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樓只有一間房, 很大,滿屋子書香氣。進去之後, 可見一排擺放整齊的金絲楠木書架。書架上則整齊地放着很多書,有新有舊, 按照經史話本字帖等等種類擺放,随便掃上兩眼,就可看到幾本極為珍貴的傳世孤本。書架前是一張三丈長的大金絲楠木桌案,上擺着筆墨紙硯, 筆架等物, 桌案邊還放着青花瓷的畫缸, 乍看不起眼, 但仔細瞧就會發現魚缸上的幾尾魚的眼都鑲了藍寶石。
臨東窗處有一琴桌,也是金楠絲木, 不過琴桌上卻沒有琴。
王朝等人上來之後, 立刻就被這最為奢華的書房給震懾到了。馬漢還認出牆上有幾幅畫是出自前朝大師之手,他一個不懂畫的人都知道的畫師, 可見多有名,多貴重, 如閻立本等等。
白玉堂環顧屋子一圈之後,徑直走到琴桌旁。趙寒煙也跟白玉堂一樣,檢查完環境後,就往琴桌的方向走。
忘塵在最後上的樓,看到趙寒煙和白玉堂往那邊走,就忙道:“就是這了, 昨晚上琴還好好的在這,今午後來看琴就不見了。問過了十二名昨晚和今早都進過這煙火閣的丫鬟婆子,卻沒一人承認,我當即帶人搜過她們的住處,也沒有。”
“那十二人呢?”趙寒煙問。
“都在樓後候命呢,這琴要是找不着,她們誰都活不了!”忘塵語氣無奈又生氣。
“活不了?這話是認真的還是玩笑的?”趙虎尴尬地笑問。
“自然是真的,”忘塵眼睛沒溫度地看向白玉堂,嘴角冷冷挑起,“敢動我家公子鐘愛之物,自然得死。”
馬漢不解道:“這可不對,主人家若沒證據,斷不可随便要下人的命。奴婢們的命也是命,受律法保護。”
“是這個理兒,你們開封府管這個,我知道。”忘塵很認真地對馬漢解釋,“可律法上也有管不了的。就比如這做奴的若是犯錯,惹了主人家的不快,自該受罰。想打幾板子這種的就是家務事,官府插不得手。我剛也沒說直接用刀了結她們的命,每天打幾板子,餓着不許吃喝,罰幾日就是了。熬得過是她們的福氣,熬不過也正常,畢竟我在太師府這幾年就沒見誰熬過去過。”
忘塵一番話下來,馬漢等幾個人都面色不佳,且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忘塵所言就是事實,這也是在很多家養奴婢的人家多數都有過的事。主人家若苛責,在身體上折磨,精神上謾罵,下人要不了多久肯定得熬死。奴始終是奴,命就是被攥在主人們的手裏。
白玉堂聽這話只冷笑兩聲,自不多言。
趙寒煙則也沒有出聲。
忘塵忽然想起什麽來,忙糾正道:“卻別誤會,這可不是我們家三公子的意思,三公子潛心禮佛,一向仁慈心善的,絕不會幹出這種苛待下人的事來。因他身子不好,又是太師和夫人的小兒子,很受寵愛。出了這樣的事夫人和太師免不得就知道了,這才饒不過那些的婢女。而今叫你們來,也是我們三公子的意思。他可是幾番懇求了夫人才換來這個機會,你們也知道而今太師府和開封府的關系可不太好,這個機會真的不易。還要拜托諸位好好幫忙,找到這個偷東西的賊,解救其他無辜者。不然的話,死十二個,多造孽啊。”
“你們三公子倒是個心好的。”王朝嘆道,趕緊去求問趙寒煙和白玉堂的主意,下一步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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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差爺請随意商議,我去給諸位泡茶,而今這煙火閣內已經不準任何其他人入內了,只有我與諸位,還有我們三公子,他在樓上安歇呢。”忘塵解釋道。
王朝對忘塵點了下頭,道了聲“麻煩”,轉頭見他人真走了,趕緊跟大家商量。
“得找到琴,好歹能救至少十一條人命。”
“可怎麽找?這可是龐太師府,剛剛那侍衛說什麽你信什麽啊?”趙虎持懷疑态度。
馬漢沉吟片刻,搓着下巴道,“我倒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不像假。”
三人就問趙寒煙和白玉堂怎麽看。
白玉堂還在琢磨才剛忘塵看自己那個眼神。
“這人有問題。”白玉堂道。
眼神他有些熟悉,而且看身形,這人很像是昨晚伏在三思堂房頂的那個黑影。可這個忘塵若真是龐太師府上什麽三公子身邊的侍衛,跑去盯小廚子做什麽,這點解釋不通,除非……
白玉堂讓王朝和馬漢、趙虎搜查書房,找找線索。他則拉着趙寒煙到一邊,問她:“太師府你真沒有認識的人?”
