雪黛莫敢再動,但她白淨的頸項卻在幾根與她體溫相差甚遠的暖和手指撩撥下,染上了一抹紅。
然距這怡人景色最近的染蘅此時根本無心欣賞,順利捕捉到雪黛後頸的契印之後,她便被那契印的形狀給驚得遺忘了言語。
雪黛細滑誘人的後頸之上,不見兩片嫩葉,不見一簇烈火,不見一圈玉環,亦不見三道波浪,唯見一個六角相連,中間空曠,對稱至極的陌生圖形在泛着微光。
這是……雪花?
染蘅直愣愣地盯了半晌,才從一片混沌的腦海當中,搜出了最接近眼前這六角圖形的事物。
“愣着幹嘛?莫非契印消失了?”
見染蘅久久未動,染荨心生疑惑,朝前邁出了兩步。
“無事…”
此等異事不宜宣揚,縱是親尊亦不例外。
染蘅不露聲色地合攏後領,遮擋住雪黛外洩的頸部春光,随即側身,用最為平常淡然的姿态應道:“玉頸生香,看癡了而已。”
榆木腦袋這麽快就開竅了?不過雪兒這姿色嘛…快也不足為奇。
染荨心下一喜,欣然退後:“只要雪兒願意,你以後想看還不容易?還是趕緊告訴伐柯,雪兒的契印長啥樣吧。”
“嗯,”染蘅回到原位,直視伐柯,“…她有三道波浪,乃太陰坤體。”
雪黛秀發半黑半白,但雙瞳卻都是黑色,的确更像發黑眸黑的玄英國人,伐柯未覺意外,當下拱手答謝:“果真如此,有勞國主了。”
言罷又即刻察覺不妥,善意提醒道:“國主既已弄清雪黛姑娘體軀,離開玉鏡臺後切莫忘了帶她前往天命府的闾閻司立戶定籍。”
“事關新增靈士,若良緣簿的名單對不上玄英名冊,玄英國主可是會來追查、問責的。”
身懷異象,不知吉禍,又怎能讓她定籍玄英?
染蘅立馬想好對策,面不改色地回道:“臺主無須擔心,依《鴻蒙律》規定,凡四國名門之靈士,其伴侶及其後代更改、确立國籍均不受體軀所限。雪黛雖具玄英的太陰坤體,卻已與我結為契侶,理應享有此項權益。”
說着,又望向雪黛,碧眸溢滿歉意:“身為承天厚愛的契侶,若未并肩齊步,攜手同行,如何襯得上我們方才交換給彼此的這對比翼雙環?我無法改動國籍,便只能委屈雪黛遷就于我了。”
雪黛尚未整理好紛亂的思緒,又被二人話語中的生澀詞彙砸得雲裏霧裏。
她不能讀懂她們說的每句話的含義,但卻深信染蘅不會坑害自己,見染蘅因己而露不豫之色,連忙寬慰道:“我不介意的,都你說了算。”
每旬闾閻司司卿同玉鏡臺主簿核對了各國名冊後,還要與四位欽定近臣進行對接,待四位欽定近臣都确認無誤,整項工作才算完成。
而四位欽定近臣手持的名冊,又是他們與各自國主一起比對的産物。
因此染蘅若想讓雪黛加入青陽,只消知會碧槿一聲,讓碧槿去同闾閻司溝通,便無須再為雪黛的戶籍煩擾。
“二位鹿車共挽,是老身多嘴了。”伐柯聽後,又欠身賠禮,“國主方才提到了比翼雙飛環,若不嫌老身技藝拙劣,可否讓老身在環上聊添幾筆,以表歉意?”
“那就勞煩臺主了。”
染蘅自己用話堵死了自己的後路,當然不好推脫,當即斂袖伸手,又讓雪黛擡起右手,與她一同等候伐柯贈言。
伐柯雙手高舉,又同時拂袖,在二人伸出的手背上空交叉了一下,便筆落禮成:“見笑了。”
甫一收回自己左手,染蘅就察覺到她指環表面的獨翼飛鳥上下方發生了細微變化:
只見飛鳥上方,兀然凸現了雪黛的工整姓名;而飛鳥下方,則凹陷出了四個筆走龍蛇的小字——‘心如月明’。
心念一動,旋即垂首朝右手邊望去,卻在不經意間撞上了一雙波光粼粼的剪水雙瞳。
“染蘅,‘情比金堅’是不是指我們的感情會比金子還要堅定?”
寫滿求知欲的誠摯黑眸好比一汪能吞噬人骸的無底漩渦,強制性吸食了染蘅的目光和神志。
染蘅登時退化成口不能言,目不能移的癡呆,腦袋所具備的機能僅剩了上下晃動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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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換了個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