“沒有啊。”
趙寒煙沒進宮前一直在郡王府呆着,進宮之後就一直在太後身邊呆着,連客都不曾見,何來認識龐太師府上的人,她第一次見龐太師還是上次包大人領她來的時候。
“再仔細想想,你是八王的兒子,豈會連一個太師府的人都不認識?”白玉堂不是不相信趙寒煙,但這件事也就這麽能解釋通了,很可能是小廚子記性不好給忘了。
趙寒煙搖頭,“我上次沒來得及和你細說,我自小身子不好,就被父親送到廟裏養了,跟過不少大師學東西,但京中的貴族都沒怎麽見過,不然我如何敢選留在開封府做廚子,正是因滿東京城鮮少有人能認出我來。”
白玉堂聽趙寒煙此言也覺得在理,可太師府這裏又解釋不通。
“罷了,我們先查案。你覺得剛剛忘塵所言有幾分真?”
“是真的吧。”趙寒煙指了指琴桌,桌面磨痕很多,應該是撫琴的時候琴身和琴桌造成摩擦,“一般偶爾彈琴不會如此,可見龐三公子是真喜歡這把琴,時常彈弄,瞧這上面的痕跡,只怕沒個七八年成不了。”
趙寒煙說着就蹲下身來,摸了摸琴桌有擦痕的桌面。歪頭琴桌觀察四周,還有地面,都很幹淨,連點灰塵都沒有。
王朝等幾個人檢查完二樓的書房後,又查看窗戶以及門口附近,都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忘塵這時候端茶上來,笑着放在桌案上,請大家不要客氣。
趙寒見桌案上有紙筆,問忘塵是否可以用。
“可以可以,自然可以,我們公子不是計較這些的人。”忘塵笑道,說罷就趕緊往硯臺上添水,幫忙研磨。
“昨天你們最後看琴在是什麽時候?”趙寒煙執筆,沾了墨之後主準備記錄。
“最後見到琴該是晚飯前,我帶人伺候三公子去用飯,三公子才離開書房,那時候書房的琴還在。晚飯後,梅蘭竹菊四名丫鬟伺候公子就寝,她們會在樓裏守夜,直到次日天亮後,才換給了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四丫鬟伺候公子用飯後,就會順便打掃煙火閣。三公子這時候去同夫人一起禮佛,一上午不曾回來。期間還有墨香如故四名婆子來樓裏繼續整理打掃。等午飯後,我随三公子回來,就發現書房中的琴不見了。”
忘塵敘述得很簡練,大家一聽就都明白了。
“十二人都有機會作案?”趙寒煙确認問。
忘塵點頭,“照常理公子的書房在我或者公子不在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又因我們公子喜靜,所以這偌大的煙火閣就只有十二名下人侍奉打掃。閣內地方大,輪替的時候就只有四人在樓裏,很容易彼此瞧不見。而在此期間,她們每一個人都說不曾去過二樓書房。但不管她們怎麽辯解,那把古琴就是不見了。”
“這麽說從琴被偷之後,書房就不曾有人來過?”趙寒煙問,
忘塵應承,“不光是書房,其實整個煙火閣都不曾再來人了,除了三公子和我。他身子不好,飯後一定要安歇半個時辰的,所以此刻在樓上小憩。對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先去伺候公子起身再和你們說。”
“稍等,可否問一下,那把古琴到底有什麽玄妙之處,我看這書房內值錢的物件不在少數,因何有人非要偷搬塊頭那麽大的琴?”趙寒煙叫住忘塵再問最後一句。
“那把琴叫榴火,乃是秦王政曾用之物,且不說琴身千年不腐不爛,就光憑用過它的人來看,已價值連城。”忘塵解釋完就趕忙離開,急着上樓去伺候龐三公子。
“竟是榴火。”白玉堂嘆,轉眸打量着書房,“這位三公子日子過得倒逍遙。”
“嗯,生得好,沒辦法,叫人羨慕。”趙寒煙撇嘴感慨道。
白玉堂斜眸特意看一眼趙寒煙,意在說‘你也好意思講這個’。
趙寒煙一下就明白白玉堂的意思,無辜道:“怎麽呢,我可沒這麽奢侈過。”
白玉堂轉念想想也是,委屈做廚子,日子是清苦。
趙寒煙聽白玉堂嘆了口氣,問他怎麽了。
“忽然覺得你挺可憐的。”白玉堂笑道。
“但我可憐你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
“不知道。”白玉堂又笑,有點忍不住。
倆人挨個查看書架。
從頭走到最後,确認沒個書架上下都沒有藏琴的可能後,就往回走。
書房真的很大,從書架最後往走到最前,竟要半盞茶的時間。
趙寒煙和白玉堂從書架中出來的時候,就聽樓上響起了下樓的腳步聲,檢查完其他地方的王朝、馬漢和趙虎都對趙寒煙搖了搖頭,表示他們一點線索都沒有發現,哪怕一根頭發都沒找到。
“三公子到了。”
門外的忘塵通報一聲,就攙扶他家三公子進來的書房。
忘塵謙卑地弓腰,擡着左胳膊,由着身邊一身藏藍衣的美少年手搭在上面。藍袍少年的身量雖然高挑,但卻十分清瘦,容顏清俊若梅,十分耐看,氣質若蘭,溫雅至極。他看人的眼神極為溫柔,帶着笑意,仿佛可将一切都給融化了。
“在下龐言清,見過諸位官爺。”龐言清見到衆人後,便溫笑地對大家拱手作禮,半點架子都不拿。
這可很出乎王朝、馬漢和趙龍三人的預料,龐太師的兒子,又住在這樣氣派軒昂的樓閣之內,誰都會以為這位公子定會比他的老爹還要嚣張跋扈翹尾巴。可真沒想到龐三公子本人竟然是這般溫文儒雅的人物,而且還特別知禮,不管是言談還是舉止都很然人舒服,真真瞧着比公孫先生還要有謙謙君子之風。
龐言清這時候含笑轉眸,目光不動聲色地從趙寒煙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白玉堂身上。他特意打量一番白玉堂後,還不掩飾自己對白玉堂敬佩之意。
“莫非這一位就是聖上今日剛剛禦封的四品侍衛,江湖頗負盛名的錦毛鼠白少俠?”
忘塵連忙點頭,告訴龐言清:“正是,公子,今日咱們也算幸運。有白少俠幫忙,這案子肯定能破了。”
“琴找不找得到其實不打緊,主要是人。”龐言清應承罷了,就對白玉堂拱手,“久仰!”
白玉堂淡淡掃了眼龐言清,出于禮節回禮,“我亦是。”
“白大俠莫要開玩笑了,我一個病秧子,在東京城都不曾出名過,哪有什麽值得拿出手的東西讓你久仰。”龐言清自嘲不已,然後謙謙笑着,“不過願有一日我也能争氣點,不求能一樣,只及得上一成也好。”
馬漢等聽到旁三公子這麽自謙,對他的印象又好了幾分。這可真是怪了,龐太師那樣的人,竟然能生出這麽好脾氣、這麽有禮貌絲、這麽毫不拿架子的兒子來。
“聽聞我大哥明日便要行刑?”龐言清又問。
大家聞言瞬間都安靜下來。
這種時候,在太師府,提這個……
“你們不必慌,這沒有外人,忘塵他是我的心腹,不會外傳什麽。”龐言清苦笑一聲,“也不瞞你們,其實我大哥在陳州的所作所為我早就聽說了,便是不在陳州,以前在太師府,他玩弄人命的時候也不在少數。我勸了他不知多少次,奈何不聽,今這般是他活該有此下場。”
王朝、馬漢和趙虎三人聽這話都驚了,怎麽都沒想到龐昱的親弟弟,會在他馬上就要死的前一天,當着開封府衆人的面,說出龐昱就是該死的話。這可真是算上大義滅親了!
龐言清目光流轉,似無無意落在了趙寒煙身上,“這位官爺,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趙寒煙擡眸,和龐言清四目相對。